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牯
那年,天特?zé)幔?、牛不敢見日頭。牛,很老了,是條十年沒懷崽的母水牛。牛從五更開始,到中午四畝田才犁完。
鄉(xiāng)下不下蛋的雞、沒懷崽的牛是不得人愛的。誰也不知道它什么時候懷的崽,家里只感到它今年特愛草,膘好,不偷懶。這天中午父親熱得受不了,把老牛放在竹林中,丟捆枯草……
下午,父親解牛干活時,一低頭,瞅見它頸邊多了條小黑水牯。地面上一大灘血水,牛娘伸著舌頭一點點地舔著牛崽身上的胞衣水,舔一口,“哞”地虛弱地叫一聲……
牛崽顫抖著站起來了。老牛也掙扎著站起來。小牛崽伸長嘴巴習(xí)慣地叼起牛娘肚皮下奶頭子,才吸一口,老?!斑琛钡貞K叫一聲轟然倒了下去……
牛崽叼著牛娘奶頭子硬是不松口……
愛牛如命的父親覺得自己造孽,老牛分娩前還犁完四畝田。他扯下黑水牯嘴里奶頭把它抱回家。
老牛一死不值錢了,以五百塊錢賤價買給梅川街上的屠佬。
父親買回了奶粉。先是托起黑水牯的下巴,它或許是餓急了,伸出粉嫩的紅舌頭一下一下地舔著父親的手,嬌嫩、悲切的聲腔從它那小小的喉間滾了出來,聽了叫人心酸。
黑水牯也乖,喂的次數(shù)多了,奶瓶子再挨近了,馬上仰起頸子,張開嘴筒子,吃飽了,“哞哞”地叫著,耍嬌似地舔著主人的手,小舌頭舔在手上暖烘烘的,糙乎乎的,癢絲絲的……
餓了,它跟在主人身后,小腦袋一個勁兒地蹭著主人的屁股,“哞”地叫著,見了奶瓶子馬上乖乖地臥在地上……
有幾次見了別家的牛娘帶著牛犢子,黑水牯興奮地豎起尾巴,眼球凸得發(fā)亮,跳著、叫著,風(fēng)樣地跑過去,一頭扎進母牛肚皮下。母牛護著牛犢子,警覺地打著響鼻,雙角貼地,屁股一轉(zhuǎn),一晃角把黑水牯挑出老遠(yuǎn)。黑水牯爬起來哀哀地叫著,肩胛上傷口叭嗒叭嗒淌著血絲。再以后,黑水牯見了別家的牛娘,只是孤凄地叫喚著,再不敢冒失地上前了。
就這樣黑水牯長到一歲多了。
黑水牯有半人高的樣子,皮毛光亮得像抹了油,四肢粗壯,蹄如小碗,幾綹黑尾又長又密,脊梁又寬又厚實。也許父母喂著它長大了,它極通人性,很馴順,又有些頑皮。比如它能老遠(yuǎn)認(rèn)出家人,在山上吃草時,父親從山腳下路過,它會抬起頭,口里銜著滴著綠汁的青草怔怔地望著主人“哞”地叫一聲,算是打了招呼。每回收工時,性急的父親若是把犁呀、鋤呀忘在草叢中,黑水牯會大叫起來,怎么拉也不肯走,直到父親笑著拍著自己的腦袋把農(nóng)具找上肩說:“看這記性還不如黑水牯!”
