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奸商囤糧刁百姓饑民聚眾搶官糧

1、我要上學(xué)

戊戌(1898)年一到，似乎很多氣象都發(fā)生了一個驚人的變化。

先是大清王朝愈加顯得大度起來，允許洋人在中國的地盤上經(jīng)商辦廠，設(shè)立一些這個局那個公司的，在一些大中城市海運(yùn)河運(yùn)港口建立各種領(lǐng)事機(jī)構(gòu)，引進(jìn)洋人的資金或管理機(jī)構(gòu)等等，而且還跟洋人訂一些所謂的和平條約，美其名曰借洋人的錢來幫助中國人，倒不如說叫引狼入室，送肉上別人的砧板，任人宰割罷了。當(dāng)然，山高皇帝遠(yuǎn)，坐落在大別山南麓丘陵地帶的黃安縣這個閉塞的鄉(xiāng)間，愚昧落后無知的鄉(xiāng)里人，他們是看不到朝廷內(nèi)爭權(quán)奪利的明爭暗斗，也看不到洋人野蠻侵占中國的血腥戰(zhàn)斗。但是鄉(xiāng)里人卻也分明感受到這個狗年格外的不吉，據(jù)說今年這條神狗倒成了魔狗，可是要吞吃月亮的，于是人們把這一天象傳說得愈加神秘可怕的，先是說朝廷有謀逆奸黨企圖謀反作亂，后又傳說“紅毛子”造反，大清有亂。愚昧麻木的鄉(xiāng)民對這些其實并沒有多大的興趣，而人們最為擔(dān)心的恐怕還是年成好壞和自己小家的日子好過不好過罷了。

的確，鄉(xiāng)里人特別敏感的是，今年的確有些不順。有人恐懼萬分地傳言，冬雷震震，就是不祥之兆，其實這冬雷并沒有得到多少人證實，但是過年的第一場春雪倒下得格外的蹊蹺，紛紛揚(yáng)揚(yáng)的大雪下了一整天，奇怪的是氣溫太高，除了屋上或墻旮旯兒有些殘雪外，其余地方倒很少有雪，更奇怪的是，有人分明聽見了春雷隆隆，這實在叫人驚恐不已。

董賢琮這時還是一個不諳世事的12歲的小孩，對于這些當(dāng)然不可能去關(guān)心它，但他倒感到今年的確有幾分特別。

先是覺得奶奶的笑容少了，嘆氣的時候多了，而且每回見到大伯或者父親去奶奶那里，總要討一頓不愉快，父親冷峻的臉色又多了幾分憂郁，著實叫人感到一種威嚴(yán)，還是小心為妙。大伯比以前也少了許多笑意，常常見他跟父親說些煩心的家事，有時還對二伯五叔發(fā)脾氣，差不多一家人都懼怕他那兇暴的脾氣，究竟因為什么，董賢琮一時還弄不清楚，他也實在太小了，日益困窘的家境以及那混亂黑暗的時世，還真不是小必武(董賢琮)所能弄清楚的。

但董賢琮所能知曉的事情還是很多的，比如說大人們都怨尤天道幾個月不下雨，許多塘堰都曬裂了塘底兒，捉泥鰍摸鯽魚雖然不是他所愛，但熱鬧的場面倒是有趣的。當(dāng)然這一家20多口人吃飯，原來合家就餐是那么和睦熱鬧，而現(xiàn)在改成分灶異爨，各家分得一些糧食卻又在緊巴巴地計算著食用，更可怕的是，一家人從奶奶大伯到父親母親，甚至伯母嬸娘們平時一貫認(rèn)為董家的孩子不管家境怎樣都要上學(xué)堂，可是今年大人們卻有了新的想法。先是大伯不讓三堂兄賢璋讀書，叫他給大伯當(dāng)醬園師傅的下手，賢琮真是不明白，大伯總在嘆息，醬園生意做不下去，最沒意思的是這醬園手藝，為什么大伯還要逼三堂兄學(xué)他那“造孽的手藝”，就連三堂兄的弟弟賢琳該是讀書的年齡吧，可大伯也不讓他讀書，那么這一家現(xiàn)在吵著要讀書的卻只有五堂兄賢瑜及自己了。但是，前天賢瑜卻過來告訴賢琮一個很壞的消息，他說大伯跟奶奶好像為我們兩人讀書的事情還吵了一架，究竟誰能讀下去，看來還不確定呢。

賢琮聽說賢瑜的娘在為他說情，但他猜測大伯是不會要五哥讀書的。五哥讀書貪玩，他本來很聰明，記性也好，字寫得好書也背得快，但是他喜歡交接，有時還逃學(xué)，大伯發(fā)現(xiàn)過他的不誠實。當(dāng)然奶奶實際上也還是寵他的，現(xiàn)在這一家怎么搞的，忽然不要這個讀書不要那個讀書。一想到這個，賢琮害怕極了，趕緊往回跑。

父親不在家，他對娘說誰家的誰進(jìn)了學(xué)堂，誰家的誰讀書還怎么受到嘉獎等等，娘望了他一眼，不吭聲，賢琮又把五哥的話敘說一遍，娘停下手中的針線活，冷冷地望了賢琮一眼，賢琮就不敢再說什么，不服氣地退了出去，剛出去，娘叫他回來，說：“來，提個籃子去地里捂些芹菜回來，我等會煮菜粥吃?！?/p>

董賢琮是個懂事的孩子，在城里讀書時，經(jīng)常放學(xué)后到城郊王家畈馮家畈的田地上去拾柴捂野菜，最近幾日家里忽然分灶異爨，大伯叫各家節(jié)省糧食，發(fā)動小孩去地里弄些野菜充糧，搞得大人小孩都責(zé)怨大伯家當(dāng)?shù)酶C囊，對他意見挺大的。

董賢琮不敢犟嘴，就偷偷地揣一本書在籃子里出了門。

要是平時，有二姐帶著自己，當(dāng)然就知道去哪里拾柴捂野菜容易，可今天卻很茫然，天道干旱春草長得慢，加上捂野菜的人多，到處是一片干涸的黃土。想著自己讀書還沒有著落，腿都是軟綿綿的。一人盲目地找著野菜，還不如干脆找個地方看一會兒書，沒想到到時間一晃兒就到了天黑，他只捂了一把野菜回去。

娘見賢琮提著一只空籃子，卻看見籃子里有一本書，就知道他看書忘記了捂野菜，正想發(fā)脾氣，四叔進(jìn)來了。

賢琮好像找到了救星，纏著四叔說明自己看書而誤了捂野菜的事，四叔見他那么誠懇，就對賢琮的娘說：“你別生氣，他愛讀書，還是可貴的?！辟t琮乘機(jī)說：“我要讀書，我要讀書啊!”娘見孩子又在耍賴乞求上學(xué)，就支開了他。

賢琮曉得讀書的事情又冷了下來。

果不其然，四叔在為賢琮爭取上學(xué)的機(jī)會，可大伯的確有些為難，學(xué)費(fèi)是一個不小的開支，可幾家的孩子不讓誰讀呢，是難于決斷的，更重要的是今年來了新縣官，家里兩個秀才，還沒有錢給捐廩生資格，到如今還是個增廣生員，不能領(lǐng)取廩食銀，董家仕途不暢。四叔的性子最急，他堅持要讓賢琮讀書。

