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很被動

阿辛

一位北大女生給我講過一樁令她時隔多年仍忿忿不平的公交車事件。說若干年前她正疲憊地坐在開往校區(qū)的公交車上，忽然售票員在“上車請買票”的吆喝后面又加了一句，“哪位乘客請給外賓讓個座，咱們中國是禮儀之邦。”令人絕倒的是上來的是個虎背熊腰的壯小伙子，背了個麻袋似的登山包……

不過售票員在我兒時樹立起來的是光輝形象。他們發(fā)動人給老爺爺老奶奶讓座，一聲令下，莫敢不從，儼然管理著一車的人。僧多粥少，那時候感覺還挺有保障。這情景很像老師上課提問，必須要點名才有人回答問題，雖然多數(shù)人知道答案也愿意回答。

自從出現(xiàn)無人售票車以后，讓座要靠自愿了。大家總結(jié)出了對人視而不見又不失體面的方法，比如斜視廣告牌，閉眼入睡，低頭玩手機，或看報紙。

在上海公交上擁擠著的人們估計在想，老弱病殘要么別出來，要出來就該叫出租。身體都不好了，還在乎這幾個錢干嗎？犯不著坐公交自己折磨自己。據(jù)我所知，在完全依賴道德良心解決問題的時候，問題普遍不能被解決。不出來也算是一種方案，要不然很容易在車里被擠到心肌梗塞。

人多座位少，我們的口號是“讓給有需要的人”。理論上也不能說小伙就比老伯更不需要座位，起碼他們也買了票，算是擁有坐車占位權(quán)。他們可能剛搬磚、洗碗一天，異常疲勞，渴望座位。既然明知指望年輕人主動把座位讓給“有需要的人”不太切實際，需要座位的人不妨自己開口提出請求。

不得不說，我們是從小養(yǎng)成被動習慣的群體。我?guī)缀鯖]見過在中國的公交上有人主動向人要座位。甚至主動給人讓座都有一種潛在的表達困難。這種時候，往往有人感覺自己有必要站出來指責和指揮別人——一個有座位時未必會讓座的人，總是在自己沒座位時，對“主持正義”特別感興趣，然后引發(fā)“你有什么資格說我”的大討論。

我們很被動，只好依靠有效的社會組織干涉。一種方案就是讓一部分人放棄座位。比如賣座位票和非座位票，在價格上作區(qū)分，使一部分人“立足于節(jié)約”。第二種方案是減少競爭。比如在公交車終點站區(qū)分第一候車區(qū)和第二候車區(qū)，限制上車的人數(shù)?；蛘呓o車上一部分座位做好標記、刷上顏色，作為老弱病殘專座。如果年輕人違規(guī)擠占這些座位，可以加以罰款。沒聽過“我的青春無處安放”嗎，青春就應(yīng)該是站著的。

懶人們的發(fā)明

何襪皮

一直相信一句話：懶人總是更聰明一些。他們要挖空心思想著怎么才能用最少的力氣完成一件事，所以大腦肌肉得到鍛煉更多。

雖然并不自詡基因優(yōu)良，但我爸確實懶到家了。在我小時候電視機沒有遙控器，每次換臺都要鉆出暖和的被窩。我爸就找來一根一米多長的木直尺，臥于床頭，胳膊一伸就換了臺，長此以往準頭了得。

我家的祖房是火車車廂式的一間接一間，連通露臺的灶間經(jīng)常會溜進偷食野貓，等人從最里頭的房間跑去看時，桌上只剩些梅花腳印。于是我爸發(fā)明了自動關(guān)貓裝置：長繩的一頭系在外間門把上，另一頭經(jīng)過廚房、客廳、書房一直拖進房間，捏在手里。聽到動靜時，只需猛力一抽……等閑下來，再瞧瞧被關(guān)進來的是啥。

大人制造這些東西若自稱發(fā)明，是要被人笑掉大牙的。不過學齡前兒童捏了一只正方形餃子都會被認作有大人物的跡象。小時候，冬天總有大大的雪花瓣兒粘在絨線帽上，打傘又是件麻煩事。于是我就發(fā)明了防水保溫帽，外面用塑料板彎成個大檐帽，里面墊上棉花，用花布縫好，可防雨、防雪、防高空墜物，還能保暖護腦。