黑水牯喜歡喝河心清亮的活水。每回把它趕到清澈的河心,喝足后,舌頭舔著嘴唇,照例望著面前兩只白鶴,然后驚訝地盯著水中自己被流水拉長的影子,它依舊驚恐地瞪圓眼珠子,張大鼻孔,水里的牛也學(xué)著它的樣子,它提起一只前蹄,水中的那條牛也和它一樣提起前蹄。黑水牯煩了,前蹄狠狠地向水中踏去,水花一閃,漣漪中,牛的倒影閃耀著散開了。黑水牯歪著腦袋,水中的牛也瞪著眼睛,它急得“呼呼”地直喘粗氣。
那年,哥要娶親,好日子定下來后, 家里特地喂了頭正長膘的架子豬。有回天才麻麻亮,系在樹腳下的黑水牯“哞哞”地怒吼起來。迷糊中的我心一沉,揉著眼睛打開了門,小花狗嚇得癱倒在地,頭鉆進一堆草中,只見黑水牯雙角亂晃,后蹄在地上亂刨,鼓著肚子在急劇地起伏著,一團團血沫從它大張鼻孔里飛濺著。它拼命地想掙脫鼻繩,徒勞地掙扎著。
我驚疑地解開繩子。黑水牯小碗似的大眼珠子血紅血紅的凸出眼眶,死死地盯著豬圈。我不解地望去,只見一條又高又壯、長尾巴拖在地上像掃帚樣麻黃色大狗,正叼著我家那頭架子豬的耳朵,緊貼著豬并排站在一起,狗叼著豬耳往外拉,一邊用尾巴兇狠地抽著豬后身。那豬嚇得抖索著,尿一線一線地冒著,哼哼著不肯走。我好奇地大叫:“快來看野狗趕豬。”
正在梳頭的祖母放下鏡子一看,聲腔變了調(diào):“哪來的一只大豺狗好惡啊?!弊婺割嵵p小腳,用洗衣棒槌“咣咣”地敲著臉盆。豺狗一點也不慌,依舊叼著豬的耳朵,尾巴靈巧得像條鞭子,呼嘯著往豬身上亂抽……
“哞!”黑水牯后腳支地,前腿收起,整個身子向天空豎了起來,頸毛根根倒聳,它像一道黑色閃電掠過圍墻,猛地一擺頭,鋒利的角尖,“嘩”地挑開豺狗熱漉漉的肚皮,一大堆冒著熱氣,血淋淋花白的腸子吊在它角尖晃蕩著,豺狗“嗥”地長嚎一聲,長長的舌頭吊了出來,呲牙裂嘴地向前跑了幾步,一頭栽倒在地……
父親把它吊在樹上,扒了皮,豺狗皮毛密實柔軟,驅(qū)寒防潮,母親把它送到供銷社換回幾包鹽、火柴什么的。
黑水牯成了我家中的一員。每年交春,父親用青菜葉包了鹽喂它,冬天用棉籽餅給它驅(qū)寒壯膘。
家境不好的父親對年邁多病的祖母非常孝道,祖母念叨著想一具杉木壽方。
父親悶悶地抽了一夜煙,天明答應(yīng)了幾家合伙搭牛的事。本來黑水牯已包了我家九畝多田地,那幾戶人家的漢子到溫州打工去了,都有幾畝田地,又不愿天天放牛,講好了,一畝田一百塊一年,黑水牯用辛苦為家里多掙了一千多塊收入。
弟上了高中,而且成績還蠻好的,家里又多了一筆開支。鄰村幾戶人家找上門,他們看到黑水牯干活賣力,都想搭牛犁田,父親一咬牙又答應(yīng)了。
黑水牯每天一身泥水,皮毛蓬松著,飛快地在各家田地里忙碌著,有時,這家田沒犁完,岸上早站著拿著鞭子等它去犁田的另一家,它很少和以前一樣閑系在院中靜靜地反芻著胃里食物。偶爾遇到陰天下雨時,它系在樹下,公雞跳到它背上,“喔”地一啼,它疲憊地睜開眼,尾巴抖一抖,長長吁了口氣,又閉上眼……
只要我走近它,它就會伸出舌頭舔著我的手,伸長嘴筒子嗅著,神情凄然,叫聲蒼涼……
娘病倒在床上后,每月藥費又要開支一大筆錢,父親帶著黑水牯到人家門上找活兒干,連人帶牛一百塊錢一天,每天黑水牯累得晃晃蕩蕩的,一身皮毛亂蓬蓬的,毛成團地往下落……