賢琮讀書的事情到底還是冷下來了。幾天父親沒有回來，四叔也沒回來，娘陰沉著臉，不是叫賢琮在家?guī)妥黾覄?wù)，就是要他照看兩歲的弟弟賢希。弟弟太瘦弱了，生下來像個小貓子不是要吃就是哭，姐姐很煩他，寧愿日夜不停地做針線活兒也不愿照看他。叫賢琮照看弟弟，這實在是一種懲罰，因為賢琮是一個閑不住的人，他天天在家偷著看書。弟弟不會說，只愛哭，一哭賢琮就亂了陣腳，不好看書，他只有哄弟弟睡覺，睡了賢琮才好去讀書，怎樣才讓弟弟睡，可是有學(xué)問的，賢琮發(fā)現(xiàn)了一個秘密，弟弟怕?lián)u晃，一搖晃就咪咪忽忽地想睡覺，所以賢琮總有辦法讓弟弟睡覺。至于說弟弟哭了尿了甚至弟弟屙屎弄壞了褲子，他也不知道。娘經(jīng)常見到弟弟弄得屎尿一身伏在地上睡著了，而賢琮卻在旁邊看書的入神，娘好氣又好心疼，倒是可憐兩個孩子。賢琮今天照看弟弟，弟弟哭了，他使什么招數(shù)都不頂事，賢希就是不睡，他只好把弟弟抱出去玩耍，可是弟弟又哭，哭得賢琮心里直發(fā)毛。姐姐來了，就把弟弟送給姐姐，可姐姐說娘有任務(wù)給她，她不接。這一下子賢琮就煩叫起來了，他大聲哭叫著：煩死了，我不引弟弟，我要讀書!我要讀書啊!弟弟被這突如其來的哭叫嚇得大哭，娘拿起棍子亂打一氣，可賢琮倒在地上，亂滾亂哭亂叫：“我要上學(xué)讀書!啊!”

還是四叔來解救賢琮。

賢琮讀書的事終于定下來了，由四叔帶到距離縣城很遠(yuǎn)的地方傅董家村的塾堂里讀書。

2、傅董家村學(xué)堂

傅董家村這個塾堂是由一個姓張的紳士出資辦的學(xué)堂，據(jù)說對于住讀的學(xué)生學(xué)業(yè)成績好的學(xué)童還有所獎勵，減免學(xué)費(fèi)，還給予食宿補(bǔ)助，因此外村有許多學(xué)生來學(xué)堂讀書，難怪四叔把賢琮帶到這里來了。同來的還有五哥賢瑜，可賢瑜就沒有那么愿心，他說人家的孩子都送到縣城里讀書，我們家的倒好跑到鄉(xiāng)里來讀，還說四叔是個先生，真不知大伯四叔是怎么想的。賢琮說：“有書讀就知足了吧?！?/p>

對于賢琮來說，有吃有喝的，有書讀就算是最快樂的事情了。

來這里讀書的有遠(yuǎn)道而來的，因為學(xué)堂學(xué)費(fèi)不高，加上聽說張紳士還要補(bǔ)給一點(diǎn)，所以遠(yuǎn)道來的學(xué)童多數(shù)是家境較為困窘的。開始住讀的學(xué)童每天三餐都有米飯吃，大家還是滿足的，誰知好境不長，學(xué)童的伙食標(biāo)準(zhǔn)突然降低了，學(xué)童的三餐米飯就有限量，后來只有一餐米飯，中午吃米飯還有點(diǎn)可口的青菜，誰知后來一日不如一日，一天三餐除了紅薯稀飯就是南瓜稀飯，孩子們都是長身體的時候，愈是吃的少愈是顯得飯量大胃口好，饑餓開始煎熬孩子們的意志，學(xué)生們有的已經(jīng)堅持不住了。

于是在那一段時間里，學(xué)童們在一起談?wù)摰脑掝}就是一個“吃”字。有時大家饒有興趣地討論吃什么的時候，就好像是他們已經(jīng)餓了幾月幾年似的，尤其是在夜晚睡覺之前，誰要是提起“吃”這個字，那大家就會發(fā)瘋發(fā)魔一樣的迷醉。饑餓的賢琮也是很害怕別人議論這個話題的，不過他總是把耳朵捂嚴(yán)實，抱著書本默默地獨(dú)自看書，這一招很奏效，他一心讀自己的書就什么也不想，好像饑餓也遠(yuǎn)離了他。這天晌午，也不知是誰的罪過，誰忽然說到要去搞點(diǎn)吃的來充饑，議論半天還沒有人來真格的，但實在經(jīng)受不住饑餓的考驗，還是賢瑜的膽大，他提議去后山菜地摘幾條黃瓜來吃，賢琮拉了賢瑜一下，輕聲說：“你趕快別帶這個頭，不然四叔會讓你吃不了兜著走的?！边@時一個高個子男孩站出來說：“走吧，摘幾條黃瓜算什么，這一片山都是我家的，幾個窮光蛋租我家的山地，還不愛交租子呢!”一聽他說話的口氣，就知道他家是有錢有勢的。于是就有賢瑜來幫腔：“誰個膽小誰就在屋里呆著吧?！?/p>

于是幾個人一轟就出去了，他們果然是去后山摘人家的菜。

幾天都是分配一點(diǎn)菜稀飯，而且那稀飯稀得真能當(dāng)鏡子照，難怪有人編了幾句順口溜形容：“一進(jìn)廚房門，瞧見一口盆，盆里是稀飯，稀得照見人?！辟t琮這幾天也不知怎么的，越吃肚子越餓，現(xiàn)在聽他們談起吃東西來，忽然感到饑腸轆轆，著實難受，也不知不覺地跟了出來。

賢瑜帶著一群人去后山，賢琮只是跟在后面，沒想到那些家伙還沒得手，就有人在后面喊了起來：“有人偷菜呀!有人偷菜呀!”這一喊可好，就把山下的農(nóng)民給喊來了，那個農(nóng)民伯伯抄起一根扁擔(dān)，就攆了上來，賢瑜他們開始還不知道，等發(fā)現(xiàn)有人再跑已經(jīng)來不及了，于是就有人當(dāng)了俘虜，幸好賢琮還沒上山，他倒是望見他們逃跑的狼狽相，他怕別人誤會他，就拔步回來，正要走卻遇見一個小孩軟倒在身邊，他立即上前扶起了那個小孩。

這個小孩比賢琮還要瘦弱，臉色青白帶黃，他拎著一個破舊的籃子，里面裝有幾團(tuán)野菜，他怯怯地望著董賢琮，乞求道：“大哥，我不是有意的。”這個小兄弟不是前幾天才退學(xué)回家的張韶嗎?張福滿老愛欺侮他，說他的綽號叫苕葉子，他太膽小了，見了張福滿他們就像可憐的小綿羊，可為了什么幾天沒來上學(xué)呢?誰也不知道，董賢琮可憐他，想跟他說什么，他卻什么也不說，拔腿就跑，好像有誰追趕他似的。

賢琮回到學(xué)堂，四叔就喊他去，他看見剛才幾個學(xué)童都跪在塾堂的孔圣人像前，他知道他們都在受罰，但四叔嚴(yán)厲的目光像兩把戒尺抽打在自己身上，他也只好乖乖地跪在地上。四叔冷冷地說：“你們反省反省!”

