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查封《益世報》
1919年5月24日凌晨兩點,京師警察廳外右二區(qū)警署會同偵緝隊突然包圍了南新華街《益世報》北京館,逮捕了剛剛從通縣家中乘車返回報館的總編潘云超(蘊巢),并將報館查封?!兑媸缊蟆烦蔀椤拔逅摹睍r期第一家遭封禁的新聞報紙。此前,由北京學生聯(lián)合會出版的《五七日刊》、《救國》已被京師警察廳以未經(jīng)呈報立案為由查禁,還有些秘密刊物如《進化雜志》、《民聲》等也都被查禁沒收,但對公開出版發(fā)行的報紙下手,《益世報》當屬第一家。
《益世報》 創(chuàng)刊于1915年10月,是比利時天主教傳教士雷鳴遠在天津創(chuàng)辦的一份中文日報,為民國時期四大報紙之一(另外三報是《大公報》、《申報》和《民國日報》)。1916年,它又創(chuàng)辦了《益世報》北京版,經(jīng)理為杜竹軒,潘云超為總編輯。
那么,京師警察廳究竟為何要查封《益世報》呢?
《益世報》被查封的表面原因,是5月23日轉(zhuǎn)載了上?!缎侣剤蟆返摹吧綎|第五師全體士兵敬告全國同胞電”一則,該電文充溢著愛國軍人對外交失敗的憂心如焚和對曹汝霖等賣國賊的憤恨。通電見報后,京畿警備總司令部(司令段芝貴)立即致函京師警察廳,稱:“該報所載顯系煽惑軍隊,鼓蕩風潮”,要求警察廳按《戒嚴法》將《益世報》“即行封閉,并將該報負責人查傳送究,以杜煽惑而示懲儆?!?/p>
《益世報》被查封的深層原因,是五四運動爆發(fā)之后,該報一直站在為學生辯護和支持學生運動的一方,尤其對親日的安福俱樂部的政客們進行了無情的揭露批判。如報刊5月7日所載“對外怒潮影響之擴大”、13日所載“正告曹汝霖”、16日所載“勸告軍警”等,都令北洋政府十分惱火。5月23日當天,《益世報》還登載了后來成為著名報人的成舍我所寫的社論“安福與強盜”,直指安福系“哪一件不是鬼鬼祟祟禍國殃民的勾當。”安福政客惱怒不已,自然出手報復?!鞍哺Ec強盜”一文,應當是《益世報》遭查封的沒被明說的又一個導火線。
《益世報》被查封還有著更深層的內(nèi)幕,就是日本公使小幡酉吉于5月21日提交中國外交部的照會,他代表日本政府再三要求中國實行言論管制:“貴國政府對此等行動毫無取締,寧是不可解也。”“而對此荒唐無稽無政府主義之主張與阻害友邦邦交、挑撥兩國國民惡感之言動,不加何等之取締,是本公使之甚感遺憾者也?!庇H日的北洋政府果然謹遵旨意,向報界下手,《益世報》便淪為其刀下第一報。《益世報》被封事件與6月發(fā)生的陳獨秀被捕事件,被當時的《申報》一針見血地揭示:“皆北京最近之文字獄”。
由于《益世報》的創(chuàng)辦人雷鳴遠是比利時傳教士,《益世報》京版又曾在美國使館注冊,在美國方面的干涉下,《益世報》在???日后復刊。但政府當局為了達到鉗制輿論、震懾報界的目的,依然將《益世報》總編潘云超送審,潘云超終究沒能躲過牢獄之災。
二、潘云超被拘捕審判
《益世報》總編輯潘云超,又名潘智遠,通縣人,時年37歲,是當時的著名記者之一。關于潘云超被逮捕和送審的情況,北京市檔案館保存的京師警察廳的相關案卷,對此有較為詳細的揭示。從案卷中看到,潘云超被抓確實很冤。潘被捕當晚即被訊問,他供稱5月21日回通縣料理家事,23日晚車回京,23日所出報系他人經(jīng)手,他并不知情。兩天后,潘云超在申訴書中再次陳述了他不知登載通電的事,同時對警廳方面指稱該電文“煽惑軍人”、“有作用”予以了堅決的駁斥:“益世報乃立獨之營業(yè)報,與任何黨派皆無關系,故持論力求公正,不敢有所偏倚”,“智遠既知編輯之宗旨與手續(xù),則該條新聞必有根據(jù),必無作用,實可斷言。遽加煽惑軍人之罪,實不敢承認?!辈⑴瓮缛斋@得自由。
