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給小動物攝影,尤其是飛禽。每次看見母鴨帶著十幾只新生的小鴨子,從我面前一只接一只地游過去,心底就禁不住浮起一個念頭:如果時光可以倒回年輕時候的我,即使當時兩手空空,日子經(jīng)常捉襟見肘,倘若能夠多養(yǎng)幾個孩子,那有多好。想想看,這么多小鴨子,長得幾乎一模一樣,仿佛用一個模子鑄出來的,接龍似地在湖面上一字逶迤拉開,那場面用“浩浩蕩蕩”,再加“熱熱鬧鬧”來形容,再恰當不過了。
我常常坐在家門口,看著湖邊的木棧道,我知道,我在等待什么……
那一天,我頭頂太陽,來到棧道附近,拿著相機,蹲在微風里靜靜地守候。
太陽漸漸升高了。
我引頸遙望湖的一端,只見陣陣清風有意無意地撩起裙擺,踮起腳尖,輕輕踩過湖面,掀起了圈圈漣漪。漣漪之后,有兩粒黑黑的分開來的影子,像豆子一般大小,我知道那是我熟悉的大雁鵝,一前一后,還有夾在中間的黃毛小雁鵝。他們從棧道左側流入湖泊的“熊溪”慢慢地游進來,我知道,“白先生”夫婦帶著孩子們來了。他們就住在西口上溯不遠的林子里,以這個湖為家,少說也有四個寒暑了,今年他們生了五個孩子。
“白先生”之所以姓“白”,因為身上缺少了一般雁鵝應有的黑色素,在這個水鳥社區(qū)里極容易就可以辨認出來?!鞍紫壬鄙聿母叽螅扉L脖子大約有120厘米高,長相卻堪稱斯文,第一眼相見,我還以為他是雌鵝。
我一動不動地蹲著,小雁鵝還是發(fā)現(xiàn)了我,剛開始,還對我有些戒心。后來幾個顯然比較頑皮,幾次試探性地向我靠近,見我依然不動,臉上還帶著討好的微笑,大概就認定了我是一只無害的呆頭鵝,就大膽地嚼起我腳邊的青草來。其他的小鵝見了紛紛有樣學樣,一時我被這一群春天新生的小孩子,嘁嘁喳喳的興奮聲音團團圍住了,只要愿意,我可以隨時伸手撫摸他們。
當我正在努力抑制自己的興奮與沖動之際,突然感覺有什么東西搭上了我的肩膀。偷眼一瞄,原來是剛才給了他一?;ㄉ男∷墒螅瑑深w黑溜溜的大眼睛就在我的耳朵旁邊,觸須碰上了我癢癢的耳垂。我很樂意再掏一粒給他,奈何這緊要的關頭我是不敢隨意亂動的,心中只有暗懷歉意,目送他顯然失望的小小背影,在棧道上蹦蹦跳跳地跑遠了。
這一群大大小小的野生動物,出乎意料地以如此親近的態(tài)度信任我、接納我,讓我第一次深深切切感覺自己原來就是大自然的一部分,這樣的感覺許久以來已經(jīng)被我遺忘了。大自然是人不可割離的故鄉(xiāng)——我們絕對不該任由自己變成異鄉(xiāng)人。
[摘編自臺灣《講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