四叔走了，賢瑜就吃吃地暗笑。賢琮曉得是他們出賣自己，就說：“你們做的怎么賴在我身上?！辟t瑜說：“誰叫你先告密的?！辟t琮說：“你們太冤我了，你們出去，我也出去，根本不是我喊的?！辟t瑜還是幸災(zāi)樂禍地笑著說：“吃不了兜著吧?！?/p>

賢琮很冤枉地受了兩個時辰的罰。氣得飯也不吃，就去讀自己的書。

得了這次教訓(xùn)后，賢琮不愿跟賢瑜一起了，除了在學(xué)堂讀書外，就是自己一人獨(dú)自呆著。也就在那天賢琮獨(dú)自一人散步時，賢琮發(fā)現(xiàn)了采野菜的苕葉子，走過去跟他說話，幾天不見倒更親密了，不愛說話的他卻什么都跟賢琮說，他說他住在山下的村子里，家里天天都用野菜煮菜糊糊吃，這幾天娘病了他不能上學(xué)，就在家里幫助照看弟弟妹妹，所以經(jīng)常出來捂野菜。賢琮覺得怪可憐的，就幫苕葉子采野菜，苕葉子跟他說了許多關(guān)于野菜的采集和煮食的方法，賢琮聽得很有趣味，于是就談到了苕葉子一家的事情甚至說到了苕葉子的名字的由來，苕葉子就告訴他一個秘密，說他娘懷他做了好幾次夢，都夢見吃到了苕葉子燜的白米飯，多么香甜可口啊!所以他就取了這個怪名字，董賢琮笑得直拍手，于是兩人就成了好朋友。

沒想到跟苕葉子一起的時候，卻惹了個禍。

正當(dāng)賢琮跟苕葉子一起采野菜的時候，高個子張福滿來了，他一來不問青紅皂白，一腳踢翻了苕葉子的籃子，苕葉子哭著說：“你憑什么踢我的籃子?！薄败嫒~子，這是我大伯家的山，這里的菜就是我們家的。”董賢琮看見他如此蠻橫霸道，義憤填膺，說道：“張福滿，你可好不講理，你憑什么不讓他采野菜，就算是你大伯家的，那就等于是你家的嗎?更何況你大伯家種了野菜嗎?”張福滿還要行兇，董賢琮兩手一攔，高個子瞪著他，差點(diǎn)要動手，這時賢瑜也來了，可他倒幫高個子說話，賢琮只好示意苕葉子快跑，從此苕葉子就不敢再來。

賢琮很不服氣。但也曉得張福滿是一個蠻橫無理的家伙，懶得跟他計較，但賢瑜幫他，賢琮就批評他道：“五哥，你知道他有多橫。”賢瑜卻說：“你知道他是誰?他是張紳士家的侄子，得罪不起的喲!”“那你就不講是非觀念了!”“你別跟我說這個?！彼麣夂鹾醯刈吡?。

3 傳說太平軍進(jìn)縣城

幾天沒見到苕葉子，賢琮心里有點(diǎn)空落落的。

還是賢瑜他們晚上去山下的村子看什么熱鬧才讓賢琮又見到了苕葉子的。

原來這個村子里有一家財主死了老婆，財主請和尚做法事，和尚裝神弄鬼地搞得神秘恐怖，賢瑜卻騙賢琮說山下村子里唱戲多么熱鬧。賢琮本不愿意跟他混些無聊的勾當(dāng)。但多日不見那個苕葉子倒是很想見他，于是也就一起到村子里去了。誰知看見的是人家給死人做法事，他看見一大幫子和尚披著法衣，咿咿呀呀地唱著，還有一大隊人馬在烏拉烏拉地吹奏著各種樂器，堂屋中央擺著一個香案，方桌上擺滿了祭祀的魚肉，那條大鯉魚，就不用形容了，那兩個煮熟了的豬頭牛頭，油亮亮的閃爍著金黃的光彩，似乎還冒著熱氣呢，小孩子都看得眼饞，賢琮也忽然覺得有一種饑餓感在煎熬著他，他忽然想起年飯那令人解饞的熟豬肉的濃烈的香味，口水直滴，但是他又馬上回過神來，畢竟現(xiàn)在是在看人家富人的奢侈的祭祀活動，不但那肉不是吃的，甚至也不容你細(xì)看的，他只好退了出來。他還是想去拉五哥要回校去，可五哥卻跟福滿打打鬧鬧，玩得正有興致，不理他，賢琮只好一人退了出來。沒想到轉(zhuǎn)悠了一會兒就碰見了苕葉子。苕葉子一把摟住賢琮說幾天不見好想他，兩人嬉戲玩耍半天才說去聽鼓書的事，賢琮最愛聽鼓書，于是就來到村南的一家農(nóng)戶，這個破舊的房子很寬，里面坐了不少的農(nóng)民，有戴氈帽的老人，也有年輕力壯的叼著煙斗的后生，當(dāng)然也有少量的細(xì)伢娃子。但是這里坐著的一些人就與剛才富人家的看客大不一樣，貧窮饑餓已經(jīng)把他們折磨得夠嗆。從他們黃黑的臉你好像看出的是一種幾年沒有吃過米飯幾年沒有睡過舒坦覺的饑餓和疲憊相。但他們好像還“黃連樹上彈琴苦中尋樂”，竟有興致坐在一起聽鼓書呢。你看這里，堂屋擺一張老式方桌，點(diǎn)一盞油燈，說書的是一個40來歲的鼓書藝人，好像已經(jīng)唱了好半天，唱的什么，賢琮也聽不懂，但靜下聽，才略略曉得剛才好像說了一段水滸英雄，這時有人叫他唱點(diǎn)新內(nèi)容，鼓書藝人躊躇半天就唱了這么一段——

千年鼓書唱不盡，

難訴農(nóng)戶辛苦情，

如今我來表一表

天地人間路不平。

我們終歲勤耕作，

春播秋收汗淋淋。

租稅交，谷麥無，

寒冬臘月乞無門。

無吃無穿命運(yùn)苦，

老天降福不均勻。

唱了一段，有人叫好，也有人反對，賢琮雖然聽不懂鼓詞的內(nèi)容，但他幼小的心靈感受得到這是窮人嘆的苦情，他當(dāng)然還不能理解這個窮富不均的社會根源，但憑他那顆善良的心自然還會滋生憐憫之情的。沒等他回過味兒，他又聽見鼓書藝人在說《紅毛子進(jìn)黃安城的故事》，那藝人說得可是神秘玄奧呢：“話說咸豐八年，天道蒼蒼，世事難料，那年掃帚星(書名彗星)橫空出現(xiàn)，唰唰唰，好生可怕，你見那形如彎鉤，光亮刺人，這是不祥之兆啊!果然，這年國運(yùn)不昌，紅毛子作亂，一個名叫洪秀全的蟊賊妖言惑眾，煽動群匪謀逆，結(jié)果不幾年就血染了半個中國啊!遠(yuǎn)的不說，就說我這黃安縣城也受到蟊賊侵?jǐn)_，一個名叫陳玉成的小賊，他率領(lǐng)號稱太平軍的千余人馬，喔呵一聲就攻破了固若金湯的黃安城，殺人如麻，幾百僧兵都死在太平軍的大刀之下，這是何等凄慘!聽說紅毛子還個個有神功，只一刀就砍下官兵的頭顱，而且這些蟊賊竟然打開關(guān)押在官府內(nèi)的囚犯枷鎖，私開官倉，膽敢搶分官糧，搞得滿街的市民在街市上分搶糧食，可不得了啊!這是謀反，這是要?dú)㈩^的呀!”

