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友差不多每周都來信,勸我晉京報考大學(xué),說那里是臥虎藏龍之地,能在那里熏陶一番,即使學(xué)成后返鄉(xiāng),也算鍍金了,這是我推測他話的含義。至友已經(jīng)是北京的一名大學(xué)生了,是為我好,加上我對大學(xué)本來就覺得神秘,聽說里面還可以自由戀愛,有的男生女生半夜了還在草窩里滾,對于我這樣孤陋寡聞但早已進(jìn)入青春期的青年,更想去開闊一下視野。這樣便跟父母商量,讓他們再忍受幾年艱難,等我大學(xué)畢業(yè)后再贍養(yǎng)他們。為了我的前途,父母也同意了,他們回故鄉(xiāng)了,跟我的老哥哥生活在一起。
考學(xué)的事我跟大哥說了,并告訴了他出發(fā)日期。大哥說:“出發(fā)前一天,你到家里來,你嫂子給你蒸幾個干糧,你帶去路上吃?!蓖砩铣塑?,第二天上午我到了大哥家,哥哥上班了,我跟嫂子聊了幾句,無非是天氣之類的內(nèi)容,嫂子皮膚黃黑,胖得可以劈成三個正常人,這跟她平常貪吃貪睡有關(guān)。過了好一陣子,她也沒拿出饅頭來,我也沒法問。到我告別時她還是沒有拿出半個饅頭來。
臨上火車前,我到了至友家,跟他家老太太告別。跟至友交往時,每周六晚,大都在他的家里玩,總在他家里吃飯,也算改善了一次生活,后來我們交情篤深。那年春節(jié)過后,大娘曾邀請我的母親到她家里作客。母親應(yīng)邀去了。我母親是纏足,我領(lǐng)她從家里出發(fā),約一個小時多才到了大娘家。大娘也是纏足。老姊妹倆在住屋里談得很歡。我和至友在他書房里下象棋。這天午餐是4個人入席,兩個老姊妹,兩個年輕的兄弟。午餐菜饌很多,是有生以來沒見過的豐盛宴席。下午我們辭別時,大娘吩咐人雇了一輛人力車,把母親先送回家去,這是我母親一生中僅坐過一次的人力車。我飛毛腿趕回家時,母親已經(jīng)為全家做晚飯了。
說是告別,也沒有很多話,大娘給我下了一大碗掛面,里面臥著兩個荷包蛋。我吃得很飽。這里離火車站也近,我扛著行李卷,提著線織的提兜上了車。那時沒有出行的經(jīng)驗,如果買副背包帶,打成背包背起行李來,多利索多輕便啊?;疖囋谛羞M(jìn)中,第三天早飯、午飯已沒錢買,又沒帶干糧,我只能餓著。記憶最深的是路過德州車站時,因德州扒雞是名特產(chǎn),車站上攤位很多,有的扒雞小販將扒雞舉到車窗口,也不是太貴,人們紛紛買扒雞,一時間車廂里扒雞的“奇香”溢滿了每個角落,直沖我的鼻子,唾水咽了好幾口,但不能讓別人看見,怕人家看見了笑話。
深夜車到北京,那時火車站還在前門。我扛著行李卷提著線提兜走出站門,有一個三輪車師傅上來攬活兒。得知我是考生,去西什庫考生住宿處,他要1角5分錢。恰好此時走過來了另一個考生,臉上麻生生的、瘦筋筋的樣子,說:“我也要到那里住宿?!闭眠^來了一輛三輪車,要同樣的價錢。真的,當(dāng)時我腰里只有3角錢了,便替那考生先墊上。
到了西什庫,下了車,卻找不到那位麻生生、瘦筋筋的考生了。直到今天我還清晰的記得他的樣子,不過這不關(guān)他的事,他并沒有讓我墊付,是我自愿的。苛刻地說,是我缺個心眼,或者說是我的豪氣,任性,這是我到京做的第一件好事。不過這無論如何不值得稱贊。最后,我又挨了一宿餓。好在那時年輕,抗折騰。
第二天,天剛亮,我就去敲至友的門,至友看到我的第一句話是:“大哥,這一年讓你受苦了?!彼I(lǐng)我到附近小飯館吃了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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