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寂日記》《昭蘇日記》,施蟄存著,文出版社2002年1月版,28.00元。
施蟄存先生的《閑寂日記》并《昭蘇日記》已由文匯出版社出版。施先生是現(xiàn)代著名作家、文學(xué)翻譯家,被譽為“海派文化的標志性建筑”,其日記的出版,不僅有助于我們了解他的工作、生活、思想和感情,而且有助于現(xiàn)代文學(xué)史和學(xué)術(shù)史研究。施先生日記的內(nèi)容博綜古今中外,信筆所書,有些墨跡略近行草,辨認確有難度,整理亦殊非易事。筆者展讀一過,疑誤之處四十余例,茲擇其要者,試加按語,臚列如次。幸編者及讀者是正。
一、人名誤例
1、閱陸氏二俊集,裴柯之注吳書所引諸銘頌均無有。(1962年10月14日,《閑寂日記》第4頁)
按:“裴柯之”,釋文誤。裴松之(372~451),字世期,南朝劉宋河?xùn)|聞喜人。裴奉敕注《三國志》,“鳩集傳記,增廣異聞”,很受文帝賞識。檢手稿“松”字,右部筆畫牽連,向左下勾出,遂誤釋為“柯”。
2、碑為武后時所立,撰文者同上,均固武后時人。(1962年10月23日,《閑寂日記,》第8頁)
按:“同上”,釋文誤。閭丘均(約709年前后在世)唐益州成都人,景龍中為太常博士。有文集十卷不傳,存詩一首(《全唐詩》卷九十四)?!按笾芾ッ魉逦黛嗤踔弊恼呱衔奈瓷婕埃巴稀倍帜耸{藉。釋文誤讀復(fù)姓“閭丘”為“同上”,復(fù)為點斷,割裂人名為平常敘述語。
3、得李百鳳寄贈碑拓一包惟隋唐墓志各一種,宋刻嵩山羅漢洞記一種未有,余皆重復(fù)。(1964年5月14日,《閑寂日記》第127頁)
按:“李百鳳”,釋文誤。李白鳳(1913~1978)原名李愛賢,又名李逢。祖籍北京,生于四川,定居開封。是我國現(xiàn)代學(xué)者、詩人、作家、書法篆刻家,施先生的故交,李逝世后施先生有《懷念李白鳳》回顧兩人的交往。日記中李白鳳的名字多見,此處當是音形相近致誤。
4、晨戈子培送來金石拓片一束,內(nèi)有李笙漁手拓慧新造像,甚佳。(1965年5月16日,《閑寂日記》第174頁)
按:“李笙漁”,原稿誤;“慧新”,釋文誤。李嘉福(1829~1894),字笙魚,一字北溪,清浙江石門人,精鑒賞,富收藏。閱中國國家圖書館網(wǎng)頁“碑帖精華”欄目,有拓片《慧影造像記》圖片。其面像題跋署“石門笙魚弟李嘉?!?,并鈐“笙魚擬古”、“笙魚手拓”。鈐印模糊莫辨,題跋手跡清晰。此合為李嘉福字“笙魚”而非“笙漁”的力證?;塾?546年前后在世),南北朝時潼州遷善寺“四論師”,撰《大智度論疏》,已殘佚。背記拓片圖像“比丘釋慧影”文字明晰可識。
5、到北京,住北師大招待所。至大山處。(1981年7月7日,《昭蘇日記》第2頁)
按:“大山”為“燦”字之誤?!盃N”即施燦衢(1915~?),是蟄存先生的三妹,時居北京。日記記北京之行,見有“在燦處晚飯歸”(7月8日)、“晚在四川飯店吃飯(學(xué)生請燦衢)”(7月18日)、“午在燦妹處飯”(7月20日)語句。行書“燦”,偏旁“火”字酷似“大”,釋文離析為“大山”,遂誤。
6、壽石工《詞學(xué)講義》,梁啟勤《詞學(xué)》,孫人和《詞選》。(1981年7月10日,《昭蘇日記》第4頁)
按:“梁啟勤”,誤。梁啟勛(1876~1965)字仲策,廣東新會人,梁啟超的二弟。其詞學(xué)著作還有《詞學(xué)銓衡》《稼軒詞疏證》,另有《中國韻文概論》《曼殊室隨筆》五卷等,譯有《社會心理之分析》《世界近世史》等。檢原稿為“梁啟勲”,“勲”為繁體行書,可識。
7、午訪陳謙與,晤周退密,汪欽生、徐潤周。(1982年7月2日,《昭蘇日記》第50頁)
