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jīng)是個小孩子 阿 飛

據(jù)說在幼兒同時，我是一名天才兒童，會寫很多字，會做加法，會用加法做減法，會唱簡潛，會在紙上畫鋼琴的黑白鍵自己彈。幾乎都是自己學(xué)會的。所以廠里的大人恭維我媽說，阿飛將來一定會上清華的。

我曾經(jīng)是非常有志向的小孩。那時當教師很光榮，所以我立志當小學(xué)教師；后來好像清潔工，人也很光榮，所以又立志當清潔工人。說出后一個志向的時候，我的工人媽媽簡直怒不可遏。

小時候我喜歡到垃圾堆里撿寶貝：一個玻璃瓶，一段小繩，一張鋁箔或者糖紙。我以為只要持之以恒，就一定會找到我想要的一套塑料小餐具。但干凈的小女孩嘲笑我，說我是“邋遢貓”，那是形容小孩子最惡毒的詞，一般指尿床和流鼻涕的小男孩。奇異的自尊心讓我感到痛苦極了，這種痛苦是隱秘的：我不能說出去，又不敢哭。

3歲多一點時，我夢見我嫁給了小兒班最好看的男孩子。我很高興地把夢告訴了我媽媽和堂姐，雖然她們都是女人，但她們一點也不尊重一個3歲女孩的隱秘的愿望。她們大聲嘲笑我，只要想起來就笑我，我好不容易才等到她們忘記。所以，我變成了一個不輕易訴說自己愿望的小孩。

當我想吃5分錢的白糖餅時，我隔著玻璃柜子花很長時間注視它們，但我決不會說出來。我對白糖餅的感情持續(xù)了很長時間，幾乎以為這是世界上最好吃的餅。現(xiàn)在我仍然清晰地記得，一個小女孩的目光，如何穿過冰冷的玻璃，落在了默默無語的白糖餅上。在我的青春期，我就用愛白糖餅的方式愛一個男孩子，我只是無休無止在心里注視他，決不吐露分毫。

9歲我就開始暗戀班上的一個黑臉小男生。整個高中時代，我對學(xué)校男生的情書一慨不予理睬，并且花很長的時間去設(shè)計一張永動機草圖——盡管我竭盡所能，它還是因為無法克服空氣的摩擦力而宣告失敗。16歲的時候，我和筆友通信，愛上了筆友，但我決定忠誠于我暗戀的男生，這種毫無道理的堅持造成了我和筆友的巨大痛苦。一直到19歲，我發(fā)現(xiàn)我暗戀的男生已經(jīng)變得非常胖，完全不適合做一個夢中情人了?？赡芤彩墙?jīng)過了那么久，我漸漸覺得自己小愛他了。那個男生在變胖之后給我看了他小學(xué)五年級的日記，大概是這么寫的：今天阿飛打了我一拳，過了一會兒，又打我一拳。我沒有還手，后來她哭了，我不知道為什么。

丑聞和妙語 韓松落

還是在酒吧里，歌手喝多了，彈著吉他開始唱《月亮代表我的心》，這歌手本來是想賣弄自己的音樂技術(shù)的，所以不肯老老實實地唱，硬是把這歌搞成了藍調(diào)的節(jié)奏，但非常難聽。宋毅說“這人把藍調(diào)唱成跑調(diào)了!”

小豹和我經(jīng)常收到禮物，我們的MP3(后來發(fā)展到iPod)都是朋友送的。宋毅很不服氣，他幾次想要買個MP3，但一想到我們的是別人送的，就立下志氣要等人給他也送一個。結(jié)果一直等到MP3幾乎被淘汰了，到底也沒人肯送個給他。

后來，他幫朋友做股票賺了一點錢，于是暗地里要那個朋友買個iPod，在大家聚會時高調(diào)送給他，以便讓他在我們面前直起腰來。結(jié)果，人家寧愿給他提成，也不肯當眾送東西給他!他終于決定哀傷地、低調(diào)地，自己給自己買一個。我們于是故意嘲笑他說沒人給他送東西。他就氣憤地說：“這是一個什么世界?!你們被緋聞對象送東西不是丑聞，我自食其力，用自己的錢給自己買個iPod，居然成了丑聞?!”

