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春節(jié)剛過,京沈高速公路沿線的飯店尚未開張,高強、李濤、聶大洋、李海早已困得渾身發(fā)軟。離開密云十幾個小時了,他們一路吃了五頓飯,三頓是開水泡“康師傅”和香腸、榨菜、帶花小黃瓜、天津利民牌蒜蓉辣醬,還有北京二鍋頭,其余兩頓分別是盒飯和酒席。沈陽賓館的酒席比老家農(nóng)村婚喪嫁娶的流水席還香。酒把膽子泡大后,他們開始分享搶來的“勝利之果”,三個小兄弟都瞥眼去瞟高強哥放在桌上能“咔咔”蹾出聲響的錢,看見他重新揣進自己腰包時的臉色,十分得意。
高強突然來了一句:走吧!嚇得兄弟們趕緊把最后一口熱茶喝下,結(jié)果被燙了一把,滿眼淚花。
窗外已變了景色,車子一個勁地往前跑,一抖一抖地不斷“扭麻花”,卻仍然很來勁,怎么跑前面都有路。難怪哥的心這么大!原來中國這么老大啊,跑也跑不完,哈哈,隨便到哪里停下來再干一票,再跑,一輩子也干不完。
三張臉,已經(jīng)變成小花貓了,比在密云時顯得更猙獰、更有趣。而高強遠比他們好多了,半點懵懂也沒有,懂得懷揣一本旅游手冊或市區(qū)地圖,在什么樣的地方或街口往什么樣的方向拐,絲毫不犯糊涂。本來一條十分寬廣直達的京沈高速公路被高強跑得曲折迂回,這些“小油子”們跟著他一路跑來,充當(dāng)他不可缺少的龍?zhí)缀蛶蛢础?/p>
黃昏的時候,他們到梅河口市吃了晚飯。梅河口算得上那一地區(qū)的大碼頭,城市不見得多大,但位置重要,地處吉林省東南部的中心樞紐,四通八達。從這里開始,丟在車后面的景色都是平原和丘陵,前面就進入真正的大山區(qū)了。
北京急電
2月27日早晨,白山市公安局110接到一個內(nèi)部警情電話,突然而緊急。電話來自北京警方。警情大意如下:
2月24日,北京密云一加油站遭到四名蒙面歹徒持械搶劫,被搶現(xiàn)金6000余元。經(jīng)偵查,現(xiàn)可確認嫌犯為高強、李濤、聶大洋、李海等四人。目前鎖定他們已經(jīng)逃往你市,我局將速派出追捕組,請協(xié)助抓捕。
據(jù)查:高強,男,21歲,2006年11月退役后返回河北保定原籍。其他三人分別是:李濤,男,18歲;聶大洋,男,19歲;李海,男,18歲;均系河北省保定市南市區(qū)郊莊某鄉(xiāng)人……
不久,一路千里追蹤而來的北京警方小組也抵達了。
白山的氣氛立即變得詭譎而又緊張起來。
春節(jié)才過,2008北京奧運會的氣氛已經(jīng)很濃了?;鹁婕磳氖セ鸩杉攸c燃,電視中公布的天數(shù)一天天減少,這種百年難遇的舉國大事件即使在邊境地區(qū)同樣能感受得到。安保及緊急預(yù)案早已完善,白山警界基本進入臨界點。這種時刻,四名重大犯罪嫌疑人從北京逃竄到本地,反應(yīng)會是如何,可想而知。
出北京不遠,110國道密云地段的東邊有棵老槐樹,樹下有座紅頂穹窿一樣的建筑物——好像巨型蘑菇似的立在公路旁。有經(jīng)驗的人都知道,這種獨特的建筑是北京、河北一帶標準的加油站。
已經(jīng)在老家保定連續(xù)作案多起的高強、李濤、聶大洋、李海,越來越感到這種無本萬利的生意實在好做。在短短數(shù)日的搶劫生涯中,他們選擇踩點下手的條件主要有兩種:一是在半夜,夜深人靜,他們的車便像鱷魚出水似的悄悄停在加油站附近觀察。雖然事后他們也很害怕,但搶劫時的順利以及金錢帶來的刺激,令他們一發(fā)而不可收拾,很快就忘記了恐懼,并迅速部署下一次計劃。二是發(fā)現(xiàn)加油站人少或是只有婦女時迅速出擊。女人一般好嚇唬,刀一亮,就像母親懷里正吃奶的孩子一般馬上拔出小嘴,尖叫聲好比受驚后奶水箭一般往外射那樣。應(yīng)付這種突然襲擊,除了本能的尖叫和渾身發(fā)抖外,她們不會有別的舉動。
在他們的眼中,女人是一種好控制的生靈。所以,當(dāng)一天晚上路過密云,他們看到一閃而過的加油站里只有兩個女人時,很快又踅了回來。條件具備,地點也合適,高強曖昧一笑:“搶一票再走,要不對不起兩位大姐。”
誰知情況突變,車剛駛進加油站,就發(fā)現(xiàn)站里面何止有女人!于是,高強愣了一下,佯裝問路的,搭訕幾句,車在站內(nèi)轉(zhuǎn)了一圈,就向另一個方向開去,跑了。
“你們說沒油了,又不想掏錢買,該咋辦?”一道不大不小的考題擺在大家面前。
“搶嘛,當(dāng)然是搶唄!”
