張成和妻子馬秀在珠江邊的城中村——大江苑十字街道擺小吃攤已經(jīng)三年,主要經(jīng)營酸辣湯粉和鹵豬肉。由于他們的食品味道好,物美價廉,回頭客越來越多,每晚營業(yè)到12點,一月下來,除去各樣開支,有3500多元的純收入。張成和馬秀越干越來勁,他們暗中打算干到年底便在郊區(qū)偏僻點的地段買一套兩室一廳的房子,在城里扎下根,一輩子把這個行當干下去。
正這樣計劃著,好事又來了,本月5號,大江苑旁邊的一個大院里不知從何處又搬來一個規(guī)模不小的服裝廠。這無疑又增加了客源。張成夫妻倆望著每日進進出出的3000多名工人,心里熱乎乎的。
可是,這家服裝廠搬來還沒有一星期,張成小吃攤的對面突然冒出了一家酸辣粉小吃攤,標志是“王家粉”。他們也是一對夫妻,年齡在四十五六歲左右。
“很明顯,這是爭搶我們的生意來的,哼!真會瞅地段兒?!瘪R秀嘴里嘀咕道。
張成沒有吭聲,他只是在干活的空隙里,偶爾打量對面幾眼,從對方的攤檔行頭與操作方法上看,這是一對經(jīng)營小吃攤的新手。張成清楚,做小吃生意,如果沒有獨特的經(jīng)營方法和特色,生意絕對好不到哪里去,他們對自己這個深入人心的小吃攤不會有太大的威脅。
果然,這王家粉攤生意很平淡,開業(yè)近10天了,每晚隔街相望,張成的攤位上都有二三百個客人來往,可王家粉攤每晚最多只不過二三十個客人光顧。
這天是周六,晚上剛營業(yè)半小時,張成的攤位上一下子來了20多個客人,把六張桌子全坐滿了,甚至有兩個客人連座位都沒有。張成的妹子張小麗趕忙打開兩個馬扎,才讓兩個客人坐下,之后,客人坐等好久才先后吃上粉。
對面的王家粉攤卻空著桌椅。王家夫妻只能閑著搓手,兩口子不時用敵視的目光盯著張成的攤子。一會兒,王家女人長長地干咳幾聲,端起茶杯猛喝一口水,然后朝街心用力一吐。這邊手忙腳亂的張成一抬頭,正巧看到王家女人這一不滿的動作,他偷空打量幾眼王家的粉攤,看到王家那邊清靜的場面,竟然也不由自主地嘆息起來。
第二天傍晚,張成營業(yè)兩小時后,他表弟小呂帶著5位工友來了。小呂站在街中間望了望張成,卻揮手招呼他的工友坐到王家的攤位上去了。王家的攤子營業(yè)兩個小時,只有三四個客人光顧,這時見一下子來了一伙客人,兩口子興奮得又是上茶又是敬煙,然后按客人的要求上粉、端菜。
這時,張成的妻子馬秀看見了在對面王家攤上就餐的小呂,臉黑了下來,嘟嚷道:“這小呂今晚腦子有病啦?咋跑到對面去了?”
張成似乎不在意地說:“客人嘛,哪里清靜就上哪吃去,人家又沒跟咱們簽約,難道一定要來你家吃?”
馬秀哼了一聲,說:“可小呂是咱表弟,他咋不分親逆啦?”