從此，凡是自己買的東西，我們統(tǒng)統(tǒng)稱作“丑聞”。誰要添置了新東西大家就殷勤地問：“身上的毛衣是丑聞吧?”“鞋子是丑聞吧?”“怎么渾身上下都是丑聞!”

常常說這種調(diào)侃人的話，有時難免有意思得過了頭。春天的時候，和一大群紅男綠女出去。他們根本就是去拍照片的，帶了三大包衣服。有個男的帶了件唐裝，并向我們抱怨：“這衣服太麻煩了，所有干洗店都不收，有一家還要我穿臟了就從此掛起來?！?/p>

我趕緊安慰：“就是的，你見過誰家的壽衣穿臟了拿去洗?”

有次，朋友結(jié)婚，我去幫他主持婚禮。

我穿著體面的衣服，隆重地站到臺子上，在說了開場白之后，高聲地、熱情洋溢地說：“下面為大家介紹兩位新郎?！?/p>

韓喬生也沒這么離譜吧。

還有呢!有天晚上去吃火鍋，遇到一群朋友，在另一桌，我趕緊去打招呼。他們剛踢完一場足球，帶著各自女友。其中一個人的女友不在，我就問：“燕子呢?”別人紛紛使眼色。我就知道是分手了，就說：“分開也沒什么小好呀?！?/p>

又看見另一個朋友，帶的好像也不是他老婆，我又問：“小琴呢?”其實錯在那女人，去年見她，她是玉米穗子頭，今年不知怎么養(yǎng)長了頭發(fā)挽了個簪子，又換了衣服，所以根本沒認出來。我朋友一時沒明白，正不置可否，前而那一對又給了我錯誤的暗示，于是我又安慰他：“分開的好!趕緊再找一個!”

“準成人，”節(jié)目 馬 蘭

霍華德·斯特恩這家伙，我以為是美國文化的象征之一。我說我喜歡看他的訪談節(jié)目，遭致耶魯搞中國文學(xué)的小女生的尖叫，你看那個節(jié)目!不解，輕蔑。

有一期霍華德的客人是大模特凱利·巴克斯。她真是天生的迷人精，美好的乳房，美好的身材?；羧A德問凱利，男人看著你照片自慰你感覺如何?凱利答，我很有成就感嘛。霍華德再問，你的男友在床上如何?凱利說，他很好，我能達到10次高潮。但不是男女朋友，只是性交系。接著的問答頗少兒不宜，且打住?；羧A德現(xiàn)任女友也是模特，還上過他的節(jié)目，可謂大公無私。

霍華德做廣播出道，電臺一度封殺他。美國在性觀念上墨守成規(guī)?；羧A德不吃這套，堅持說他的葷段子，并發(fā)展到娛樂臺晚間節(jié)目。天天播，一天近2小時。他的“脫口秀”搭配有趣。一相貌奇特的黑女子負責捧場，加幾位面孔各具風格的男子插科打諢。霍華德作為主播戴墨鏡出場(別想讓他摘掉)。

他曾請來一位會放屁的先生，這主兒說放屁就放屁，且有響聲。這可太神奇了。一位女子還愿親聞，把臉擱他屁股上。他還主持過妓女的婚禮。不知從哪兒找來幾位男子，讓這位妓女挑選，當場成婚。他叫一位修女脫衣服，說脫了就捐錢。修女脫至了三點式。他偶爾邀一些明星比如蜘蛛俠男主角，問問他對女性的要求，有無女朋友，拍片的心得，諸如此類。

我還喜歡看FOX臺杰瑞·斯普林格的節(jié)目。那些成年男女在臺上大聲叫罵，彼此攻擊(有言語，有肢體)。他們有的是同性戀，有的是自虐狂，述說背叛情侶的故事，然后就公然追打。男打男，女打女，間或也女打男。觀眾則情不自禁高聲呼喊“杰瑞，杰瑞”。杰瑞站一邊靜靜看著。臺上配置了幾位大漢專業(yè)勸架，拉開激戰(zhàn)的雙方。觀眾興味盎然，不時評頭論足，舉手發(fā)言，指正臺上嘉賓誰對誰錯。

