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記不起那臺老式收音機的品牌,只記得那是一個棗紅色的像大鞋盒子一般的木匣子,幾節(jié)一號電池就是它的能源。是上世紀70年代中期,在天津教學的父親特意帶回山東老家的。那可是全村唯一的一臺收音機,它成了我的寶貝。鄉(xiāng)親們都親昵地管它叫“電匣子”。
晚飯過后,母親就把“電匣子”放在院中的棗樹下,放大了聲音。村里的男男女女就三三兩兩地來到我家院子里,坐在“電匣子”前聽評書、聽相聲……我家院子里總是爆發(fā)出陣陣開心的爽朗的笑聲。天天如此,除非是刮風下雨。時間長了,我有些厭煩。但母親卻說:“一個人可以聽,一百個人也可以聽,讓累了一天的鄉(xiāng)親們高興高興有什么不好?咱家還熱鬧呢!”
1976年7月28日的地震,把唐山夷為平地。它同時也震動了天津,波及了山東。那時,父親和姐姐們在天津,母親和我在山東老家,我們失去了聯(lián)系。那臺“電匣子”就成了我們了解天津消息的橋梁?!半娤蛔印崩锬浅镣吹穆曇魣蟮乐鞯刈钚碌南???墒怯捎诋敃r通訊設施的不健全,許多消息都是滯后的,過了好幾天才聽到一點兒關于天津的消息??上攵赣H的焦急,那些天母親的眼睛總是紅紅腫腫的。懵懂的我也被母親的情緒所感染,不再打逗嬉鬧,而是靜靜地牽著母親的手,默默地流著眼淚。我和母親走到哪,“電匣子”就帶到哪,唯恐漏掉哪一句話,哪一條信息。并且,遇到從天津回來的人就打聽消息。我和母親抱著“電匣子”,就好像抱著全部的希望等待著親人的消息。那棗紅色的外殼被我擦拭得閃閃發(fā)亮,透著一股神采,好像預示著美好的未來。鄉(xiāng)親們也好像有組織似的,每天總有幾位大娘大嬸來我家陪母親聊天說話,安慰著我們脆弱的心靈。院子里再也沒有了歡樂,沒有了笑聲。
一個多月后我們才收到父親報平安的信。鄉(xiāng)親們聽到這個消息,又都迫不及待地聚到我家來。因為母親不認字,所以村里的老師站在院中大聲讀著那封盼望已久的書信,當聽到“我和孩子都沒受傷”的時候,我和母親抱頭痛哭。鄉(xiāng)親們也激動地流著眼淚說:“太好了!太好了!”不一會兒,院子里又傳出久違了的悅耳、爽朗的笑聲。我趕緊打開“電匣子”,要讓這些純樸善良的親人們聽個夠,笑個夠。一曲歡快的樂曲傳了出來,充滿了整個院子,充滿了每個人的心里。
幾次搬家,那老式“電匣子”一直跟隨著我,雖然它已經發(fā)不出聲音,但卻記載著我的許多回憶,記載著我的思鄉(xiāng)情結。我告訴自己,不要再以工作忙,孩子小等為借口,要回家看看,看看那憨厚的土地,看看那些樸實善良的親人們。
選自《每日新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