正說到這里人們不禁大笑起來，有人說他這個說書的太不明事理了，什么殺頭不殺頭，人家就是造反的英雄，還怕你殺頭不成，草莽英雄倒為窮人打家劫舍，英雄哦!也有的說我們現(xiàn)在過的這種饑荒年歲，還有這紅毛子來嗎?于是有人提議再將那陳玉成如何殺貪官分糧倉的故事詳細(xì)道來。在眾人的要求下，鼓書藝人當(dāng)真又講了一段：“卻說那陳玉成等蟊賊是何等猖狂放肆，揮舞彎月寶刀，唰唰唰，一路砍來，官府僧兵望風(fēng)披靡，龜縮不出，那綠林義軍就長驅(qū)直入，直搗官府，打開糧倉，將那白花花的大米，黃橙橙的稻谷，一袋袋，一擔(dān)擔(dān)的，分給那些饑餓的窮人。那些窮人見到了救命的糧食啊是怎樣的情狀?瘦不拉嘰軟弱無力的人見了糧食卻有沖天的力氣，黃瘦的臉皮有了血色，模糊的瞎眼看到了光明，癱軟的跛腳跑得飛快，那是一群饑餓的囚徒，那是一個熱鬧而洪大的場面啊!”正講到這里，大家起哄了，有的大聲叫好，有的人卻說這是嘲笑我窮人，也有的說你快莫講啊。胡說多了也是惹禍的根苗。于是屋里亂成一鍋粥，賢琮有些振奮，也有些害怕，于是就拉苕葉子一起出來了，賢琮也不知怎么的心口跳的特別厲害，他還沒聽說過天下竟有敢殺官兵搶官糧的蟊賊，這真是駭人聽聞的故事，賢琮把頭搖得像潑浪鼓。苕葉子見他愣怔問他怎么回事，賢琮激動不已地說：“真有這樣的罕事?天下竟有敢殺官兵搶官糧的蟊賊?”苕葉子搖搖頭，又點(diǎn)點(diǎn)頭，賢琮又自語道：“可能是窮極了，餓極了吧!”苕葉子拉他走，說送他回去。苕葉子又把賢琮送到剛才五哥幾人看人家做法事的那一家，他害怕他們回去了，不想找了半天竟找到賢瑜幾個人，苕葉子不敢見他們的面，轉(zhuǎn)身回去了。賢琮突然看見他們嘴里吃著什么，但他分明看見賢瑜福滿嘴里叼著一支紙煙，賢琮大聲喊道：“好哇!五哥你在抽煙!”賢瑜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定睛一看才知是賢琮來了。賢瑜連忙把煙丟了，過來嬉皮笑臉地哄賢琮開心，求他不要回去說，但賢琮堅持要他們下不為例。他們只好乖乖地答應(yīng)了，于是就一起回去了，這夜賢琮算玩得很開心。

4、巧治惡習(xí)

很快，饑餓像一個無形的魔鬼也來纏繞著賢琮。

開始，賢琮他們住讀的學(xué)生有可口的米飯，后來由自己家里補(bǔ)貼也能吃飽，可是再后來就補(bǔ)給不過來，每日里也還有三餐菜稀飯或紅薯稀飯等，但是孩子們都是吃長飯的時候，每餐都巴望著那稀稀的一碗解餓充饑，結(jié)果是越吃越讒，越吃越饑，吃了上餐巴望下餐，饑餓就成為一種病癥。在這種困窘的狀況下。吃飯就成了一個大問題，有時還為吃飯無端地惹出是非來。這天張福滿正為一個熟紅薯跟同學(xué)鬧了起來，有人說他把一個紅薯丟給了狗吃，先生自然要罰他，可罰過了，張福滿卻蠻橫的把氣撒在剛來復(fù)學(xué)的張韶身上，張福滿說：“你看苕葉子賊眉賊眼的，還不是他告的狀，還有誰?我就是餓死他，也不給他吃。”苕葉子惹不起他們，只是哭著辯解，蠻橫的家伙竟動手打了張韶。賢蹤很不服氣，要跟他理論一下，五哥卻阻攔他，賢琮說：“你太黑白不分了，還幫他?！薄拔医心隳芫湍??！薄昂?，我不管，近墨者黑，你跟他遲早要后悔的?！?/p>

果然，賢琮沒有說錯，五哥跟張福滿學(xué)到了許多惡習(xí)。賢琮看在眼早總想規(guī)勸他，可他不愛聽，這回機(jī)會終于來了。有一天晌午，張韶說：“賢蹤，我看見他倆又在偷著吸煙?！辟t琮曉得是說張福滿和董賢瑜，賢琮眨眨眼說：“你，去找?guī)讉€學(xué)生來看熱鬧就是了?！辟t琮捂嘴暗笑道：“這回一定叫你心服口服?！彼p輕地走到學(xué)堂后面，果見他倆躲在一蓬刺叢里很是得意地抽煙，賢琮便悄悄地走到他倆后面，拍了他倆一下，裝著若元其事地樣子，笑道：“好哇，你五哥還有張兄，偷著在這里做么事?”張福滿可是狼狽得很，連忙把燃著的紙煙藏在身后，董賢瑜就更是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從嘴上取下煙藏在袖子里。董賢琮把這些看得請清楚楚，但一點(diǎn)也不驚奇，倒是裝做什么也沒看見的樣子，邊走近他倆，邊說：“五哥，我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們，你們躲在這里，害得我好找哇?！辟t蹤故意把眼睛盯著他們，又用話套住他們，張福滿不知該把煙藏在哪里，賢瑜生怕他發(fā)現(xiàn)了他的紙煙，就把手往衣袖里藏，賢琮走到五哥的身邊故意捏住他的袖子不讓他抽出手來，搖著他的手說：“五哥，你走哇，你跟我一路去看保證有好事告訴你?！辟t琮又一手抓住張福滿的胳膊，要他一起走。這時，一群同學(xué)跑來了，有人說：“賢琮，你有什么好事找我們哇!”賢瑜才知事情糟了，誰知張福滿竟大叫一聲：“哎喲!我的手燒了!”他在狼狽地哭喊。一群人不知是怎么回事，急急忙忙地跑過來，這才發(fā)現(xiàn)張福滿的衣服燒著了，有人說：“火，你身上著火了!”張福滿一聽說著火就嚇得亂跳，眾人圍攏來打火打他，有人趁機(jī)捅他的拳頭，直打得他鬼哭狼叫直喊饒命。這時董賢瑜也感到手燒得鉆心地痛，袖子里也在冒煙，大家也來給他滅火，人們嬉鬧著，也趁機(jī)嘲笑他們揶揄他們，算是為平時出了一口惡氣。張福滿受了這樣的侮辱很是氣憤，賢瑜曉得是賢琮設(shè)的局子，要教訓(xùn)他，

賢琮卻說：“你倆快莫說，你兩個膽敢在這里吸煙，我不告你就夠了，不然，你們不思悔改，還變本加厲，我就要你們吃不了兜著走?！睆埜M翻了一下白眼，見賢瑜過來哄賢琮也就不敢說什么了，于是一場有趣的教育課就這樣結(jié)束了。