然而,警廳方面顯然沒有講理的打算,而是加緊羅織罪名。當初京畿警備總司令部稱《益世報》違背了《戒嚴法》,這個理由實在說不過去,并立刻被揪了辮子。眾議員王文璞當即提出質(zhì)問書,認定“未曾宣告戒嚴之時而濫用《戒嚴法》”為非法。警方正在發(fā)愁之時,恰好接到了司法部的咨文:“查妨害秩序,刑律具有處章。”這一咨文令警方茅塞頓開,打開了思路,開始將《益世報》從頭翻過,把有關五四運動報道的新聞一一審查,從中羅列出違反出版法、公然侮辱官員、煽惑軍警妨害治安等多條罪名,于5月28日將潘云超移送京師地方檢察廳。
京師地方檢察廳在調(diào)查過程中似乎還心懷其他目的。據(jù)6月7日地檢廳司法警察巡官張永信、瑞征給京師警察廳司法處的呈稱,5月29日主任檢察官楊天壽提訊潘云超,訊問時“飭令巡警退出,不令站堂”,訊問內(nèi)容不得而知。地檢廳并進一步將此案擴大化,5月30日,地檢廳致函警廳總監(jiān)吳炳湘,稱“查出版法所稱著作人即系編輯人固毫無疑義,惟依該法第二條、第十五條之規(guī)定,發(fā)行人及印刷人均應與著作人負同等之責任?!币髮⒁媸缊蟀l(fā)行人、印刷人一并查傳送廳。
京師地方檢察廳將潘云超等人提請公訴后,審判廳的審判結果可想而知。雖然被告一方聘請了當時赫赫有名的大律師劉崇佑,而且法庭之上劉崇佑有力地駁斥了起訴書指控的諸項罪責,但這僅僅是一場走過場的審判,罪名早已羅織,不會改變。6月21日,地方審判廳刑事二庭作出判決:《益世報》總編輯潘云超,以煽惑他人犯殺人罪之所為,處五等有期徒刑十月;又侮辱官員之所為,處五等有期徒刑二月;又妨害治安之所為,處五等有期徒刑二月。合并執(zhí)行有期徒刑一年。發(fā)行人李雪舫、印刷人曹萬有,以妨害治安罪,各處五等有期徒刑二月。
北洋政府本想刑一儆百,哪想潘云超被捕入獄之后,《益世報》反而因此事銷量大增。經(jīng)理杜竹軒沒有因成舍我寫“安福與強盜”加以責怪,反而讓他代行總編輯職務,直至潘云超刑滿出獄。
三、潘案引起的又一新聞事件
話說潘云超被捕之后,5月24日即有天津《華北明星報》(英文報)代表烏理查·挨朋帶著翻譯前往京師警察廳與司法處白處長晤談,請求保釋潘云超。據(jù)挨朋說,晤談中,白處長在述說不能釋放潘云超的諸種理由之時,談到釋放火燒曹宅學生的事令日本人很惱火,并說日本公使館還曾有人前來警廳質(zhì)問為何不將這些學生槍斃。挨朋的這一說法由《華北明星報》主筆通過電話記錄后登在了25日的報紙上,引起巨大反響,并立刻被《民業(yè)日報》、《惟一日報》、《又新日報》、《平民日報》轉(zhuǎn)載,內(nèi)容大體為“華北明星報訪員曰:日昨因公往京師警察廳晤白處長譚次,彼謂日前日本公使小幡氏抗議不懲辦學生一案,又詰問該警廳,何以警察對于學生不開槍轟擊(或云不用武器制止)云云”。
見到報道后警廳方面大為恐慌,5月26日分別致函上述各報,稱該處白處長未與挨朋談及日本公使抗議不懲辦學生之語,要求各報更正。警廳又恐其他報紙還有登載,同日又致函北京報界同志會,“希速轉(zhuǎn)知各報社,如已經(jīng)登載者即行更正,其未經(jīng)登出者望勿再登?!?月27日又致函挨朋本人請求更正,在函中不斷暗示挨朋會不會是“譯人譯述不清,致生離奇怪誕、言不符實之結果?!碑敗度A北明星報》的主筆恐消息不確,于27日以個人名義向警廳發(fā)來致歉函時,警廳如獲至寶,30日,連忙致函北京報界同志會,請其轉(zhuǎn)知各報登載《華北明星報》道歉一事。31日,警廳又致函《北京英文日報》、《北京導報》,要求登載這封英文致歉函。警廳驚慌失措、遮遮掩掩之態(tài)顯露無遺,卻越發(fā)是欲蓋彌彰。
事情到此并未結束。6月6日,《華北明星報》代表烏理查·挨朋在美國駐天津總領事面前宣誓,稱所說一切屬實,并專門強調(diào)他懂中文,不存在理解有誤:“予雖引陳某為譯員,然予亦略知中文,有時亦以華語直接與白先生談話,予于上言之談話知之十分明白。”6月7日,《華北明星報》又出報道:“日本使館確曾質(zhì)問何不槍斃學生”,并稱:“本報揣情奪理,直認本報訪問員之言為真實?!?/p>
這條新聞的真真假假,今人自有判斷。
作者單位:北京市檔案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