有人搶答之后,大家紛紛表態(tài):“對!搶他娘的,順便弄點錢?!?/p>
哥對搶答出來的伙計點頭表示滿意。
“但剛才我為啥又不搶,改變了主意?”正說話間,又到了一個加油站。蒼白的碘鎢燈下,他們看清那是一家北京石油公司某分公司在密云段高速公路處開辦的代銷點。
這種代銷點的顧客主要是110、101、102和108國道南來北往的長途車輛。由于沿途網(wǎng)點密集,各家生意爭搶得厲害,所以,平時生意清淡。但是偶爾顧客盈門,生意卻也不壞,一沓接一沓大把票子。店主陳永春,一生為人謹慎,勤儉持家,對待公家的事也跟自家差不多,從不招惹是非。自打承包了這個加油站后,更是兢兢業(yè)業(yè),雇傭的幾名員工也是同心相守,等待財源滾滾。
平時沒事,白天有太陽的時候,老陳喜歡搬把硬塑料椅子坐在門口,邊瞇著眼一根接一根地抽煙,邊虛著眼皮看呼嘯而過的車輛。久而久之,老陳肚里早已裝了少說也有一卡車的車牌子號碼。趕上有車拐進來加油,他趕緊站起來迎接,可是有時候人家并不加油,只是把車停一下,匆匆忙忙跑進廁所撒泡尿,出來時再點根煙叼上,連瞅他一眼都不瞅,爬上車,一陣風(fēng)似的走了。
老陳也不生氣。走,你就走;加,你就加;悉聽尊便。
不過,對于沒賺上錢,心里還是有點兒不大是味。
他懶洋洋地坐回椅子上,繼續(xù)曬太陽,顯得有些躊躇滿志,怎么看怎么像個心里有數(shù)、能夠經(jīng)見大陣勢、遇事沉穩(wěn)的人。油是車的命脈,你不加,他還加,跑不動了你就得加,尤其是那些內(nèi)蒙古、南方來的車——不是不加,時候未到而已。時候一到,錢你還不是得給我送回來么?
可惜的是,事發(fā)在那天半夜凌晨,老陳早已回家睡覺去了。不然的話,就他那雙對車牌子一掃一個準的火眼金睛,早就有他瞧的了。
話是那么說,剛才的搶答題雖說搶答完了,可眼下真要動家伙,那些小伙計心里還是敲鼓似的,情不自禁得一陣緊似一陣。畢竟這地界是北京管著,不像老家那邊,想怎么辦都行,北京的警察怎么辦案他們一點也不摸門,越是這樣越感到神秘和懼怕,好比瞎子摸象一般。
聯(lián)想到吳若甫那次被綁案,啥陣勢?那叫一個兇!
綁匪兇,警察更兇;綁匪狡猾,警察也不白給;三轉(zhuǎn)六合,七彎八繞,總是能很快就鎖定你。當(dāng)你還在屋子里得意揚揚、槍不離手地守著“肉票”等著數(shù)錢時,砰的一聲,窗戶玻璃就同時破碎了,人家早從四面八方包抄過來,有如神兵天降。你說你蒙不蒙?怕不怕?