可是事情并沒有完，不知是什么原因，張福滿又找苕葉子的岔子，打了他，這件事終于傳到學(xué)長的耳朵里，自然就找張福滿去受訓(xùn)，沒想到他倒惡人先告狀，張紳士倒找上校門把學(xué)長還罵了一通，這下可好，學(xué)長也是一個倔脾氣，他竟把這個張福滿罰回去思過，張福滿一回去，學(xué)校的學(xué)長不知為什么卻告了假回去了，這下學(xué)校當(dāng)真就停了擺了。

賢琮還沒弄清原委，就跟四叔一起回縣城家里了。

5、饑餓的困擾

董賢琮回到家里，書包行李一放，就撲到娘的懷抱想撒嬌，可娘的疲憊的眼神使他感到很惶惑，娘有氣無力地推開他，摸著他的臉說：“我的兒走了幾個月也不想誰了?”賢琮捧著娘的手說：“想，想煞了，幾遍都在夢里吃娘做的香噴噴的米飯呢!”“你想米飯呢!娘在家里都快餓死了呢?！边@時卻聽見一聲孱弱的叫聲：“娘!”原來是弟弟賢希，幾個月沒見過他，怎么一下子瘦得這樣黃皮兮兮的。賢琮跑過去抱起弟弟，弟弟病得厲害，有氣無力地喊：“哥，我好想你!”賢琮見弟弟這么一說更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潮水，也哭著說：“好弟弟，我也想你呀!”娘把兩個兒子摟在懷里，娘的淚水流淌在兒子的臉上，那情景確乎悲惻動人。賢琮不解地詢問娘，弟弟怎么會這樣，娘說：“自從你走以后，家里一直在愁糧吃，你大伯天天想法子弄錢買米，可米一直在漲價。家里都快揭不開鍋了?！薄澳堑艿芫褪丘I成這樣的了?”“造孽吶!”“那弟弟就該跟我一起讀書就有飯吃了?！蹦镆娰t琮說孩子話，笑了，但又搖搖頭，就說：“我兒懂事呢?！辟t琮跟娘說了許多話，才去讀自己的書。

父親幾天也沒有回來，賢琮問娘父親在哪里，娘只是說他去好遠(yuǎn)好遠(yuǎn)。還是四叔來跟娘說話時他才聽到一點(diǎn)關(guān)于父親的消息。

娘跟四叔說：“你幾個月不回，家里有多難，大哥和五弟也沒侍弄醬園了，哪侍弄得起，糧食價格一漲再漲，開始一擔(dān)谷800文，現(xiàn)在漲價聽說翻了一翻，他沒本錢了，這一家?guī)资谌顺燥?，哪有家?dāng)吃喲!”

四叔皺著眉頭說：“真是難為你們了，今年春季干旱，幾個月不下雨，地里莊稼都干蔫了，田里沒水種谷，糧食還要漲?！?/p>

“這日子咋過喲!你媳婦也不錯的，幾次到娘家去擔(dān)谷來吃。幫了我們一家喲!”

“我三哥咋不見回家?”

“他忙著呢，上次你大哥二哥都是攛掇他，叫他找縣衙的世兄幫忙在官府里謀個職位，可你三哥的倔性子，他說我家有那個閑錢去買官，他就是不去，他說他不求人，“人不求人一般高，寧愿餓死也不求人”，你看他就是這個窮脾氣，愿心去縣北山旮旯兒當(dāng)他的教書匠。”

“哎，我們家都這個脾氣，‘君子固窮’喲——何況這書也不好教哦?！?/p>

“四弟，你們怎么放假了?”

四叔搖頭說：“一言難盡?！彼麤]有接著說下去，就走了。

娘在家里并沒有閑著，她還是忙著紡線織布，大伯稱娘為紡“露水棉花”，就是買人家農(nóng)戶早上采摘的露水棉花，因為這樣的棉花本錢低，再加工彈一下就能紡出線來，然后到街上去賣布或者棉線，有時也做布鞋或納千層鞋底去賣，經(jīng)過辛苦的勞作換得一點(diǎn)零碎錢。娘又趕做了幾雙布單鞋，要送到街上去賣，于是一大早就叫醒賢琮，要他跟著一起去賣東西。

賢琮跟著娘，去南街日雜集市街。

近來集市上一直很蕭條，今天擺攤的人少，逛集市的人就更是寥寥無幾。

他跟娘一起，娘不吆喝，他能說會道，常常吆喝。

可坐到中午，也沒有人來談買賣，他著實有些急噪，說實話是肚子餓得呱呱叫，加上街上飄來誘人的飯菜香味兒實在讓他難受，他想吃，可是一個錢也沒賣出來，他簡直不好意思說要走。

幸好沒走，熱鬧來了。

一隊官府的差役吆喝著：“讓道!讓道!”

原來是縣官的轎子要經(jīng)過這里，這可是一個稀奇事，他得好好見識見識。

果然，一頂官轎由一隊人簇?fù)矶鴣?，兩邊的人慌亂地讓道，沒想到在這熱鬧的場面中竟有一老一少兩個人突然跌倒在路中央，那老年男子衣服襤褸像是傷弱不堪的樣子，那個小孩好像因饑餓瘦弱而疲勞，見有人擋道馬上就有人大聲呵斥：“哪來的乞丐，滾開!”于是差役踢打這兩個乞丐，叉開他倆，就像扔兩條麻袋一樣毫不費(fèi)力氣，可這兩個乞丐忒大膽，像不要命似的，又仆倒正路上直喊：“有冤啊!小民有冤啊!老爺!”看來這兩個乞丐確實不一般，過了半大，才聽到轎里的老爺發(fā)話，好像是叫帶走這兩個乞丐?？蛇@一隊人馬走到賢琮身邊的時候，賢琮竟傻了眼，差點(diǎn)喊了出來，這個小孩怎么像是那個叫苕葉子的同窗學(xué)友張韶呢?他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可等賢琮回過神來，攆上去想看個仔細(xì)時，街上已有許多人在擁動，好像是去看熱鬧，似乎還有人在唧唧喳喳地議論什么，而縣官老爺那一隊人馬早走得無影無蹤了。

街上的人們慌亂一片，娘怕事就催他走，賢琮不得不跟著娘回家去了。

6、救命的糧食

娘沒有錢，也就沒有買什么東西給賢琮和弟弟吃。弟弟迷迷糊糊地還在昏睡，賢琮用手指撫弄他那一張慘白的瘦臉，輕輕地呼喊著：“賢希，賢希!”可是弟弟嚅動了一下嘴唇，卻沒說出什么聲音來，只聽清他好像在喊哥哥。娘望見弟弟的樣子，臉色更是變得陰沉沉的，賢琮問娘弟弟是怎么哪，娘說弟弟已經(jīng)兩天沒有吃東西，家里早沒有米下鍋，我們吃的野菜糊糊，他一點(diǎn)也吃不下，這可如何是好，娘急了，賢琮更是急得眼淚唰唰地直掉，他可憐弟弟，他用手指去撫弄弟弟的嘴唇，沒想到弟弟競張開嘴咬住他的手指，他又痛又癢，看見弟弟那可憐的樣子，他沒有抽出手指，只是對娘說：“弟弟要吃我的手指?！蹦锏难蹨I就涌了出來。

這時，父親突然回來了。

父親看見賢琮他們都在家，就問：“你們在看什么吶?”