黑水牯長大了,農(nóng)閑里只要見了母牛,它雙眼發(fā)亮,興奮地喘著粗氣跑上前,直起身子前腿搭在母牛后背上。每回完事后黑水牯疲勞地倒在地上,歇息半天,一來二去,也耽誤了不少工夫。父親暗自盤算,這牛和人一樣正青春年少,長久如此,耗神又傷身子,誤了農(nóng)活少了收入。
父親決定請獸醫(yī)騸了它。
當(dāng)幾條漢子用粗繩子綁好它的四肢時,黑水牯似乎明白了什么,它哀叫著,獸醫(yī)幸災(zāi)樂禍地用酒精棉球擦著它的命根子,然后手術(shù)刀一劃,黑水牯聲如裂帛地慘叫一聲,樹上的鳥兒驚得亂飛,青青的葉子晃晃悠悠地飄下來。它閉上眼,兩道長長的清淚從眼角滾了下來……
閹割后的黑水牯無精打彩的,初時,見了母牛還跑上前,嗅著母牛后身,有時頭挨頭磨蹭著,跳上后背后,黑水牯再也沒用了,它長長地嘆息一去,晃蕩著走開了……再以后,它見了我家里人,小花狗,還有公雞,它垂下眼瞼,有時公雞站在背上突然啼一聲,它像睡著了似的……
這年冬天,黑水牯走在路上慢騰騰的,鼻繩繃得筆直的,它每每前蹄抬起,一試,半天放不下。黑水牯身上骨頭都凸了出來,全身發(fā)白,毛屑一層層地落,一個下著大雪的早晨,父親去牽黑水牯時,它靜靜地伸長脖子仰在牛欄的一角,無神地大叫著,一步也不肯動……
馴牛
父親,對牛像是熟悉他幾個兒女一樣。
村里不管誰家買回了牛,先請他幫忙看看。父親先托起牛嘴筒,熟練地拽出牛舌頭,看了牙口后,手往牛身上抹了抹,執(zhí)著牛繩又把牛原地趕著走了一圈……看了它身上幾個毛旋,又看后胯,前襠,肩峰。最后牽到田里試了犁,放草時看了牙口后,父親點頭笑了。主人這才松了口氣。
父親對牛每個眼神、叫聲,每聲喘息,都了如指掌。閉上眼,聽到背后牛的行走聲、卷草聲、拉尿的響聲,就知道是黃牛還是水牛,公的還是母的,是溫順聽話的牛,還是硬鼻打犟、瞪紅眼愛挑人的烈性子牛……
公牛蹄子肥厚,身軀龐大,每跨一步,大地在它身下震動;蹄子落地重而快,黃牛走路細(xì)密、輕捷;落地蹄印小而圓中帶尖是母黃牛;老牛行路有節(jié)奏,嫩水牯莽撞,蹄聲急促凌亂;老牛卷草聲呼隆隆的,牧后的草茬像是人工修剪了樣,齊刷刷的;母牛只愛嫩草尖,留下的草茬長短不齊……
山那邊牽來條牛,父親不等它走近,聽到牛的叫聲,遠(yuǎn)遠(yuǎn)地瞟眼牛的毛色,是條什么樣的牛,心中就有數(shù)了。
父親習(xí)慣地稱馴牛叫“告牛兒”。
告牛兒他又分“小告”和“大告”。小告和大告是極講究的,也最能體現(xiàn)馴牛人的耐心和技巧。
牛犢子野性足,性子烈。每小告時,他先把牛犢子嘴筒上用結(jié)實的尼龍繩依次扎上數(shù)根竹板子,系上繩子當(dāng)鼻繩。鄉(xiāng)下人管這叫籠兜。父親細(xì)心,牛犢子初離牛娘懷,先前沒受過拘束,生怕先穿鼻繩拉豁了鼻子。
牛犢子扎上籠兜后,嘴筒子麻痛腫脹難受,它又蹦又跳,嘴筒子直往樹上、墻上亂蹭,腦袋撥浪鼓似地?fù)u著,雙眼瞪得像兩盞紅燈籠。它又氣又累,呼呼地直喘粗氣。還是不行,抬起一只前蹄去扒,慌亂中,前蹄插進籠兜里繩套中,一時又抽不出?,F(xiàn)在它整個身子只靠三只腳支撐著,它根本不能動,一動就不能保持身子平衡,不是旁邊有堵墻靠著,它早倒了下去。