張成說:“也許他想換換口味。沒關(guān)系,咱們不是滿座的客人嗎?少幾個也不影響收入?!?/p>
馬秀“哼”了一聲,忙著支應(yīng)客人去了。
第三天傍晚,張成的攤子上客人還是很多,他正忙著,小呂又來了,身后又帶著七八個人。表弟又向張成這邊望了一眼,停都沒停就走到王家的攤上去了。王家夫妻見是昨晚的回頭客,按客人要求先上了一人一碗粉,又上了一大盤豬頭肉后,還主動開了兩瓶啤酒說免費請客。小呂一伙喝完了這兩瓶啤酒,又點了幾支啤酒,行酒令劃起拳來。這樣一呼三叫,引起一些客人的注意力,之后,接二連三地有客人來光顧,終于打破了王家粉攤冷座的局面。消費者往往就是這樣喜歡湊熱鬧。
第四天晚上10點左右,小呂又帶著六七個工友來了。這回可能馬秀早留心著,小呂剛走到街心,馬秀就喊:“小呂!今晚可別走錯門了,我已經(jīng)為你們留了桌椅?!毙慰嘈σ幌拢驼泻艄び炎奖砀绲姆蹟偵狭?。
“小麗,給客人也開兩瓶啤酒,咱也免費?!瘪R秀對小妹說。小麗就應(yīng)聲拿來兩瓶啤酒,給小呂這一桌人倒上。
當小呂這一伙人在張成這邊吃喝的時候,對面支應(yīng)稀稀拉拉的幾位客人的王家夫妻又不時用敵對的目光往張成這邊掃射,還伴著很響的嘆息聲。他們在抗議馬秀搶了他們的客人。馬秀看出來了,卻更加大聲地招攬顧客。這天晚上,可能因為客人多,張成的粉攤營業(yè)到11點半,就用完了事先泡好的濕粉條。張成說沒料了,收攤。說著就麻利地收了攤子。
次日夜晚,小呂那一伙人沒出現(xiàn)了,可能是覺得來這里吃夜宵難為情,干脆不來了。此夜,張成他們又是11點半就用完了粉料,連碗筷都沒洗便收了攤檔。馬秀說:“洗好碗筷再走。”
張成說:“回去慢慢洗,沒料了還把攤子撐在這里磨蹭啥?”
張成夫妻倆跟小妹回到租住的房子里,一邊收拾各種工具,一邊煮著夜宵。
那邊王家的粉攤見張成他們連續(xù)兩晚上早早收了攤,心里正巴不得呢。果然,11點40分左右,還有一些客人來吃夜宵,不見張家的攤子,只好坐到王家的米粉攤上吃酸辣粉。兩個晚上,從11點40分到12點半,王家的酸辣粉攤就多了二三十個客人的收入。此夜收攤時,王家媳婦說:“這不明擺的事實嘛,要是沒有張家的粉攤,咱們的生意絕對不會差。都是對面張家以老欺新,這樣暗中競爭也就罷了,可氣的是,昨晚張家女人還明里搶客人呢!看來咱得想點辦法。”
“想啥辦法?”王家男人問。
王家媳婦說:“兩個夜晚的情形不是給了我們答案嗎?如果張家不營業(yè)了,或者他們出點問題,我們不就獨攬這些顧客了嗎?”
王家男人一愣:“你的意思是……”
王家媳婦走近丈夫,從衣袋里掏出一個紙包,小聲說:“這是我中午買的瀉藥粉。白天,我到張家住處觀察過,他們每晚把餐車推回去都放在門外,你只要往他們的調(diào)料盒或油辣椒罐里放一點藥,明晚客人吃了他家的粉一拉肚子,往后誰還敢光顧他們的粉攤?等會兒你看情況,如果不好下藥,你就把這塊西瓜皮放在他家門口。我發(fā)現(xiàn)他們租的那排平房室內(nèi)沒廁所,都是到旁邊的公廁去上的。半夜他們起床上廁所時,不管男女,只要踩上瓜皮摔倒,說不定明晚他們就不會在市場出現(xiàn)。讓他們不能正常出攤,時間一長,我們的粉攤就立穩(wěn)腳跟了。記住,他們家住西邊2號房?!?/p>
王家男人說:“這種手段不光彩吧?”
“別想那么多了,為了生意,為了咱這個家,我也是昧了良心……你快去吧,東西我來慢慢收拾?!蓖跫蚁眿D一邊說一邊推了男人一把。
王家男人只好走了。到了張成家門口,王家男人正猶豫著該實施哪種方案時,忽聽屋內(nèi)張成的妻子馬秀說:“我已經(jīng)算過今晚的營業(yè)款了,跟以往相比,并不多,說明客人沒有多呀!可粉料為啥到11點就用完了?是不是你腦子昏了,備少了料?”
“沒有哇。”張成說。
“沒有?那應(yīng)該跟以往那樣用到12點的,咋會早早用完?是不是你放的粉量大了?”
