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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論市場經濟對民族習慣法的影響

        2008-12-31 00:00:00嚴文強
        商場現(xiàn)代化 2008年16期

        [摘要] 少數民族習慣法是延續(xù)和變遷的統(tǒng)一體,市場經濟對其產生深刻影響。體現(xiàn)在內容,執(zhí)行等方面。人們更看重個人利益,其執(zhí)行者以增加收入為目標參與調解。民族習慣法的變遷伴隨著混亂和扭曲。

        [關鍵詞] 市場經濟 少數民族習慣法 個人利益 變遷

        習慣法在涼山彝族地區(qū)特殊的政治、經濟和文化環(huán)境下傳承。涼山位于橫斷山脈大雪山南部,是云貴高原與青藏高原過度地帶,境內山勢起伏,峰巒疊嶂,“林箐險阻,道路難進”。中原王朝沒有實行過有效統(tǒng)治,這里家支林立,成為被稱為“獨立倮倮”地區(qū),要深入涼山,須找到勢力強大的保護人方可成行。其經濟形態(tài)主要為農業(yè),還有畜牧、捕魚、狩獵、伐木、采集、養(yǎng)蜂等副業(yè),商品交換未成為獨立經濟部門,沒有集市貿易和專業(yè)商人,人們靠家支完成經濟互助。民主改革廢除等級制度,建立完善基層政權,削弱家支制度。民改后,家支、習慣法被視為奴隸主統(tǒng)治工具,屢屢遭批判。改革開放后,各種新思潮,新觀念滲透彝區(qū),人們價值系統(tǒng)面臨數千年最深刻的變遷。年青人走出彝區(qū),到外面打工,接受現(xiàn)代知識和觀念。以前羞于賣東西的彝人開始做生意,人們越來越看重經濟利益。這些對習慣法產生深刻影響。

        在目前的少數民族地區(qū),習慣法仍然為當地人民所信仰和需要,被他們用來解決生活中的各種糾紛。當前,除由國家法直接管轄的案件外,涼山彝族的絕大部分糾紛,仍由習慣法解決。家支內糾紛由家支頭人依據習慣法解決,家支之間的糾紛也通過習慣法處理。涼山彝族人的宗教鬼神思想也約束當事人采用習慣法調解糾紛,并遵守遵守習慣法的解決結果。由于彝族習慣法更著重調解人的道德品格和實踐能力,當地人民服從其權威。調解人德古依習慣法調解時,多用“爾比”之類的格言、警句和諺語等充滿詩性的彝語。這類格言警句多借用自然事物作為譬喻,形式生動活潑,廣涉習慣法規(guī)則、道德戒律、宗教禁忌、常識常理等各方面內容,它們源遠流長,承載祖先乃至族群的古訓,被彝人所喜聞樂見,在糾紛解決中頗具感召力和說服力。而且,除非出現(xiàn)反復多次調解的情況,習慣法的處理更經濟,能夠為彝人們承受。最后,在解決糾紛的程序與結果方面,習慣法注重調解和談判,也受到彝族人的歡迎。

        習慣法解決糾紛模式是和解性質的。法人類學家蘭貝特區(qū)分習慣法和國家法兩種模式為“協(xié)議的判決”和“命令的判決”,而科里爾稱為“獲得補償與妥協(xié)的機制”和“報復的繼續(xù)敵對的機制?!痹卩l(xiāng)土社會,關系的維續(xù)很重要,當事人的首要目的是修補受損的關系,習慣法滿足他們的需要,強調雙方關系的恢復。與博安南研究的非洲蒂夫人一樣,在這種情況下,“事實”難以捉摸,順暢的社會關系被認為比事實的精確更具有文化價值。調解的結果是是通過各方積極的同意過程而達致,不是被動的默認。是三方(當事人和調解人)共同參與和努力的結果,不是由外在強壓的判決,盡管這種判決貌似公正與合理。這也并非意味著雙方特別喜歡此處理結果,但縱觀全局,該結果是所能達致的方案中最有利的,即使比他們原來所期待的要低。在涼山,“為了一天不與他人發(fā)生糾紛,寧愿無償地送一匹馬給別人騎;一天不鬧事,有百年的福氣;一夜睡不好,重鋪三次氈子。朋友多為上,仇人少為妙?!彼?,一旦出現(xiàn)糾紛,人們渴望盡快處理,從而使原來的關系得以恢復和重建。