可以說,北京警察的形象有如巨大陰影一樣罩在高強、李濤、聶大洋和李海心頭:搶還是不搶?因此,車越靠近加油站,心越跳,加油站的“大紅帽子”都看得清顏色了。幾個家伙抻頭看看外邊漆黑一團的陌生夜色,天空似明非明,瞅哪兒都好像有點兒眼暈,整不好,就是個死。不被人家打死,就是打死人家。而如果不死,隨后警察那一關(guān),也不好過呢。
“就你們這貓樣兒,還想跟著我干大事?”
車靠邊停下了。哥獨自點上煙,狠狠抽上一口,憋氣似的半天沒吐出來。眼珠子也盯住窗外,話是蔑視的。
顯然,哥生氣了,不滿意弟兄們了。
兄弟們頓時屏氣凝神。想起張君當(dāng)年那幫弟兄,入伙的條件遠比哥苛刻多了?,F(xiàn)在,哥只要他們跟著干,條件算是優(yōu)厚到家了,只是助助威,拳腳有他呢!而且還只是搶錢,又是晚上,不要人命。還這么心驚肉跳,難怪哥蔑視自己,他氣呢!失望呢!傷心呢!
“哥,別生氣了,咱們干還不成嗎?”
一個小弟兄認識到這一步,只好加倍輸出熱情。哥不說話,也不吭聲,只盯著一個地方抽煙。高強自有他的想法,每次搶劫他都作為“機動”,坐在車里看著弟兄們?nèi)ジ?。心里想:成,咋不成?不成拉你們出來干什么?半晌,火光一閃,新續(xù)上沒抽幾口的大半截?zé)熎ü?,被他手指彈出去老遠,一道火星子亂冒地落在水泥地上。那勁道,沒點真功夫,還真不行呢!
“我不生氣!生啥氣?沒油,我卡里有錢,花錢買也行——反正都是大家的錢,錢不咬手,多了我高興,你們不也樂得直蹦高嗎?”
“哥,咱干,啥也不說了,成不?”
“成!”哥點頭,算是這一頁翻過去了。哥腦袋瓜子夠用,說話也就顯得有板有眼,一句一個釘,還有點兒領(lǐng)導(dǎo)的技巧,喜歡轉(zhuǎn)折:“不過,話又說回來了,錢是大家搶,花是大家花,干不干都無所謂?!?/p>
高強戛然而止。他看著天地間的夜色,又說:“干大事要實在,不能投機取巧,才能有所作為?!闭f到這里,他重新叼上根煙,身邊小弟眼色好,立馬替他點上火。有人就默默從后面包里拿出套子,一人一個。
“戴上這個吧?”
哥點點頭。
大家默不作聲地戴上,眼前黑下來。只有哥沒戴高帽子,一雙眼睛死死地盯著車外的加油站,炯炯有神。
又有人就把長刀、軍刺、鋼珠槍亮出來,人手一把,眼睛聚攏到哥的后腦勺上,等待著最后指令的到來。高強對下手時機的把握有一種本能的判斷力,同時又常常是矛盾的。理智驅(qū)使他作出各種利與弊的推測,但直覺卻站出來堅決推翻它。
過了半晌,停在國道邊的車終于重新啟動,慢慢向前滑行。遠遠看上去,就像一只黑夜中蠕動的巨型蜥蜴。
這天晚上,加油站里只有兩個男人值班。都下半夜了,清冷靜寂的燈光照著,顯出幾分安寧,幾分祥和,另有幾分渴望甚至于羞澀。平?;畈欢?,這會兒更是有好一陣子沒車拐進來加油了。
燈光透過大玻璃窗戶射進去,沒有任何兇兆的跡象。
一般來說,像加油站這種資金流動較快也較大的單位,進賬都一日一清,白天的油款是決不會隔夜放在這里的。因此,許多年來,危險并未降臨頭頂,更沒有在身邊其他站上發(fā)生過。偶爾有一宗半宗同行被搶,也是大意所致,早讓人給盯住了。