我這才看到美國的底層。這國家表面波瀾不興。底下翻騰著滾滾洪水。家家有本難念的經(jīng)呵。節(jié)目中開練的男男女女，仿佛從小的鄰居、單位的同事，有這樣那樣的毛病，人格平凡，也搞搞小陰謀詭計。他們有苦楚要說出來。杰瑞當過參議員，他說，他知道節(jié)目不登大雅之堂，但架不住勞動人民喜歡嘛。幾年之前風傳杰瑞有意競選市長，若官拜了市長這節(jié)目是萬萬不能做了。

霍華德的“秀”集中在性，10點以后方可播放，而杰瑞關(guān)注小老百姓的家長里短，他們看上去很危險“變態(tài)”的感情生活，故安排在中午時分。這兩個被我分級為“準成人”的電視節(jié)目，回國后無緣觀看了，竟成了一個不大不小的遺憾。

深夜出租車 綠 妖

看完話劇，在路口吃了碗牛肉粉。出來打車，是一輛舊富康，剛進車時有股味兒，就是載了一天客人后的那種味道。窗戶開一條縫，一會兒也就聞不到了。

師傅悶著頭說你是最后一個客人啦。我就住在這兒的，本來都到家了。

“那您?……”我奇怪他干嗎要載我。

他沒吭聲，一直開到平安大道上才說：“明天車要報廢，舍不得它。本來平時都是5、6點就收車了。”這個時候，都過10點半了。 “跟車有感情哪?” “可不是。每天早上7點半出去，晚上6點到家，好些年了。”司機是個中年男子，把他圍起來的玻璃裂著道口子，車不新了。但這在別人眼里也許又老又舊的車，在他心里，是說不出來的妥帖：“又省油，又順手。不怕您笑話，我伺候它比伺候老婆還上心。”我嗯呀啊的。偶爾搭個腔，聽他慢慢夸著車。快11點了，深夜像一大團棉花，裹住人，困倦里帶著溫柔。

“前幾天，還剛花幾千塊錢給它上下修了一遍?！热粍傂捱^，也許可以推遲一段報廢呢?”“咳!老板管你那個!”說到這兒，他轉(zhuǎn)了話題：這么晚，是出門辦事?我說在人藝看了場話劇?！笆裁丛拕?…《暗戀桃花源》?！薄笆鞘?，最近老聽說!好不好?干脆，車也交了，明晚去看場話劇!”談到話劇，師傅帶出點矜持：“話劇我看得少，就只看《茶館》、《北京人》、《雷雨》、《日出》那些子。新的都不怎么看?！蔽倚Α＿@真是位地道的北京爺們兒。

他說有次看《茶館》一連看了五場。一來，“那會的老藝術(shù)家們，現(xiàn)在的比不了。演得就是好”。二來，他好多同學(xué)都在人藝、這劇場那劇場工作，他住的地方里面全是話劇演員、電影演員、跳芭蕾舞的、劇場看門的……看戲很是方便。

“沒開車時，我看得可多啦!…‘開車，收了車也能去看呀。…‘咳，回到家就趕緊下廚房做飯，吃完就想睡覺!”

他的公司最近讓每人交5萬塊錢集資，干什么也不說清楚，他有心不交又怕失業(yè)，可交了什么時候能拿回來，他心里犯嘀咕。我們一直聊到了地兒，我開門下車，他甩了句地道的京腔：回見!我臉上還帶著聊天時的笑意，慢慢往回走。

我特別喜歡遇到他這樣的人。什么樣呢?一時說不清，就好像是老舍筆下那些人，只是換了現(xiàn)代的職業(yè)，換了衣裳，可人還是堂堂正正。打個比方吧，有點像家里用了十幾年的煮湯的老瓦罐、擦得锃亮的銅鍋頭，可能好久用不上，可能不時髦，可看見它心里就塌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