雖然未經(jīng)考證，但我相信許多偉大發(fā)明都誕生于冬天。一是天黑得早，閑來無事；二是天冷，人類更需要不用挪身子的成果。非洲人就很少有什么發(fā)明，那里太熱，而且抬頭就是水果。

在恒河邊，見一男孩用繩子拴住一塊磁鐵，反復(fù)拋入水中又拉起。一留意，發(fā)現(xiàn)他撈的不是魚，而是錢。原來上游有印度教徒正在圣河沐浴，褲兜總會有意無意供奉硬幣，這個自制吸錢器可比乞討賺錢。

當年老師叫我們描寫城市的未來時，我還沒見過手扶電梯。我就想，以后的代步工具應(yīng)該是移動的馬路，地面分為不同時速、方向的快慢道和停道，出門只需要選一條道踏上，四肢都被解放。若干年后我在機場第一次見到了平地扶手移動帶，想起小時候的預(yù)言，不禁樂了：還真有人懶到不愿意走路。

我相信在數(shù)百年前，我們的日用品已被發(fā)明齊全，但正是一批懶了還想懶的家伙不怕丟人現(xiàn)眼，推動社會前進。但有些發(fā)明可能真的多余。在大衛(wèi)·林奇導(dǎo)演的《雙峰鎮(zhèn)》里，獨眼女一心想發(fā)明個無聲窗簾夾，申請專利，挽留老公。最后，她成功了，也失去了愛人。

前幾日出游聚眾打牌，抱怨牌局老被登機、送餐、降落打斷。于是我懶念一閃：把鐵皮像拳擊金腰帶一樣系在莊家肚子上，讓撲克牌帶上磁性（可參考冰箱貼），出牌時只需向某人的腰間“啪”地甩去……從此大伙無論是站著排隊或勻速走路都能強身健體、盡享樂趣。我準備把它命名為“魔力消脂撲克”去申請專利。

用微笑制止淫笑基本無效

親愛的木木：

我的鄰居一直追求我，我沒答應(yīng)，但覺得他人還行，大家一起挺開心，打打鬧鬧，很多笑聲。所以下了班之后，一個人在家沒意思就會去他家坐坐聊聊。時間長了比較熟了，他開始對我動手動腳，我總是笑著制止他，對他說以后不準了。他也答應(yīng)，我們還是頻繁往來。有天晚上我又去他家玩，他又動手動腳，我笑著讓他別這樣，結(jié)果他就是不聽，我反抗不過他，最后就出事了。

事后我越想就越后悔，覺得自己很吃虧，覺得對不起男朋友。腦子很亂，一下子覺得他是個大壞蛋，懶得再理他，一下子又想著大家朋友一場，也聊得來，還是做朋友，只是以后再不能發(fā)生那種事了。我到底該怎么辦啊。

我不是心甘情愿的

親愛的不情愿：

讀完你的來信，我在“單純”和“沒腦子”這兩個詞之間徘徊了很久，最后還是覺得不用“輕佻”不足以表達我內(nèi)心對你的感慨。

正是你的輕佻，使得找到一個詞來對你的鄰居表示感慨變得困難。如果你明確地、毫不含糊地、沒有歧義地拒絕了他，他還要對你動手動腳，那他顯然配得上“淫賤”這兩個字。但你的態(tài)度如此曖昧，在你的生活中，你那可憐的男朋友是如此沒有存在感，所以在男鄰居的心中，他沒準認為這故事告訴我們的是只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

從心理學上說，任何東西一旦變得明確了、亮堂了、豁然開朗了，它就再也不能刺激你的腎上腺素分泌了，所以很多人喜歡玩曖昧。不幸的是很多人因為玩曖昧結(jié)果把自己的生活搞得一團糟。所以這個故事告訴我們曖昧這玩意兒不是誰都能玩的。玩曖昧的第一要素在于你能把這事兒玩得跟真的似的，但你心里明明知道這不是真的；玩曖昧的準入標準是你要能保護自己，而不會發(fā)生你只想玩一下卻被人搞上床這樣嚴重超標的事。