看看沒什么人再來了,兩個值班員就開始清點夜間的現(xiàn)金收入。一五一十,弄了兩遍,小票和油存量平衡準確了,錢被重新放回裝錢的鐵皮箱子,“咔嗒”一聲,二人四目,落了鎖。之后,他們感覺有些氣力不支,倦意襲來,逐漸恍惚,一種飄忽的感覺很快便煙霧一樣彌漫了大腦……
高強他們的車進站時,門已經(jīng)從里面上鎖。
哥的目光先是四處轉(zhuǎn)了一圈,觀察了一下地形和出口,返回身來再從門口玻璃處朝里邊望望,心里就有數(shù)了。三個同伙跟在他屁股后面,準備四處分兵把守,料水的一定不可或缺——這一點很要緊,不然,情況突變,連條退路也沒有。
他終于回過頭,與身后的三雙眼睛相遇。
高強臉色詭譎,兇神惡煞,剎那間仿佛就變了個人似的,同錄像片里那些劫機分子差不多,只是不嚼口香糖或者檳榔,不似人家玩得那樣瀟灑——即便殺人或者死到臨頭,也是一派詼諧而從容的紳士風(fēng)度。
“動手吧?!甭曇舨淮?,平靜如常。
梆梆梆!
“師傅,加油——”
很客氣,又平常。無論如何,從敲門的力度和喊話的語氣上,里面的人是做夢也想不到門外來了強盜的。其實,那時候他們已經(jīng)和衣躺到了床上。然而,職業(yè)習(xí)慣讓他們很難睡得塌實。因此,第一聲門響,他們就先后起來,趕緊到外間看看生意,準備迎接“客人”光臨。
“客人”進來了。
門一開,本來打算按常規(guī)出去給車子加油的人猛地被客人堵回了屋里。人數(shù)并不多,二對二,另外一個稍遠,還有一個看樣子在車上把風(fēng)。要單講體力或者說膽量,客人可能還不及他們。別看他們四個人,可是一打眼就看出年齡都不大,盡管臉套著呢,可是那身坯子、聲音——是的,尤其是聲音,都明確告訴他們,這幾個小子并不可怕??膳碌氖菫槭渍呤掷锬枪芎诙炊吹臉尶冢悄欠N隨時都可以噴出要命火苗子的家伙。
我的天!熱兵器——這就有點兒可怕了。
“別動,乖乖的,聽話。”
“動就打碎你的腦袋瓜子!”
話聽得一清二楚,卻硬是不知道什么意思,喜氣洋洋的春節(jié)過去才幾天,他們真是做夢也沒想到會出現(xiàn)眼前這么令人驚懼的一幕,嘴里不住地問:“你們干什么?你們干什么?你們要干什么!”
“閉嘴!”
“錢在哪兒?”不急不躁的聲音,不刺耳,但極具穿透力,聽來讓人絕望。
“把錢拿出來?!?/p>
“快點!”
“老頭,快把錢箱子交出來——”
后面跟著的這一聲,有點兒色厲內(nèi)荏,可以聽出點乳臭未干的味道了。
飛快之中,兩個值班人員判斷出搶劫的人年齡雖小,但手里拿的卻是真家伙,他們的心臟被恐懼和求生兩把錘子擂得咚咚響。他們之前是下崗工人,好不容易在國道邊謀到這么一份工作不容易,可不想讓這幾個小子打碎了飯碗,況且他們還有家庭,有老婆孩子要靠他們養(yǎng)活,因此,聲音開始顫抖,變腔變調(diào),心臟上的壓力表直線上升,好比鍋爐似的,這工夫不緩解一下,弄不好就要從內(nèi)部爆炸。他們可不想被人打死,干嗎要活活被人打死呢?
“今晚沒收多少錢,沒車……”
“少廢話?。∥腋嬖V你老頭,不想死就痛快地把錢箱子交出來!”