賢琮這才注意到父親，撲到父親的懷里，喊道：“父!你怎么現(xiàn)在才回來?”

父親把兒子摟在懷里，望了娘一眼，說：“你們怎么了?”

娘哭道：“還說怎么了，你不回來，我們這一家人都快餓死了，你看可憐的賢希餓成什么樣子?”

父親接過娘懷里的兒子，輕輕地呼喊：“賢希!賢希!”

娘就說：“我們這幾天可是斷了炊，糧價一漲再漲，現(xiàn)在一擔(dān)谷要兩吊錢，家里可賣的都賣了，這幾天大哥又沒回，我們都不知怎么好，你總算回來了。”

“我也曉得糧價在漲，關(guān)鍵是壓根兒沒有糧食賣，我在縣北也是這樣的，我也就怕你們這樣，才想法子弄了這么一點(diǎn)米回來。”父親果真拎了一個小布袋，米不多，怛確實是救命之寶，娘像是抱著寶貝兒子一樣。

父親叫娘把這一點(diǎn)米分成兩份，娘捂緊布袋不解地望著他。

賢蹤對娘說：“我曉得要分給哪個?！?/p>

父親說：“就你鬼精，給奶送去?！辟t蹤當(dāng)真拿出空米桶來分米，娘還在猶豫，賢琮拎起米袋就往奶奶家去，父親點(diǎn)頭贊許道：“你看賢琮多有孝心。”

賢琮把米送給奶奶就回來了，可沒等他進(jìn)門，就聽見父親在跟人說話，進(jìn)門一看才知是四叔回來了，四叔說：“你還不信，街市可是亂了哇!他們有錢人奇貨可居，有米不賣，可是要惹出大禍來喲!”“能惹出什么禍水，他們有權(quán)有勢，我跟你說……”父親的話壓得很低，賢琮聽不清楚，但四叔是個高嗓門，他什么也不忌諱，他說：“的確如此，我在傅董家村教書的時候，那個姓張的鄉(xiāng)紳，有錢有勢，他的谷倉里就堆有隔年的陳谷，村里的農(nóng)戶餓得要死，向他借谷他不借，他就是要等著谷漲價，可憐有個農(nóng)戶一家人餓得快活不下去，向他借，他不但不借還要打人，聽說那個農(nóng)民告到縣衙里來了?！币宦犝f這個，賢琮就進(jìn)來插嘴：“四叔，你是說張韶吧，他好可憐?！备赣H臉一沉，說：“你個小孩曉得么事?別插嘴?！?/p>

賢琮噘著嘴，說：“就是的，張福滿家里什么都有，吃不完，可苕葉子家窮，都快餓死了。四叔，怎么兩家有這么大的差別呢?”

四叔沒有應(yīng)答，卻自語道；“唉，‘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哦。”

“我剛才也聽說了，說那個窮人原本也是個秀才，可是時運(yùn)不好，連連死了幾個親人就窮了，只好給那個鄉(xiāng)紳種佃田，如今租種張家的田地，受了災(zāi)荒向他借點(diǎn)糧食他不肯，還要下這樣的毒手?”“一家飽暖千家怨。那財主開始倒是有紳士風(fēng)度呢，說有多少窮家子弟想讀書，都資助，可后來學(xué)堂里缺糧找他他倒擺譜兒了，學(xué)堂倒成了瞧人家眼色過日子，還不如回家爽快?！薄半y怪你就把兩個孩子帶回來了?唉，少說哦，你可還是那個倔勁?！薄翱刹皇歉銓W(xué)的。”賢琮沒聽懂大人的話，問：“你們學(xué)什么吶?”父親揚(yáng)起手，賢琮就說：“我曉得你叫我去看看二姐的菜捂回了沒有，是吧?”一溜煙跑了，省了一記梨鑿的打。

二姐弄回來半籃子野菜，她說野畈地里干得冒白煙，塘里早見底兒，魚都捉干凈了，捂點(diǎn)野菜真難。娘嘆息，幾個月不見天道下雨，不要說莊稼干死了，就是人吃水也困難。可今天過節(jié)似的，菜稀飯香噴噴的，還有姐姐弄的鹽制的蒲荷苗稈子，這是難得的美味佳肴。賢琮讒得口水直流，可是吃了一大碗還不見肚漲，眼巴巴地望著鍋里還有好多，想吃卻又怕二姐笑他，只好留戀地放下碗筷，沒想到娘盛一點(diǎn)喂弟弟時又盛一點(diǎn)給他，他羞愧地要將自己的稀飯讓給弟弟，娘叫他掇出來吃。

賢琮掇著半碗稀飯，準(zhǔn)備享受似地慢慢啜喝，沒想到剛出門就碰見一個老婆婆牽著一個小弟弟來討飯，那婆婆風(fēng)燭殘年，瘦弱不堪，可那個小弟弟就更是可憐，好像幾個月沒沾米粒的樣子，小弟弟軟倒在賢琮跟前，賢琮啥也沒想，就把半碗稀飯倒進(jìn)小孩的破碗里，轉(zhuǎn)身進(jìn)來了，二姐用指頭點(diǎn)了他一下。

好景不長，父親弄回的一點(diǎn)米早吃光了，而且街市米行都關(guān)了門，市民的日子愈是艱難了。

7、糧價又漲

日頭快要當(dāng)頂，娘還在默默地紡著棉線，好像根本沒有燒火做飯的意思，似乎她早把吃飯忘得一干二凈，或者她早已吃得飽飽的，而忘記了賢琮也該吃飯了。賢琮起得并不早，照常讀了一個時辰的書，可還是沒有誰招呼他吃早飯，昨日里那點(diǎn)菜糊糊還不早揮發(fā)得無影無蹤了。他實在忍受不了饑餓的煎熬，他逐個詢問姐姐和娘，到底吃過早飯沒有，姐姐不理他，娘也只是搖搖頭，說弟弟睡得正安靜。娘拿什么煮呢，只好支走賢琮，叫他拎個籃子去野地里捂點(diǎn)野菜回來，賢琮無奈地?fù)u搖頭軟綿綿地拖著身子出去了。

不巧，五哥賢瑜也出來了，他嘴里咀嚼著什么，賢琮問：“五哥，你吃什么?”

“我吃什么，讒死你?！蔽甯邕€生賢琮的氣，不理他。因為上次他不學(xué)好跟人家紈绔子弟抽煙養(yǎng)惡習(xí)，家里還特地教訓(xùn)了他，大伯開家庭會要大家引以為戒。賢琮不喜歡五哥的脾性，見他那樣子，也不愿求他，何況古人言不食嗟來之食。也就還是拎著籃子做自己的事情去。沒想到五哥回來求他哄他，給紅苕他吃，要他一起去街上看熱鬧。饑餓難當(dāng)，賢琮還是被五哥哄到銜上去了。

賢瑜說：“你曉得前幾天我看見哪個來了?”

“哪個?”

“苕葉子，苕葉子真是膽大包天，他跟他父來縣城告縣官老爺?！?/p>

“你說的什么話，他哪敢告官，他是伸冤吧?”

“他一個窮鬼能伸什么冤，富人有勢不借糧食給他這有什么奇怪的，挨打了不白受的?！?/p>

“你這是說什么話，窮人就不活了?”