按:“汪欽生”,釋文誤。汪欣生(1983年冬在世)為畫家周煉霞女婿,能文工書,教育工作者。
癸亥冬汪一病不起,周挽之以聯(lián)云:“千萬里歸來,匆匆一面,何期天上乘龍,人間泣鳳;卅三年相處,抑抑多思,忍見經(jīng)空絳帳,塵滿東床?!蓖魹槭┫壬讶耍沼浿幸喽嘁娖涿?,釋文僅此一誤。
二、書名誤例
8、閱獨關(guān)齋金石文跋,多取高郵王氏說,亦有未說明者,不無剽竊之嫌。(1962年10月20日,《閑寂日記》第6頁)
按:“獨關(guān)齋”,當為“獨笑齋”。鄭沅(?~1943),字叔進,號習(xí)叟,室名“獨笑齋”,湖南長沙人,清光緒二十年探花,后隱居滬上,鬻書自給,工書法,精鑒賞,尤精碑帖法書考釋,著有《獨笑齋金石題跋記》。沅父鄭業(yè)敩,亦著有《獨笑齋金石文考》。雖不能臆斷《獨笑齋金石文跋》即為鄭氏父子所作,但據(jù)“多取高郵王氏說”語,當為乾嘉以后作品,應(yīng)與鄭沅之獨笑齋有關(guān)。行書“笑”與“關(guān)”形近,釋文遂誤。
9、閱春在堂隨筆、郎潛紀聞、燕下鄉(xiāng)唑錄,簽出金石遺聞數(shù)十則。(1962年10月28日,《閑寂日記》第11頁)
按:燕下鄉(xiāng)唑錄,原稿誤,釋文未察照錄?!堆嘞锣l(xiāng)脞錄》十六卷,又稱《郎潛紀聞二筆》,清人陳康祺所撰史料筆記。清楊峴序解其書名謂:“燕下鄉(xiāng)者,遼地名,君京邸近之,故名書……夫脞之為言,細碎也,著書如君,而奚細碎之有邪?”《說文》:“唑,目小也?!逼淞x與書名不協(xié)?;蛴谐霭嫖飳ⅰ半怃洝闭`為“勝錄”,此皆為不明字義且形近致誤。
10、因以雷夏叔叩之,果是其先世。丈出示詩經(jīng)正偽抄本一冊,題華亭雷維浩撰,云即夏叔之名。(1962年12月8日,《閑寂日記》第23頁)
按:詩經(jīng)正偽,釋文誤。詩經(jīng)正訛,華亭雷維浩(夏叔)所撰未刊稿,抄本為雷氏后人收藏。檢日記原稿,字跡為“譌”,是“訛”的繁體字,釋文誤為“偽”。
11、又古籍書店有浙西六家詞靈本采邊詞黑蝶齋詞合本。亦以五角得之。(1963年6月13日,《閑寂日記》第70頁)
按:“采邊詞”,釋文誤。康熙十八年(1679),龔翔麟將朱彝尊《江湖載酒集》三卷、李良年《秋錦山房詞》一卷、沈嗥日《柘西精舍詞》一卷、李符《耒邊詞》二卷、沈岸登《黑蝶齋詞》一卷、龔翔麟《紅藕莊詞》三卷合刻為《浙西六家詞》?!安蛇呍~”實即《浙西六家詞》中李符的《耒邊詞》。李符,號耕客,詞集名“耒邊”,正反映了“帶月荷鋤”文人輕松妍美的詩意。
又:“靈本”疑為“零本”之誤。浙西六家詞,既有合刊本,亦復(fù)應(yīng)有分刻本?!傲惚尽碑斨^拆散之零本,蓋繁體“靈”與“零”行書難辨致誤。
12、閱瀛奎律髓、唐詩鼓吹選,詩多有同者。(1963年8月3日,《閑寂日記》頁79)
按:唐詩鼓吹選,釋文標點誤。應(yīng)為“閱瀛奎律髓、唐詩鼓吹,選詩多有同者?!薄短圃姽拇怠罚?,“金元好問編,元郝天挺注。所錄皆唐人七言律詩,凡九十六家……與方回《瀛奎律髓》同出元初,而實在回書之上?!?《四庫全書簡明目錄》卷十九集部八)1963年11月12日《閑寂日記》記錄“閱唐詩鼓吹、全唐詩”可證。
13、至上海圖書館看明詩,歸又補得王修微詩九首。(1965年10月20日,《閑寂日記》第187頁)
按:“明詩,歸”當為“明詩歸”,釋文標點誤,《明詩歸》,一卷(內(nèi)府藏本)。舊本題明鐘惺、譚元春編,其邑人王汝南???。汝南又為之補綴。凡評語稱鐘日、譚日者,其元本。稱補日者,汝南所加也。然所錄如錢秉鐙《南從紀事》詩,首稱“皇帝十四載,仲冬月上弦”,是崇禎辛巳歲也??肩娦蕷{于天啟乙丑,元春亦以崇禎辛未旅卒,何從得秉鐙辛巳之詩而評之?王士禎《池北偶談》稱:“坊間有《明詩歸》,鄙俚可笑,托名竟陵?!鄙w前人已知其偽矣。(見《四庫總目提要》)明鐘惺所編詩集《詩歸》就有《古詩歸》和《唐詩歸》二部,其序云:“選古人詩,而命日《詩歸》。非謂古人之詩,以我所選為歸,庶幾見吾所選者,以古人為歸也?!?/p>