箱子交出來了。就是剛剛那個過手的鐵皮箱子。
他們臉色蒼白,按照命令一道一道地去做,手腳冰涼。錢箱子打開的時候,強盜們毫不羞澀地掏出一把錢來,當(dāng)著他們的面點了點,不錯,運氣不算很差:6000多元。咣咣地,全是一彈脆響的老頭票兒。
到高強、李濤、聶大洋、李海四人重新上路的時候,時間只在此盤桓了半小時左右。高強開得飛快,車子從另一邊出口滑出,歸入110國道。
密云到沈陽,全程五六百公里。盡管有種種擔(dān)驚受怕,搶劫的誘惑仍然很強。從此以后,他們差不多把沿途路過之地都當(dāng)成了發(fā)財?shù)暮玫胤剑姷郊佑驼揪拖霌?。這樣的現(xiàn)實印證了一句俗話:賊膽包天。
高強的高興則表現(xiàn)在總結(jié)經(jīng)驗教訓(xùn)上。他知道,這很要緊。
由此,他拿出了一小時前那件事切入話題。
“來,仨兒,你開?!?/p>
嘎的一聲,他把車靠到路邊,慢慢停住。
哥想歇一會兒,被指名開車的自然高興。但是,哥讓他穩(wěn)當(dāng)點,他不放心這些愣頭青子。
高強抽了幾口煙,開口道:
“不是我說你們,仨兒,還有生子和大軍?!睅讉€小兄弟一時半會兒還摸不著頭腦,不明白哥這話從何說起,意指何事。但他們很快就聽出鹽打哪咸,醋打哪酸了。“兩個月前我就講了大膽與謹慎的關(guān)系問題,對不對?你們聽了么?當(dāng)時你們一個勁點頭稱是,說我講的有道理。可過后就忘,全當(dāng)成了驢放屁,耳旁風(fēng)。沒開始干這行時,一到一起你們就讓我談?wù)撛趺磽屽X、怎么逃跑的辦法……一兩個哥們,好處是人少勢力不大,目標也小,但不能進行規(guī)模經(jīng)營,不能使用車輛。有的生意可以統(tǒng)一活動,有的生意可以化整為零??傊捰终f回來,不管哪種方法吧,腦袋瓜子決定一切。這腦袋瓜子指什么,仨兒?”
仨兒邊開車邊搖頭。
“生子,你知道不?”
“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大軍不等問他就主動回答。
“就是中樞神經(jīng)嘛!”哥氣道,“大腦是啥?管啥用?管策劃,也管胳膊腿和膽量勇氣嘛!就說你們剛才吧,還沒動手腿就軟了,還干個屁事?事實證明,哥的決定是萬無一失的,三下五除二,搶了,錢到手了,半小時不到就進6000塊現(xiàn)鈔,怎么樣?這就是大腦里面早就決定好了的事,它事先就告訴我,屁事沒有,只管干,成功率百分之百。”
高強進一步總結(jié)回顧道:
“難道我不知道北京警察厲害?密云的主意一般情況下少打。但我更知道,這種流動——呵呵,警察也許把這個叫流竄—— 一個意思,兩種表述。總之就是打一槍換一個地方,打一槍就跑的意思吧。110、101、102和108國道咱跑了個遍,為啥呀,想想。警察再厲害,讓他查吧,三更半夜,搶了,跑了,他上哪查去?咱們又不是密云本地人,或者往北京城里跑,那樣的話,可就有點兒懸。警察就不怕你自投羅網(wǎng),只要把各個收費站的錄像帶抱回去,定時定點,查找什么樣的車就行了。可咱們是繞著圈子往東北跑,最近的收費站也早就過去幾小時了,他上哪兒查咱去?”
這還僅僅是高強的總結(jié)前奏,正文好像還沒進入就已經(jīng)讓其他三人佩服得五體投地了。有錢已經(jīng)很高興了,再聽哥這種教育,更比念了十年的書都管用,實打?qū)?,從理論到實踐,再從實踐回到理論,沒一句廢話,醍醐灌頂一般!