        涼山彝族習慣法是家支習慣法。家支,意為“同祖先兄弟”,是同一父系血緣連接起來的社會群體。家支對全部彝人是絕對重要和必須依賴的?!安荒懿挥械氖桥Q?,不可不吃的是糧食,不能不有的是家支”。家支成員若遇婚喪、建房、賑災、賠償命價等等大事,有相互幫助,相互支援、分攤費用的義務;對家支鰥寡孤獨,有撫養(yǎng)義務。家支幫助是通過習慣法的“爾普”實現(xiàn)的,固定型指家支成員在協(xié)商好的項目內,如遇災難,其他成員即按既定標準統(tǒng)一繳納。游動型指單靠原有的“爾普”群體不能完全解決,該家支成員買酒給“爾普”群體外的家支成員喝,請求幫助。受市場的影響,“爾普”出現(xiàn)變化,范圍縮小。如“阿比惹你惹史家支家規(guī)”的攤派適用于三代以內的家支成員?!盃柶浼乙?guī)”規(guī)定,“家支里的人員與外部的人打架受傷,或死亡,要賠償,由當事人自己負責,不關家支里其他成員的事情?!备鶕晳T法,外家支對本家成員的賠償,由所有成員分享。但有的成員為避免賠償被分去,專門上法院起訴。有的在得到賠償后,不按習慣法分配,獨自享用。如1997年9月,昭覺縣一干部的兒子被車壓死。按習慣法,應賠人命金44錠銀子,折3000元。小孩母親要4萬元~5萬元人民幣,司機只賠3萬元,女方同意。按習慣法,小孩家應把1500元給德古, 5000元給小孩舅舅,1000元給小孩姐妹,約占總賠金的三分之二。但小孩母親把賠償金拿回家獨占,第二年30多歲病死,德古和鄰居們認為得到報應。彝諺說“者阿格木者”即不該吃的吃了,吃脹了,就會“牛黑格黑”會受到天神——太陽、月亮或天老爺的懲罰。

        涼山彝族習慣法的調解人德古非世襲繼承,不是集體選舉,而靠個人能力產生。他們見多識廣、熟知習慣法和判例、能言善辯,在家支,及家支所在社區(qū),都有影響和號召力;當威望和影響力超出本家支,甚至得到敵對家支尊敬和認可的,稱為“德古阿莫”。社會對德古的評價最高,“勇者殺敵排第三,富豪神氣居中間,德古沉穩(wěn)數第一”?!暗鹿诺纳癫时攘胰崭救恕?。成“德古阿莫”最重要的條件是,“大仁大義,大智大慧,大徹大悟”。德古體現(xiàn)“道德、修養(yǎng)、能力、知識、責任和膽識”,是“彝族社會精英”,德古調解很辛苦,“德古有幾分苦,圣人有幾分愚,愚人有幾分智?!薄罢{解三日成人奴”。德古甘愿窮困,甚至自己出錢幫無力賠償的當事人墊付,即使得到辛苦費,也是象征性的。人們說:“蘇尼死時,心臟內有很多肥油;畢摩死時,心臟內有一粒干血;德古死時,只有一滴涎水。”公正、能干、辛苦和窮困,造就德古崇高地位,成為人人尊敬的對象。

        但現(xiàn)在有德古在利用習慣法進行調解時,故意提高賠償,“賺取”調解費。彝族當地人認為這不算德古,只是“調解人”,“中間人”。從“調解糾紛好比平屋基,為人辦事,猶如搭座橋”,救人于危難的道德楷模,到賺調解費的“調解人”“中間人”,習慣法受市場經濟的影響可見一斑。

        有的德古甚至“走火入魔”,成為違法活動“幫兇”。他們調解毒販子和拐賣嬰兒的人販子間的糾紛。如下面的兩份協(xié)議書所顯示:

        調解協(xié)議書一

        甲方:(簽名) 乙方:(簽名) 調解人:(簽名)

        經調解人調解,甲乙雙方協(xié)商,達成如下協(xié)議:1.由乙方賠償甲方柒萬肆仟元正(74000.00元),在2004年2月6日前付叁萬肆仟元(34000.00元),2004年3月5日前付肆萬元正(40000.00元)。2.甲方得到全部賠償后,不管甲方的被搶決或判無期徒刑都不得將乙方的事供出來,如果甲方將乙方的人和事供出來,甲方不但要退回柒萬肆仟元(74000.00),并且為此引起的一切后果甲方負責。3.甲方家女兒和乙方家兒子在此協(xié)議生效后不得吵鬧,如果哪家人不遵守一切后果由哪家負責。此協(xié)議一式三份,甲方持一份,乙方持一份,調解人持一份,此協(xié)議從簽字之日起生效。

        甲方擔保人(簽字) 乙方擔保人(簽字)調解人(簽字)