三、其他文字訛誤例
14、文云“又立”一字石經(jīng),致可知漢石經(jīng)之為一字也。(1962年10月6日,《閑寂日記》頁3)
按:“致”當作“政”,釋文誤。政,通“正”,副詞。閱1962年12月27日《閑寂日記》即有“青衫紅袖政相憐”詩句,其“政”亦通“正”。施先生寢饋于古籍碑版,用字亦有好古之風(fēng)。
15、杜文瀾所輯古謠諺,可謂國風(fēng)之續(xù)編。(1962年12月16日,《閑寂日記》第28頁)
按:“續(xù)”當為“緯”,釋文誤。所謂“緯編”,亦即“緯書”?!熬晻毕鄬τ凇敖?jīng)書”而言。風(fēng)謠本為一體,“國風(fēng)”是經(jīng)書,則古謠諺可稱緯書。所以,施先生將古謠諺視為“國風(fēng)之緯編”。
16、畫仕女輕綃霧轂,然容色皆灰敗如土偶,何也?(1962年12月17日,《閑寂日記》第29頁) 按:“轂”當為“榖”,釋文誤。《漢書·禮樂志》:“被華文,廁霧榖。”顏師古注:“霧毅,言其輕細若云?!比沼洝拜p綃霧轂”說的是畫中仕女衣紗輕薄如云霧。轂為車輪中心的圓木,也指車輪,與仕女衣飾無涉。
17、閱陳石遺近代詩抄,所選殊不精善,又多閩人稍能作詩者。(1963年1月15日,《閑寂日記》第38頁)
按:“能”當為“解”,釋文誤。解,義為懂得。“解”與“能”形近致誤。
18、光慈忌日,作供。(1963年2月23日,《閑寂日記》第39頁)
按:“光”當為“先”,釋文誤。先慈,即施之亡母。施母卒于1957年(參沈建中《施蟄存先生年譜初編》),2月23日是施母忌日,施先生于家中作供致祭。
19、閱袁海叟詩。世稱海叟規(guī)撫工部,然氣度甚局促,題材殊不廣耳。(1963年3月9日,《閑寂日記》第54頁)
按:“撫”當為“?!保屛恼`?!耙?guī)撫”不辭,應(yīng)為“規(guī)?!保耙?guī)?!庇心7?、取法之意。日記謂世人稱道袁海叟寫詩取法杜工部。細辨原稿手跡為“樵”,“樵”同“模”,釋文誤識為“(扌無)”。
20、為所藏西書編一目錄,今日始竣,書僅千冊耳。(1963年4月24日,《閑寂日記》第61頁)
按:后一“書”當為“事”,釋文字誤,標點亦誤。原稿可釋為:“為所藏西書編一目錄,今日始竣事,僅千冊耳?!薄翱⑹隆币饧赐旯?。原稿“事”字不甚清晰,遂誤。
21、日來作云間古石刻錄,自吳訖宋凡九十余種。(1964年4月16日,《閑寂日記》第122頁)
按:“訖”當為“迄”,釋文誤。迄,義為到;訖,義為完結(jié)。
22、晨陪慧華至中山醫(yī)院就診,自晨六時至十時始迄。(1964年7月1日,《閑寂日記》第133頁)
按:“迄”當為“訖”,原稿誤,釋文未察照錄。
23、校《詞學(xué)》樣晝?nèi)铡?1982年12月28日,《昭蘇日記》第92頁)
按:“晝”當為“盡”,釋文誤。“盡日”意謂用盡一天時間。二字繁體形似,遂誤。
24、甚空,不治事。(1983年1月8日,《昭蘇日記》第94頁)
按:“空”當為“寒”,釋文誤。草書“寒”與“空”形似,遂誤。
25、始知陶夫人已于去年十一月秒[底]下世。(1985年4月6日,《昭蘇日記》第164頁)
按:“秒”當為“杪”,加注之“底”當刪。原稿不誤,釋文妄改。杪,義為樹梢,引申而言年月或四季的末尾。
上揭二十五例,原本無關(guān)宏旨,特為敬重前賢筆跡,且懼傳訛,故不憚繁瑣,試為說明。不敢自是,謹以請益于高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