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了一次病,住了一回醫(yī)院。同事來看我,我時有妙語,大家都說我心態(tài)很好,不急不惱,雖然治療的過程中出了個醫(yī)療事故,也不太為病情擔憂,反而使醫(yī)生成了我開玩笑的對象。我也感到了這一點,心情比工作時還好得多,沒有任何的壓力,說說笑笑,與病友插科打諢,其樂融融。
其實我也不是有意識地這么做的,只是自然而然地以為,生病了,就放下。生病住院的日子與平時不太一樣,吃的東西,睡的環(huán)境,作息時間,空閑打發(fā),無一相同。人是極能調(diào)整的動物,關(guān)在籠里,不是苦思冥想,就是隨遇而安。我每天躺在病床,最希望每天讓陽光鋪蓋全身。偶讀報紙,少聽廣播,不看電視,無網(wǎng)可上。每天只是與病友聊聊天,下下棋,熄燈即睡,飯來便吃。小花園走走,病房串串。不想工作,不想作品,想的是把不合格的指標降下來,連這也只是偶爾想想。
汽車都會到站,舞臺有幕間休息,人生則要時時放下。放下是生命的一個重要過程,也是豁達心胸的體現(xiàn)。住院是人生的幕間休息。那個時候,你要松弛自己的心態(tài),不要去揣測下一章節(jié)的情節(jié)。人生的苦難就像是背著東西行走,我們把太多的東西背在身上。仔細想想,這世上原本沒有什么是自己的,最多某一階段在你的手里而已。過了自己這一段,我們就要把它交還給別人。人生需要把行囊時時放下。放下才是原生態(tài),放不下,就走不動。
所以我們有時不妨把背負的東西扔掉,扔掉東西的人生才會大徹大悟。生病住院是扔?xùn)|西的最好理由,就像搬家要扔些東西一樣。何況我是凡人,沒有什么等不得的事要我去做。這世上少了我,一點兒也不損失什么。
我們都是肉胎凡身,平庸得不能再平庸,在鋒利的刀下,我們的肌膚都會被輕而易舉地劃破。記得有一個周末,整個病房里只有我一人,夜晚,傳來一陣凄厲的哭聲,讓人無法忘記。次日知道,那天晚上接連走了兩位老先生。今年,中央人民廣播電臺已經(jīng)走了十一位同事,有剛退休兩三年的,有與我一起入臺的,有半年前還在一起喝過酒的,有年僅二十多歲的。他們的離去讓我感到生命的渺小,渺小到可有可無,也太無常了,無常到我們常常不知死生。如此看來,世界上沒有什么人是不可或缺的,第二天太陽照舊升起。
我們有什么放不下的呢?我們都是過客,一般來說,世界不會因為你的執(zhí)著就一定比別人活得長,也不會因你的握在手中不放下而變得精彩。這個世界離了誰都一切照舊,何況個體的作用在現(xiàn)如今的世界上變得越來越小了,我們要達觀地承認這一點。
當然我們也不要無所用心。生活就是盡人力,隨天意。在醫(yī)院里就是隨天意了。
走不出醫(yī)院,是人生的放下。走出了醫(yī)院,人生也要時時放下。拿起放下,放下拿起,這樣的人生才多了點變化。
許多事情,放下就好。騰出雙手,便有種種的變化。問題是,人們常常放不下。
摘自《新民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