“我,我……”
“怎么?有話就明說嘛,吞吞吐吐啥意思?”
張成干咳一聲,說:“這兩天我是故意少備了些料?!?/p>
“故意的?為啥?噢,你該不是嫌生意太好了,早點收市,把客人送到一邊讓給王家去做吧?”
“唉!讓你說中了。我,我是這個意思。也罷,我就明說吧,其實,那兩晚上小呂去王家粉攤吃粉,是我提前暗中托他帶人去的,而且,連錢都是我給小呂的?!?/p>
馬秀一聽生氣道:“張成!你,你瘋了還是傻了?”
張成平靜地說:“我沒瘋,也沒傻。做人總不能自已頓頓吃干飯,讓別人老是喝稀粥吧?都是外鄉(xiāng)買賣人,你看,我們做這生意三年多了,已經(jīng)賺了不少錢??赏跫覄傞_張,既沒經(jīng)驗又沒客源,一家人靠什么吃呀?那天,我無意中聽人說,王家上有癱瘓的娘,下有兩個正就讀的大學生。那家男人原本在老家是開車的,因一場暴雨導(dǎo)致深夜大滑坡,將他家的房屋沖塌,等人們救出他們,他爹已經(jīng)死了,車砸爛了,娘也癱了。他們倆出院后只好把車當廢鐵賣了,出來干這種小本營生。想到他們的境況,我心里很沉呀。小買賣人,誰家沒個小災(zāi)小難的?人生的相遇都是一種緣,應(yīng)該互相幫助。唉!你爹不也癱了六年才去世嗎?那種遭遇和困擾,誰想要???所以,我想暗中幫幫王家,給他們打開生意路?!?/p>
馬秀不吱聲了,可能是被觸動了心靈,一會兒,她嘆道:“唉!人??!都不容易,原來他們是這種處境,活的是第二世人啊!怪可憐的??纯此麄兡壳暗那闆r,確實也……”她的聲音有些變了,喉嚨里澀澀的。
“我想……”張成試探著,沒說下去。
馬秀偷偷抹了一把眼窩,說:“你說吧。”
張成溫聲細語:“我想,反正客人是不斷涌現(xiàn)的,客源是可以擴大的,我們幫人就全力地幫。我想,干脆跟王家明說,讓他們跟我們聯(lián)合,掛我們的招牌,做我們的分攤,這樣,他們的生意一定會好起來的。另外,我們每晚只營業(yè)到11點,11點后,市場就留給他們一家?!?/p>
馬秀說:“行。不過,王家成了我們的分攤,所賣食品的味道就得跟我們一樣,你得把我們獨特的調(diào)料秘訣告訴他們,不然會壞了咱名聲?!?/p>
“好好?!睆埑膳d奮地一拍巴掌,說,“想不到老婆子你竟然也這么為他們著想。”
馬秀手一揮,截住男人的話語,說:“你以為我就沒有愛心?人心都是肉長的,之前我是不了解情況嘛?!?/p>
“好!好!”張成又是一拍雙手,“我馬上就去跟王家說,讓他們趕快籌備,最好后天就能開業(yè)……”張成邊說邊開門。
“站??!”馬秀高聲叫道。
張成吃了一驚:“咦?你,你又怎么了?”
“床上這一大疊我們穿不上的衣服,不是說要你郵寄回老家,給我大姐和姐夫穿嗎?別寄走了,全拿給王家夫妻吧,你看他們身上,穿得那么舊?!?/p>
張成轉(zhuǎn)身拿上衣服拉開門就走。
門外正聽得發(fā)愣的王家男人躲藏不及,與張成撞個滿懷。
“王大哥,怎么是你?”張成驚愕地問。
“張成兄弟,你們的話我全聽到了。你暗中幫我們,想著我們,這種厚愛真情,讓我們一生都享用不盡??晌?、我們心里的想法……對不起你們呀!”王家男人突然嗚嗚地哭起來。
張成拉住他的手,說:“王哥,別這樣,只要我們攜手創(chuàng)業(yè),往后,沒有過不去的火焰山。”
此刻,一丈之外的黑暗中,王家媳婦正站在那里朝他們張望。
責 編:雪月
題 圖:余和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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