“還有一條,這里再著重強調(diào)一下?!备邚姷慕虒?dǎo)一套一套的,有板有眼,尤其是喜歡轉(zhuǎn)折,“不能殺人,不能出人命,要注意安全,不能讓警察抓住。讓抓住就毀了,殺人出了人命就更完蛋了。判幾年刑?三年五年行不行?我說行,因為你們年齡小。十年八年怎么樣?我看也行,因為搶劫是重罪。緩刑呢?教育教育放了,行不行?我當(dāng)然沒意見,可是法院不同意,它不會跟我商量,法律在那兒擺著啊,第幾章第幾條第幾款,誰誰誰,犯下了什么罪……”
抬眼看前方,山海關(guān)早已沖過去多時,不知不覺中已經(jīng)進入了東北地界……
白山抓捕
一千多里外被搶的密云加油站里,幾乎一夜未眠。從不曾想過的厄運突然發(fā)生之后,對兩名值班員的刺激實在是太強烈了。那一夜,他們在猛烈的恐懼和癡迷的回味中挨到天明。歹徒說了,天明才能報警。他們也發(fā)了誓,第二天上班被發(fā)現(xiàn)了再報警。他們恨自己昨夜語無倫次,他們把捆綁著他們的桌子挪到門邊,把頭靠在門玻璃上。他們要告訴偶爾飛馳而過的司機趕緊替他們報警;他們要向老板傾訴在加油站里飽嘗的萬般艱辛和折磨;他們要向家人敘述被搶之后他們的苦苦思念;他們要請求警察迅速抓到那四個可惡的蒙面強盜……
不那么說怎么說呢?刀架在脖子旁邊,一動就能讓腦袋瓜子落地。槍口也在旁邊瞪眼,火苗子噴出來就是一個窟窿(當(dāng)時他們并不知道是鋼珠槍),再有膽量,也不敢那時候逞能。
兩個人商量著如何脫離捆綁??墒巧塘苛艘凰?,直到天亮也沒有掙脫。他們的雙手被反綁著,牢牢地固定在沉重的桌子腿上。繩子是廢棄的三花電線,又緊又結(jié)實,勒到骨頭架子里,腦袋瓜子耷拉在襠部。他們一起努力,好不容易才挪到門邊,卻無論如何也撞不出一步了,只能眼睜睜地望著黎明前漸漸多起來的車輛在幾十米遠的窗外飛馳而過,直到老陳的車進院。
“啊呀!”老陳驚叫了一聲。
每天老陳從車里鉆出來時,第一眼看到的應(yīng)該是值夜班的人早已將門打開,準備迎接新一天生意的開始。由于天冷,老陳并未在意,可是推了一把竟沒推開,太陽的反光讓他根本看不到跟他僅一玻璃之隔的屋內(nèi)發(fā)生的一切,再推一把,這才下意識地喊了出來。
“怎么啦怎么啦?這是怎么啦!”老陳看到手下員工滿臉的狼狽相。
老陳身上還帶著戶外凜冽的寒風(fēng),手忙腳亂地打開了門……
北京警方接到報案,迅速派人勘查了現(xiàn)場。
跟值班員工一樣,老陳也沒料到大過年的會有人來搶他的加油站。損失多少先且不說,喪氣呀!原先用來裝錢的鐵箱子被扔在地上一個角落里,蓋子敞開。因為考慮到保護現(xiàn)場的需要,報警后誰也沒敢動,里面空空如也。老陳和值班員及其他來上班的員工時刻跟著警察們轉(zhuǎn),個個驚魂未定的樣子,不時回答著警察的問話。
可以初步斷定,這是一起搶劫案。
在調(diào)查了當(dāng)事人和附近村民之后,刑警們把收集到的零散材料匯攏后,得出一個大體印象,即犯罪嫌疑人至少有四個人,不是本地人,搶劫時三人動手,一人望風(fēng)。他們選擇在110國道的加油站下手,說明這幾個人不是初次作案并且膽大妄為,不計后果。隨之而來的疑問是:這四個搶劫犯為什么半夜三更來這里搶劫?他們來自哪里?得手后又逃往何處呢?答案只能有一個:流竄作案。他們很可能沿著110國道要到一個什么地方去。
北京警方很快在地上找到了一個煙屁股,煙屁股還有大半支,并不潮濕,說明剛熄滅不久,且有倉促之間順手扔掉的特征。由于夜間沒有加油的車進站,兩道在出口雪地上留下的清晰車輪子印的去向更加驗證了某種判斷。
加油站里,老王和老謝還在講述著,驚悸仍沒有從他們身上徹底擺脫。刑警們鐵青著臉耐心地聽一個沙啞、粗糲的聲音說了一切,說強盜如何畜牲到了極點,年歲都不大,可恨!除了要錢,要鑰匙,不許亂說話,更不許亂動彈,否則就要砍腦殼!他們撩開衣襟,給他們看砍刀背留下的已經(jīng)不太清晰的印痕。另一個補充說,他們都戴著套子,只看見黑眼珠子,看不見長啥樣,反正都是牲口,不是人。
“哪兒的口音?”刑警問。
“河北保定!”