“別跟我抬杠子，他們倒好攔住縣官，結(jié)果有很多農(nóng)民都圍到縣衙，請求救荒。這可不禍闖大了，阻攔官轎這是要蹲大獄的，可有他受的?！?/p>

“我看不見得。說不定縣官還會給他伸冤呢?！?/p>

兩人說著來到街上，見一群人圍著看什么，賢瑜連忙拉他過去看熱鬧。據(jù)說是官府的告示，一些人看了就在那兒議論，有的說：“官府里總算為百姓說話了，把谷價降為每石一吊600文，勸諭紳士照價糴谷，以救災(zāi)荒?！币灿械恼f：“官為民你瞧著呢。”還有的說：“那些紳士富戶要額外開恩吶，等著救濟(jì)吧?！彼麄儍梢粫r還聽不懂人們的話語，賢琮只聽懂了一個意思。那就是糧價跌了，跌得厲害，他連忙往回跑，他要叫家里人趕快來買米。

賢琮回家了，娘和姐姐都在家，姐姐責(zé)怨他不早點(diǎn)回家，他指著床上躺著的弟弟，說：“你還到處游玩，弟弟可憐餓得不行了?！辟t琮見姐姐媽媽都陰沉著臉，就曉得弟弟一定是餓得不行了，過去看弟弟，望見他那張黃瘦的臉，一點(diǎn)血色也沒有，他也不知怎么才好，娘給他水喝，他也懶得張嘴，昏昏迷迷地又睡著了。娘嘆一口氣，盯著賢琮說：“你，你野哪去了?”賢琮就說出了剛才上街去聽說谷跌價的事情，娘沒好氣地說：“叫你做么事去，你倒去看熱鬧?！辟t琮低下頭，還是去讀書吧，他只好乖乖地離開，娘卻讓他找父親進(jìn)來。賢琮去找父親卻發(fā)現(xiàn)大伯在奶奶房里，奶奶說：“就這樣吧，你把它典當(dāng)了，換幾個錢，買點(diǎn)糧食把眼前的災(zāi)荒度過去再說?！蹦棠探唤o大伯一包什么東西。

賢琮抓住大伯的手，告訴他自己找父親的事，并說糧價大跌，大伯摸著的頭，說：“賢琮，你還管事呢，餓急了吧，大伯在想辦法，你回去吧?！?/p>

奶奶把他拉回來盛了一碗紅苕稀飯給賢琮吃，奶奶已經(jīng)餓了好長時間。天天不過吃些菜糊糊。臉黃黃的有些浮腫，這時大伯剛弄來一點(diǎn)細(xì)米煮紅苕，其實哪見什么米粒，只有幾片紅苕水水，但賢琮吃了幾口就說：“奶奶，弟弟快要餓死了，我送給他。”賢琮掇著碗回家，一進(jìn)門就喊娘，要把東西給弟弟吃了，娘見是一碗苕稀飯就笑了，連忙喚醒弟弟喂他。這時父親和大伯進(jìn)來了，大伯一臉憤激的神情，他一進(jìn)門就說：“簡直不要人活命了，有米不賣?！备赣H也冷冷地說：“囤積居奇，奸商就是了?！薄澳挠羞@樣的道理?”

賢琮迎接大伯，插嘴：“大伯，我看見貼的文告說‘谷價限于每石一吊600文，照價糴谷，以救災(zāi)荒’?！?/p>

大伯摸著賢琮的頭說：“我賢琮就是記性好，過目不忘，將來讀書一定能考秀才考狀元做大官。出息了可要為民救民吶!”

“我長大要考個大官，讓天下的人總有白米飯吃?！?/p>

“還說不呢。我賢琮將來就是有出息。”

“你別夸他，小孩插什么嘴?！辟t琮吐了一下舌頭，他還沒走，四叔進(jìn)來了，他可是個高嗓門，說：“你們曉得不，事情可鬧得很糟哦，有那么多農(nóng)民圍在官府門前，他們要糧食要吃飯，要活命，說不定真會鬧出什么事的?！备赣H想打斷四弟的話，可四弟說得更帶勁，他說：“今年這個新縣官巫國玉，雖說是個皮匠出身，沒讀什么書，但還說不定真的要為民做主呢?！?/p>

“聽說他已經(jīng)出了告示，把谷價規(guī)定為一吊600文一石，他還勸諭紳士及富戶照價糴谷，以救災(zāi)荒?！贝蟛胶椭f。

父親沉吟半晌，低聲說：“那些富戶有錢有勢，能聽官府的?”

“現(xiàn)在那些百姓都餓昏了，可是逼不得的喲?”

“官逼民反，狗急跳墻，可不反了?”

父親搖搖手，說：“大哥，快莫這樣說，墻縫有耳。”

大伯搖搖頭，說：“一家飽暖千家怨，官府可是逼不得喲，我看了一下天象，今年又是一個‘殺年’，天狗要吃日頭，搞不好會出什么亂子的。”大伯說起這些總是那樣神秘兮兮的，好像他就是一個神通廣大的星相專家。

正說著，二伯突然闖了進(jìn)來，他個子不高，淡眉細(xì)眼，卻顯得很精明，他在官府里跑堂，有什么消息都是以他報告的為準(zhǔn)，這谷價漲跌都是他帶回來的。沒想到他一進(jìn)門看見弟兄幾人在一起，就輕聲說：“大哥，可不好了，街市可是全亂了，一些市民都圍到官府門前要糧食。聽說有人鼓動搶糧啊!”

“可不得了。”眾人不由得驚嘆道。

8、民搶官糧

二伯的話像一顆炸彈把眾人震懵了，大伯愣了半天才說：“我看十有八九是要出事的，我去街上看看。”大伯一走，四叔也走了，娘就喊父親，說賢?？蓱z，他不再吃什么，也不喝水，父親憂郁地?fù)u搖頭，望著賢琮的娘，不知說什么好，父親說可憐這孩子是餓的，怕是過不了這個坎兒，娘淚溢滿眼眶、賢琮不曉得父母憂傷的原因，只是覺得弟弟可憐。父親出去了，他跟在后面也出來了，恰好賢瑜過來了，他的消息來得快，他悄悄地對賢琮說：“走，我們?nèi)タ礋狒[，聽說街上有人搶糧食啊!”“五哥，你說得好玄，誰敢不要王法?”“快莫說，你跟我一起去看。”兩人來到街上，的確看見許多人拿著麻袋扁擔(dān)真的是去挑糧食的樣子。

