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世的時候
上帝保留了三分之一的睡意
唯一的清醒就是讓黎明挑開了我的眼睛
看著揉得像草紙一樣亂的世界
我失聲痛哭
之后的生活,便在哭聲中麻木而堅硬
三分血,七分淚
跟禽獸學會舞蹈
跟人學會人話
跟先生學會用《詩經(jīng)》撒謊
看江山便手癢
看美人便做夢
岱山遠晴,衰草連天
一絲絲快意含于嘴角
叫著山上那些草木的名字
一路狂奔
走到天黑,遇見很多寂寞的行人
他們說,我的童年像草地上的書法
彌漫著中藥的味道
在我童年快要結(jié)束的那天
我獨坐在柴垛邊的石凳上,背對夕陽
隔壁的小寡婦
用手撩開了我的開襠褲
輕輕地彈了一下
壞壞的笑著說
“這個小家伙
這個小家伙……”
說真的,她還真弄疼了我
烏篷船惹了江南
那一年,我的小家伙惹誰了?!
青年,小楷一樣的生活
躺在床沿,讀了一夜的莊子
莊子站在對面的山坡上
看著花紅柳綠的村莊
目光慈善,沒有責備人的意思
反而一眼的頌詞,苦旅的風,露宿的雨
一朵云,暗生檀香
一抹余暉,泛著青銅器的韻味
莊子不懂詩歌卻識五谷
他將生活像利器一樣插在人們的背后
在你凝望的眼神里開出一朵蓮
我睡在蓮心里抓住莊子的手
看歲月,弱不禁風的樣子
而此時,我也看見了系里漂亮女生的未來
雖然她現(xiàn)在仍然堅持在泥土里掙扎
不久之后,她將在某個黃昏來臨的時候
喊痛我的名字
我愿意拜莊子為師
那些靈魂輕揚的野草
那些奔騰不患的河流
那些尋找思想的生靈
都是我背上行囊里的天使
只要我輕聲一喚
他們的心,簌地一下
就碎了
后來,我托不住另一個女人的轉(zhuǎn)身
像風暴一樣
對于冬天,我一直心存敬畏
樹枝被時間光禿禿的晾著
心也沸騰不起來
數(shù)九數(shù)到五,一場大雪
折斷了枝椏
接著,成片的樹林悉數(shù)倒下
那些堅韌的枝條
一個勁的抽打著我的雙頰
逼我說出在來春一朵花出嫁的消息
多么悲涼的疼痛啊
我的小楷,被一個宋圓的喜字代替
而我,成了青春的人質(zhì)
暮年,魏碑一樣聳立
此時的胡須已經(jīng)蔓延至脊梁
這個姿態(tài)變得無比青睞與龍鐘
手握一把彎月鐮刀,割斜陽
一鍋旱煙,嗶嗶剝剝
恍惚間,說著不幸的身世以及
破敗的舊時光
勞動者在節(jié)氣里離去
每個離去的人都是一塊墓碑
墓碑長在土地上
土地是勞動者的根
回家,我們都棲息在根的肩上
還有多少往事能打動一顆正在老去的心
死向刀口
靈魂雜蕪,只圖肉身干凈
而過往,該向誰邊?
我做過的壞事一起到刀前服罪
那時,橫行鄉(xiāng)里,魚肉百姓
見到銀子手就潰爛
聽見槍響心就戰(zhàn)栗
在莊稼地里,偷看農(nóng)婦掏出顫悠悠的乳房喂奶
嬰兒哭聲彌漫著我凄迷的眼神,往復而下陷
在森林里,獵殺一只母獐子
犬聲狂吠,槍聲四伏,最后她和她的兩個孩子
胎死腹中,被一地殷紅席卷草穴
在一棵像男人一樣挺拔的柿樹下,是我親手
用竹竿捧下了兩個鳥巢,一個鳥巢里有五粒鳥蛋
我當場捏碎,涂在小伙伴的臉上,另一個鳥巢
里面有三只小鳥,它們是在墜落的時候才學會飛翔的
著地時像牛頓的蘋果,身體完全打開,翅膀
在最后,用力的扇了扇,復又合上
在校園里,別人偷了我的自行車,我反偷了四輛
一輛自用,一輛備用,一輛送人,一輛賣錢
賣的80元錢,拿30宴請自己,喝個半醉
剩50存著,為下次偷不著降低風險
我喜歡過我的師娘,我喜歡過兄弟的女友
我挑戰(zhàn)過衙門的極限,我殺過人、但沒殺著
我搖過秦淮河的畫廊船,送走嫖客和妓女
我說過酒話砸過酒家撕過酒旗拒付過酒錢
我騙過有才情的女人,她們的身體是孤獨的
我騙過有錢財?shù)哪腥?,他們的墮落是勇敢?/p>
我服用過大量的消炎藥,膨脹和欲望開始逐漸泄密
我該怎樣把轟隆熱烈的一生變得平鋪直敘呢?
最簡單的辦法就是回到來時的路上
那時,帶著大幫兄弟一路打殺而來
逢山開路,遇河搭橋,見人擄人,遇神殺神
喝大碗酒,食大塊肉,娶大個子媳婦
奪下一處山寨,一半給百姓,一半分兄弟
遇到山寨夫人,從善的就下山,從惡的就繼續(xù)跟我干
遇到山寨大小姐,不漂亮的回去給我縫制黑袍
漂亮的,你就從了大爺我吧!
我拄著拐杖,走到暮年
身輕如燕,腰彎如鐮
晨起,穿著中式白色對襟習書走筆
恰如那魏碑,一個勁的往骨頭里鉆
雄強恣肆,古拙樸茂
起筆沉,收筆穩(wěn),頷首粗頓,移步抬峰
水墨隱去容顏,橫折撇捺還在奔走
嘆。只是,何時暮年再童年,再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