        2004年1月6日

        調解協(xié)議書二

        甲方:(簽字) 乙方:(簽字)

        關于甲方和乙方等三家,因為拐賣嬰兒,經過當地老人民間調解,達成協(xié)議:1.經調解,雙方同意,甲方付給乙方二家嬰兒生活費16000元(壹萬陸仟元正)。乙方兩家同意接受。2.二犯罪出獄后,如乙方沒有保密,將把已給兩家的錢不差一分一零全部退還。以上三條協(xié)議雙方遵守,簽名蓋章。3.協(xié)議一式三份,甲方一份,乙方一份,調解人一份。

        甲方:(簽字)乙方擔保人:(簽字) 中間擔保人:(簽字)

        調解人:(簽字)

        2005年元月5日

        參與上述調解的德古聲明:“我們不是視國法不顧,如民間恩怨不處理,易引起家支沖突,當事人找我們,是因我們辦事公道,由我們幫助調和關系,彌補當事人經濟、名譽損失,才不得不參與到法律不允許的調解中?!钡豢煞裾J,德古利用彝族習慣法調解這些糾紛是希望得更多“辛苦費”。當地人講,非法案子數額較大,調解人“提成”相對多。

        當然,這不是普遍現(xiàn)象,我們聽到、看到許多有高尚精神境界,在人們心中有崇高地位的德古,他們展現(xiàn)非凡的人格魅力和道德感召。他們在處理案件時公正無私,在生活中以身作則、禮數周全、風度翩翩。他們高度的責任心、不求名利的奉獻精神和超越家支、民族甚至敵我的寬宏大度,讓我們佩服和感概。

        不可否認,由于市場經濟的影響,習慣法本身已產生矛盾、斷裂,有時候顯得面目猙獰,甚至“為虎作倀”。誠然,習慣法“并非都是寶”,“也不是‘絕代佳人’”,我們不能以一種教徒式的虔誠來審視習慣法,用“現(xiàn)代化之后”的理論美酒來澆現(xiàn)代化落后的實踐塊壘。應對習慣法的缺陷,特別是市場經濟導致的混亂和扭曲保持警醒。如否認現(xiàn)代法治秩序建構的必要性,聽任習慣法完全“自生自發(fā)”,拒絕對其合理引導,最終結果是“非人道,反自由,不平等”。

        蘇力提出,中國現(xiàn)代法治的建立和形成最重要的也許是時間,任何制度、規(guī)則、習慣和慣例,在社會生活中的形成和確立都需要時間,時間本身不可能有神力,只是一種簡便化的標記,標記各種資源的累積,傳統(tǒng)的承接或轉換,合法性的確立。在涼山,法治的建立更需耐心和時間。在這里,問題不是要否定現(xiàn)代、理性和先進的國家法?,F(xiàn)代化是當今世界不可避免的進程,我們不能無視此事實而抱殘守缺,涼山彝區(qū)的人民有權利,有能力,有必要實現(xiàn)現(xiàn)代化。問題是,現(xiàn)代化的進程太快,太猛,太簡單,傳統(tǒng)的制度和權威悉數被拋棄、摧毀,只能導致虛無和秩序的破壞。傳統(tǒng)的制度,包括習慣法,經過了變遷和“重新闡釋”,依然頑強存在,繼續(xù)發(fā)揮不可替代的作用?,F(xiàn)代化變革應該是審慎、漸進和全面的,如此,“隨著時間推移和變革范圍擴大,這些變革和效果顯現(xiàn)起來,就足可以帶來極為深刻的社會變革,這種社會變革既沒有人去刻意贊美,也不會引起恐慌,……生活于其的人們就可以有機會調整自己”。文化人類學提出,如果被新引進的文化未與社會先前的模式在功能,意義上取得協(xié)調,它一定會被拒絕或修正。當原有文化愿意接納創(chuàng)新時,傳播才有可能,在此意義上,接受獨立的發(fā)明或外文化的傳播的條件是一樣的,兩者都是有秩序的變遷。它們都首先被整合進文化的整體之中,在此意義上,可以說,過去型構了未來,歷史的變革必須要以一種適應文化進化的寬松方式進行,如此,社會和文化的變遷才能既有秩序又有預測性。我們應有一種開放的“本土論”。面對傳統(tǒng),我們既應該虛懷若谷,有一種謙遜和寬仁,同時,也應該積極引導習慣法,逐漸淘汰其非人道,反自由,不平等的內容,使之朝著更現(xiàn)代的目標發(fā)展。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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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美」拉齊恩.薩麗等:哈耶克與古典自由主義.秋風譯,貴陽:貴州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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