來到一家糧食店鋪門前果見一大群人在擠著嚷著，大聲喧嘩著。人越來越多，人山人海，像真的要把糧鋪哄搶似的，但糧鋪的大門緊鎖著，門口只掛有一個紙牌子，上面寫有“米已售完，停止?fàn)I業(yè)”幾個大字。但人們卻圍在門口吵著嚷著，有人呼喊老板，有人大聲呼喊：“賣米呀!有米不賣可是要犯法的。”可是沒有誰應(yīng)答，人們像是著了迷，不斷地呼喊，不斷地喧鬧，也不知過了多久，突然有人大喊一聲：“想買米的來呀!”這一喊不打緊，就像誰打開了河閘，嘩的一聲，決堤了，人們潮水一般涌向糧鋪的后面?zhèn)}庫。這里是“豐豫倉”，據(jù)說是官府的糧倉，也有說是糧鋪的后倉。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糧庫的門打開了，人們涌向這里挑糧食，果然，不多久，有人挑出一擔(dān)黃燦燦的稻谷，也有人扛一袋子大米什么的，這時人們在喧嘩在議論，互相詢問互相打聽這糧食的來歷，開始還不知怎么回事，以為是糧鋪的老板發(fā)了善心，賤賣救災(zāi)，也以為是官府開倉賑災(zāi)，人們在感謝上蒼磕頭謝恩，于是人越涌越多，饑餓的人們好像是盼到了救星，紛紛趕往這里領(lǐng)取救濟(jì)糧，那黃燦燦的稻谷，白花花的大米，強(qiáng)烈地刺激人們的視線，那情景使董賢琮忽然想起那個鼓書藝人曾講述過的幾句話：“那些窮人見到了救命的糧食啊是怎樣的情狀?瘦不拉嘰軟弱無力的人見了糧食卻有沖天的力氣，黃瘦的臉皮有了血色，模糊的瞎眼看到了光明，癱軟的跛腳跑得飛快，那是一群饑餓的囚徒，那是一個熱鬧而洪大的場面?！闭娴陌?那群饑餓的窮人，有的挑著擔(dān)子，有的扛著袋子，有的提著米桶，有的掇著面盆，那些年輕力壯的男子，那些潑辣的婦女，那些瘦不拉嘰的老人，那些懵懂不知世事的孩子，都來分糧食，也不知誰告訴大家一個秘密，說這糧食是自己搶來的，那人們可就突然變得慌亂而又緊張起來，兇猛而猖狂的搶奪使秩序變得更加混亂，搶奪聲，吼叫聲，夾雜著哭泣聲把這一片天地搞得烏煙瘴氣。賢琮站在旁邊看見這駭人的一幕，完全驚呆了，不知所措，他看見人們在擁擠在搶奪，賢瑜慫恿他也去搶一份，一個粗壯的男子扛一袋大米氣喘吁吁地闖出來，賢瑜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回家去了，賢琮卻站在那里，他見一個老大爺拎半袋谷歪倒在面前，半天起不來，賢琮過去扶起他，不料一個后生挑一擔(dān)稻谷沖了出來，被老人絆了一下，谷撒了一地，那人瞧都不瞧，挑著擔(dān)子跑了，賢琮可惜那糧食，蹲下去捧地上的谷粒，忽然又發(fā)現(xiàn)面前還有白花花的米粒，他急中生智，脫下上衣，將兩個袖口一系就包起糧食，左右一看人們誰也沒有工夫看他，膽子忽然變大了，抱起糧食往家里跑去。

回到家里。他喊了一聲：“娘，你看這是什么?”

娘在房里半天才出來，帶著滿臉憂傷，說：“我的兒呀，你這是弄的什么呀，你還不曉得喲，賢希他可憐再也不吃你的什么東西呀!”賢琮什么也沒聽瞳，姐姐滿臉是淚水，她說：“賢琮，你去看看弟弟呀，他可是餓死了喲!”賢琮愣怔地望著娘和姐姐，將信將疑地進(jìn)房門去看弟弟，一看弟弟那黃紙一般的瘦臉，死死地閉著眼睛，以為是弟弟餓得太厲害了，定是睡著了，他喊弟弟，可是弟弟永遠(yuǎn)地睡著了，賢琮愈加大聲地呼喊，娘摟著賢琮哭道：“我的兒呀!你莫喊弟弟，他再什么也不吃，你就讓他永遠(yuǎn)地睡過去，免得挨餓呢。”姐姐大哭，賢琮也大聲哭泣著。賢琮雖然哭得很傷心，但他并不知道弟弟已經(jīng)永遠(yuǎn)地睡著不吃東西了，而真正知道弟弟死了，還是父親在夜里用一塊破被單包著弟弟出門，從此再也不見弟弟回家的時候，他才真正地意識到弟弟的確是離開了他，他也沉痛地意思到饑餓竟然殘酷地奪走了弟弟的生命，而且他也深刻地認(rèn)識到糧食的真正意義。

因為糧食的問題，父親變得一籌莫展，盡管五叔在這次搶糧的風(fēng)潮中，給家里搶了一擔(dān)稻谷回家，盡管一家人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指責(zé)五叔，但是大伯卻是表現(xiàn)異常的英雄豪情，他毫不畏縮地承擔(dān)起一切責(zé)任，他說：“你們不要害怕，糧食是我叫他去挑的，一家飽暖千家怨，他們富人家有米不賣，我們家可憐餓死了人，還討不到一點(diǎn)米，要打要罰是我的事，你們不用管。”父親還是有點(diǎn)擔(dān)心，說：“還是謹(jǐn)慎為妙，畢竟是犯王法的事?！贝蟛疀]好氣地說：“什么王法，富人的命是命，窮人就該都餓死了嗎?”但是一家人還是提心吊膽地在饑餓中煎熬時日。直到二伯回來告訴大家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大家才稍稍安定下來。他說：“事情的起因是從傅董家村的一個農(nóng)民開始的，他一家人餓得要死，向姓張的紳士借谷，結(jié)果挨了打，他不服告到縣官巫老爺這里，官司勝訴了，官府出告示要富戶按規(guī)定價格出售，結(jié)果糧價不但沒降反而出現(xiàn)有米不賣的現(xiàn)象，后來縣里的饑民忍無可忍，一涌圍困了縣衙，巫知縣說：‘他們也太可惡了，有谷不糴太可惡了，你們搶，我管不了!’有人說：‘搶得嗎?’巫知縣說：‘一家飽暖千家怨，怎么搶不得。’你瞧，一些饑民像潮水一般涌向‘豐豫倉’開始搶糧了，結(jié)果這幾天，全縣各鄉(xiāng)，人們鳴鑼集眾，每人都挑著籮筐布袋，到大戶人家搶谷去了。你們猜怎么的，三天之內(nèi)，所有‘豐豫倉’和富戶的糧倉的糧食，都被一搶而空。”“好!我說該搶，巫縣官才是個為民做主的好官?！薄拔乙惨龊霉??！辟t琮聽二伯他們講搶谷的事，也跟著插嘴，父親見賢琮插嘴就瞪了他一眼，道：“你又來插嘴!還不快去讀書?！贝蟛畬t琮總是寵愛有加，拉過賢琮說：“好好讀書，將來讀書考個狀元郎做個大官，做個好官!”賢琮說：“我長大了要做個大官，叫人人有飯吃。”“讀書去!”賢琮才回房里讀書去了。

沒過半個月，事情發(fā)生了突然的變故，大伯突然招集父親，悄悄地吩咐，要父親把賢琮帶到縣北的那所塾堂里去讀書，又吩咐四叔去了縣南教書，五叔去人家店鋪當(dāng)學(xué)徒，他自己一人在家給別人當(dāng)挑夫，賢琮不知道為什么，問父親也沒說，一直到這年年底才回家，過了許多年以后，才知道，那年搶谷風(fēng)潮以后，縣里的劣紳狀告了巫知縣，說知縣縱匪行劫。全縣大亂，請派兵剿辦，以安地方。賢琮這才曉得大伯為什么突然要把一家人分散得七零八散的，也就佩服大伯臨危不亂指揮若定的大將風(fēng)度，小小賢琮一想到那個饑餓的時日就疑惑：長大當(dāng)官是當(dāng)巫知縣這樣的好官，還不一定行。要當(dāng)就該當(dāng)一個有正義感有同情心的官，而且還是一個管官的大官才行。這種思想一直影響董賢琮以后許多年的生活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