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9月，我們北京、成都兩級工作組20余人，奉命到西藏進行考察。那年夏秋之季，雅魯藏布江發(fā)生了50年一遇的特大洪水，隨處可見山體滑坡，道路塌陷，還有山上落石，行車十分艱難。9月27日，我們從亞東返回拉薩，計劃在天黑之前通過90公里長的峽谷地帶。

峽谷里的這段路更像棧道，基本上是從山崖的半腰摳出來的、懸在半空中，寬處不過10米，窄處也就5米，且彎急坡陡視線差。路的一邊是深不可測的雅魯藏布江，水流湍急，霧氣彌漫，像一條吐著毒信的巨蟒，讓人不寒而栗；一邊是高聳入云的大山，山峰峭立，綿延無邊，光禿禿的沒有任何植被，像一個張牙舞爪的怪獸，時刻威逼著過路的行人。

我們分乘六輛沙漠王子，在山道上蜿蜒而行，小心翼翼。我們0號車本是開道車，半路水箱壞了，落在了車隊的最后。司機是部隊臨時雇請的一位叫次旦的藏族年青人。他中等身材，臉龐黝黑，頭發(fā)微卷，為人熱情豪爽，也很健談。一路上，次旦為我們介紹了西藏近幾年的巨大變化，特別說到各省市對口援建和內(nèi)地干部進藏工作，深受西藏各級政府和老百姓的普遍歡迎，言語之中充滿了對中央政府和兄弟省市的感激之情，也表達了對人民解放軍的深深敬意。通過他的介紹，我們對西藏的風土人情有了更深的了解，大家很快成了朋友。

這時，天色漸晚，還下起雨來。次旦說，山上沒有植被，只要下雨或冰雹，半小時內(nèi)必然發(fā)生泥石流，大家的心繃得更緊了。雨越下越大，不斷有山石滾落。我們做了分工，一人盯著山上，注意泥石流和落石；一人盯著崖邊，注意洪水和塌方。車速不得不慢下來，天黑之前通過峽谷地帶已經(jīng)不可能了。

路越來越難走。但為了追趕車隊，我們一刻也不敢停留。在荒無人煙的高原上過夜，會有許多危險。當我們成功地繞過兩個泥石流后，次旦發(fā)現(xiàn)傾斜的道路中間有一塊大石頭。車到跟前慢下來，次旦招呼我們下車推石頭。剛開門，腳還沒著地，次旦突然大喊：“快關(guān)門!”門未關(guān)上，他就急速向后倒車。緊跟的一輛吉普車遲疑一下，也迅速倒車。說時遲，那時快，我們的車剛倒幾米，一個新發(fā)育的泥石流，就順著既有的坡道，排山倒海般一沖而過!頓時，雅魯藏布江發(fā)出巨大的轟響，江水漫漲。好險啊，泥石流幾乎是擦著車的前保險杠滑過去的。要不是次旦師傅反應(yīng)快，或者后面的吉普車堵住了我們，后果將不堪設(shè)想。大家驚出了一身冷汗。

泥石流過后，在道路上形成了一個寬約二十米，高五六米的障礙，車輛是無法通行了。手機沒信號，通過步話機，我們知道車隊就在前面不遠處。他們與地方的十幾輛車混在一起，被泥石流截成了兩段。欲進不能，欲退不得，非常危險。得知我們趕上來，領(lǐng)導(dǎo)指示，盡快聯(lián)系救援，并規(guī)定步話機每小時通話一次，以節(jié)省電池。我們馬上返回到一個小村莊，向拉薩通報了情況。部隊立即出發(fā)，帶著通信車和各種工具，向峽谷趕來。

這時，天已完全黑下來，伸手不見五指。雨后的高原，夜晚格外寒冷。江水咆哮，陰森恐怖。

我們一邊等待救援，一邊想辦法自救。次旦對沿路的情況很熟，告訴我們不遠處有一個養(yǎng)路站，只是路政部門規(guī)定晚上不作業(yè)。但此時此景，也不由得我們多想。我們趕到養(yǎng)路站時，工人們早已睡了。次旦用藏語叫開門，我們向他們說明來意。4個藏族小伙子得知解放軍車隊被困的情況后，商量了一會兒，決定出車排險!

為了保證安全，養(yǎng)路站臨時組織了幾輛車開著大燈，一邊照著山上，防止再次發(fā)生泥石流，一邊照著懸崖邊，防止塌方，同時派出安全員，負責兩邊警戒指揮。而后兩個小伙子開著挖掘機和推土機，在狹窄的道路上艱難作業(yè)。由于土石方量太大，作業(yè)面又小，進展十分緩慢。四十分鐘后，挖掘機壞了，大家十分焦急。這時，帶隊的小伙子告訴我們，二十里外還有一個養(yǎng)路站，有一臺新挖掘機，但不知他們能不能過來幫。他帶著我們趕到那個養(yǎng)路站時，已是凌晨了。我們講明來意，他們二話不說，同意馬上支援。正要出發(fā)，幾個家屬從里屋出來，抱住他們，給他們戴上圍巾和氈帽，目送我們離去。

與車隊的聯(lián)系時斷時續(xù)，步話機沒電了。我們已經(jīng)十多個小時沒有吃飯了，大家又冷又餓，非常著急。工人們在不停地作業(yè)，道路在一點一點地延伸。又挖了一個多小時，勉強打通了道路。我們終于與4號、5號車會合了。這時才知道他們就在我們前面不到100米的地方，被兩個泥石流夾住，前后不到80米的距離，竟堵住了10輛車，進退不得。如果再發(fā)生泥石流，災(zāi)難就不可避免。

工人們繼續(xù)挖第四個泥石流。這時，從拉薩趕來的救援隊伍，帶著床板、麻袋、被褥、食品等，已經(jīng)與前面的1～3號車會合了。他們一路上挖了3個泥石流。現(xiàn)在，我們已經(jīng)能夠看見對方了，只是過不去。兩支救援隊伍共同挖掘最后一個泥石流，車燈在夜空中劃出一道道光柱，蔚為壯觀。大家全然忘記了饑餓與寒冷，信心倍增。又一個小時過去了，道路終于全部打通。我們緊緊地擁抱在一起，就像從戰(zhàn)場下來意外地遇見戰(zhàn)友一樣，激動不已。

大家紛紛向搶險的小伙子們表示感謝，在一起合了影，本想送點錢或東西，可他們說什么也不要。第二天，西藏日報在顯要位置報道了他們的搶險事跡。

入伍20多年來，我參加過幾次地方搶險，而這次搶險則是藏族群眾自發(fā)地解救我們。10年來，我常常想起次旦，想起那晚為我們奮不顧身的藏族同胞們。

責任編輯 羅爾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