父親一點也不急,沒事兒樣躺在大樹腳下,一頭枕著鞭子,破草帽蓋住臉,翹起二郎腿打起了呼嚕。一覺醒來,等那牛犢子累得實在不行了,才慢騰騰地上前幫著把它前蹄拿下。牛犢子掙扎了半天,筋疲力盡地蔫在一邊。
這時,父親來了精神,倏地暴喝一聲,牛犢子無奈地掙扎了一下,被拉得跌倒在地,最終還是被牢牢地綁在樹干上,牛掙扎著,弓起的前蹄在地上刨出幾道深深的印痕。父親手起鞭落,鞭梢像長了眼睛,蛇樣抽在牛的耳尖上。這時候打牛是極講究的,耳尖是牛最敏感,最疼的部位,馴牛人稱這叫殺威鞭。
“哞”,樹枝一陣亂晃,牛犢子疼得眼淚“嘩嘩”直淌,肚皮下淅淅的尿滴散著熱氣流了出來。它怒目圓睜,身子劇烈地扭動,掙扎著。父親說頭回非要把牛犢子打疼,以后它若不聽使喚,只要舉手裝著要抽鞭子的樣子,牛無不膽顫心驚。
掙扎著的牛犢子腦門在樹上撞破了一塊皮。父親解開它,牛犢子一聲悲鳴,放開四蹄狂奔起來。
這時候,牛犢子所有的劣性暴露無遺。他趁機對癥下藥,因勢利導(dǎo),逐漸把自己的意愿,有步驟地、巧妙地讓牛接受下來。初時,每當(dāng)父親拿著鞭子走近了,牛犢子渾身打著哆嗦,顫栗著,眼神布滿了恐懼,然后一氣狂奔,遠(yuǎn)遠(yuǎn)地站著駭望著主人。父親知道到火候了,它曉得什么叫怕了,主人的威信已牢牢地樹起來了,現(xiàn)在該走下一步了。
他解開牛嘴筒子上的籠兜,把平整光滑的竹片換上棱形帶刺的竹片,只要它稍不如意,人用力一拉,一蹬,這種竹片直硌皮肉。父親對牛控制性的懲罰是在不露聲色中,循序漸進中完成的。牛只能意會,卻不能言傳。父親用這帶刺的籠兜,根據(jù)它所犯的錯誤,下手時有分寸地一拉,牛犢子初時疼得一大跳,但它很快地和它的父輩們一樣,默默地適應(yīng)了,并巧妙地有了相應(yīng)的對策,這種對策是牛的智慧。比如父親在前面牽著它走時,它再也不像以前那樣又蹦又跳地亂沖亂撞,乖乖地跟在父親身后。到了塘邊,父親威嚴(yán)地低喝聲“屙尿”,它馬上叉開后腿;一聲“喝水”,它又低頭,喉嚨一鼓一鼓地,老遠(yuǎn)能聽見水進它肚子時的響聲。喝足了水,屙了尿,它再不像以前那樣?xùn)|張西望地玩耍,盡量避免主人拉手上的繩子……
有時,父親故意把牛犢子牽到綠油油的莊稼地頭。當(dāng)它嗅到濃馥的禾苗青香時,習(xí)慣地伸出靈巧的舌頭,父親眼疾手快地用力一拉,馬上又把它帶到草地上,牛犢子有些茫然,不死心地看著父親手上的鞭子,它試探地卷了幾根青草,見主人沒什么反應(yīng),呼啦啦地大口卷了起來。
父親再次把它拉到地邊,只要牛犢子把嘴筒子伸向莊稼,鞭子毫不留情地抽在它的耳尖上。如此一日數(shù)次反復(fù)的馴著,牛犢子乖覺起來,知道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主人讓它認(rèn)識了只屬于它自己的食物后,開始利用手上的鼻繩教它撇、帶、拉、抖……還有“哇”是止,“虛”是走。
這些動作初時牛犢子不大適應(yīng),一次又一次劇烈的陣痛后,慢慢地它能準(zhǔn)確地領(lǐng)會主人的意思。這樣下來,父親如愿后,馬上用鞭子給它撓撓癢,或者扯一把青草以示獎勵。