關(guān)于你和男鄰居間的偉大友誼，我其實一貫相信男女間可以有純潔的革命友情，但我一般認為朋友間不會用動手動腳來維系友誼。所以從他對你動手動腳開始，他就致力于實現(xiàn)將你搞上床而不是和你鞏固友誼這個目標。而從你“笑著制止”他動手動腳的行為開始，你就已經(jīng)在享受男女間打情罵俏的滋味了。

綜合以上材料得出結(jié)論：1.你毫無用這人來替換你男朋友的意思，那顯然這人是不如你男朋友的；2.但你對于跟他打鬧嬉笑肢體接觸毫無困難；3.令你困擾的是上床這事兒。

我的意見是：如果你的底線只是不能上床而已，那么在這條底線被成功地突破了之后，你就沒什么可堅持的了。也就是說如果你繼續(xù)和男鄰居來往，并依然保持你在動手動腳面前以笑制止的風格，那么下一次上床是指日可待的。

夜煉

以色烈

其實前一天晚上就去觀摩過了，有點不好意思。

我們小區(qū)每晚都有一幫老太太，圍著一只磚頭機跳十六步，放的全是喜洋洋節(jié)節(jié)高豐收在望的曲子。去年冬天，她們就在我們單元門口的空場上，隨著隊伍漸漸壯大，轉(zhuǎn)移到更大的空地去了，從陽臺上望過去就像一群黑螞蟻。

這兩年，我辦過卡，上過兩次芭蕾課、一次瑜珈課，還沒開頭就廢了。理由除了芭蕾老師太胖，瑜珈教練是雞胸以外，主要路太遠。去鍛煉一次，往返加淋浴，加上吃掉三份冷飲，半天沒了。算了。

這個都市蠻可憐的，女人過上好日子的標志無非是：一張老公給的附卡，一張亞歷山大會館健身卡，幾張做頭做臉按摩卡，一系列VIP卡，還有，定期去描畫手指甲腳趾甲……

面對“缺少鍛煉”的批評，我反復(fù)強調(diào)環(huán)境的重要：在自然中自然地活動。比方講，我想在自家地板上做做有氧操，聽聽音樂，喝喝鐵觀音，不必被人扳來扳去扳成雞胸。半年前買了教材和CD，目前還沒開拆。鍛煉是需要群眾反饋的，圖一個熱鬧。

怎么辦呢？媽媽說，你跟她們跳跳十六步不是蠻好的。可是老太太們很強勢的，她們肯帶我玩嗎？

昨晚8點的樣子，我拖著人字拖，假裝散步接近這群螞蟻。發(fā)現(xiàn)她們跳的十六步跟大學里跳的不大一樣，有秧歌味，中間交錯的那幾步各人有各人的理解，反映各人體重、身形、小腦構(gòu)造的訊息。在一位中年婦女的鼓勵下，我跟著學，怎么也學不會，一著急大學里學過的附體了，沒有誰來怪我跳得跟別人不一樣。無比歡快地蹦跶了兩分鐘，豐收樂停了，一個輪廓很像高耀潔的阿婆過來一拍巴掌：“明朝會，明朝會?！蹦敲?，明朝幾點呢？中年婦女告訴我：七點半到八點一刻。啊啊，她們帶我啦。

回來跟媽媽講“高耀潔”的派頭，媽媽說，那是隔壁單元的老丁，養(yǎng)條大狗叫松松，一個月的飼料費比養(yǎng)我要貴。

今晚準點去了，出了一身爽朗的小汗。途中老丁會叫口令，一會兒插腰，一會兒直舉雙臂，一會兒又叫“平衡”，就是平舉雙臂。我前面有個阿姨跳得好歡，扭水桶腰，跳大神步，時不時掄起兩條粗膀子，冒充小燕子。我深受感染，舞出自我，看看月光下的影子，像個二流子。漸入佳境，老丁又拍巴掌了：“今朝看殘奧會閉幕式，明朝會明朝會。”

什么都不肯落下，熱愛生活的人都這樣，我還是相信群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