主人抓住這有利時機,給牛穿鼻栓了。
頭回上的鼻栓是用新鮮竹子削的,削得很小、很尖。刺破鼻腔后,讓鼻栓固定在里面,幾天后鼻里創(chuàng)口愈合了,才系上短繩子,初時鼻繩固定在它的角上,繩子過長容易掉下來,讓它自個兒踩住了。過了幾天,父親把牛牽到河灘上,讓它在前,人牽著鼻繩隨后,撇、帶、拉……一個個動作來練。牛若聽話,就給它換上在人尿中浸過的楓樹鼻栓,楓樹性屬大涼,有清熱解毒之效,經(jīng)人尿浸泡數(shù)月后,又有止血消炎之能。竹鼻栓在鼻腔里長期被人一拉一抖的,稍重些鼻子就流血,火辣辣的不舒服。楓樹鼻栓穿進去涼絲絲的……
小告完成后,父親開始讓牛大告了。
頭回下地大告,牛鼻上系兩根繩子,前面有專人牽繩子,后面扶犁的手上也有根。父親特地選了塊平整的沙地,犁下得很淺,一般地只半天工夫,牛多半熟了犁田活兒。
父親馴了一生的牛,只碰到一次真正的烈性子牛。
這條牛直到大告時,它的反抗還在無聲中固執(zhí)的進行著。它用另種方式發(fā)泄它的憤懣。這是條牛牯子,拉犁時,你想讓它停,它反而更快。想它快,它偏不走,鼻子又硬拉得人手生疼,根本不聽人使喚。
父親從來沒碰到過這樣的牛。但人對付牛的辦法比牛毛還多。他把這條不聽話的牛牯子牽去拉碾盤,熬它的性子,這是最厲害的一招,再野的牛進了碾房就老實了。
牛被蒙上厚厚的眼罩,連雙耳也被塞上了破絮,它成了聾子、瞎子,這對牛有很大的欺騙性,繞著磨盤轉(zhuǎn)時,牛以為是在筆直地往前走,其實磨道是永遠(yuǎn)轉(zhuǎn)不完的圈。這還不算,父親把碾盤子四周鋪著的草墊子全撤掉,換上一層三角形石子,牛不知碾房兇險,照例抖起性子,拖著碾盤跑了起來。
熬性子期間,每天只給它喂撐肚子的陳年稻草,這種草放久了,草捆中有的讓老鼠咂碎了,有的讓下蛋的雞做過窩,草失去了初下稻場時青綠的嫵媚,像是人老珠黃褐色的憔悴,牛只嗅了一下,馬上沒了食欲。即使在喂草時,父親也不給它松下軛頭。
第二天它明顯地慢了下來,走路一歪一歪的,尖利的石子磨穿了它的蹄掌,每走一下,它就提起痛腳甩動著。
父親適時提著鞭子出來了,掏出它耳眼里的破絮,不失時機地猛抽著它的耳尖,不停地發(fā)出“噓”的轟趕聲。只幾天,牛被熬得毛色灰暗,骨瘦如柴,拖著碾盤晃蕩著,風(fēng)箱樣直喘粗氣,口里不停地淌著白沫。
打開它的眼罩,牛往日兇悍血紅的眼神沒有了。它耷拉著眼,一副無精打采的神色,不敢直視父親。他試著“哇”聲喝住,牛竟然像是士兵聽到稍息聲的樣子,馬上立住了。父親拍了拍它的頭,它討好地舔著主人的手。
父親把碾盤四周的石子掃走,鋪上草,碾盤換上輕的,喂的草料是灑過鹽水的雪白新稻草。就這樣熬了它幾天,再牽到地里大告時,人拿起軛頭,它溫馴地向后退著,自個兒鉆進軛套中。拉犁遇到轉(zhuǎn)彎,不用主人的吆喝,熟練地轉(zhuǎn)過去。
牛性子再暴烈,一經(jīng)父親的手,很快成了人們養(yǎng)家糊口得力的助手。
責(zé)任編輯蔣建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