“有車?”
“有車!”兩人異口同聲,他們印象太深了。
“啥車?”
兩人你看我,我看你,一個說是桑塔納,另一個說是夏利。
“什么顏色?”
“白的!”
“看清車牌號沒有?”
剎那間老王和老謝什么也不清楚了。雖然他們當(dāng)時也曾經(jīng)有過想記住車牌的想法,可是那些家伙不給機會呀!還沒出門就給堵了回來,刀就上了脖子,腦袋瓜子也叫槍頂上了,頂?shù)盟浪赖?,只差沒把太陽穴頂出個窟窿,動彈不得,其他念頭一下子就給嚇得跑到爪哇國去了。
刑警們互相看看,被禍害的人他們見過不少,大部分都這樣。
“別急,慢慢想想看,有一點印象沒有?”
在這一點上,老陳很是不滿。怎么就連車牌都認不下呢!但是他也無奈,換上他,說不定到時候也蒙燈了。
“哦!”好大一陣子,一個猛地把自己大腿一抓,仿佛抓住了那個關(guān)鍵的東西。車牌子,是的,車牌號!當(dāng)時叫嚇糊涂了,啥也顧不得了,可是那些小畜牲跑路時,身子叫他們捆扎得動彈不得,可是腦袋瓜子還能動彈幾下,嚇跑了的那個念頭也回來了,扭著腦袋去看那一閃即逝的車屁股,不記下車牌子,警察來了咋破案呢?老謝說:“好像是冀多少多少號……”
老王肯定:“對!是冀B×××××!”
強盜口音和車牌對上茬口了。
難怪李濤、李海和聶大洋作案前會腿軟。就案發(fā)后的這一套路,邏輯推理、案情判斷,針針見血,步步不空。報案人有廢話,北京警方?jīng)]廢話。只是高強沒想到,警方的調(diào)查會另有辦法,加上高科技,再怎么偽裝,沿途收費站的監(jiān)控器也會留下白色轎車的影像。雖說那些在車里的瘋狂快樂只有他們自己享受和知道,追蹤查看也需要一定的時間,但是根據(jù)最基本的信息,以及幾條國道的情況分析下來,北京警方還是從這里一條條拎清了。
兵分四路。查!
一路,河北保定,專門緝查冀B×××××的車牌。一路,110、101國道沿線,同樣是這個車牌子,調(diào)看所有收費站定時定點時間段內(nèi)路過的可疑車輛。一路,倒查北京方向同一時間過來的桑塔納或夏利。車型不對,就擴大車型,重點是白色、車牌子。一路,沿京沈高速公路……
四名頭腦狂熱的年輕人自以為得計,其實,他們已經(jīng)站在了罪孽和毀滅的邊緣。就在他們開車進入白山市的那天晚上,一千多公里外的北京警方已經(jīng)查到了他們的行蹤。
保定位于石家莊市東北二三百公里的一片平原地帶,是個四通八達的熱鬧地方。高強、李濤、聶大洋、李海四人的家并不在一個村,但距離并不遠。經(jīng)保定交警網(wǎng)上核查了大量車輛信息后確定,一輛車牌“冀B×××××”的白色富康車為北京警方追查的重大作案嫌疑車輛,車主叫高強,其他信息也一目了然。
北京警方追捕小組連夜直撲高強家所在的村莊。村民楊成春那天晚上在街里多喝了幾盅當(dāng)?shù)氐母吡恍?,往家走時已經(jīng)頭重腳輕,兩眼蒙眬,路過村頭時突然聽見了警笛聲正一陣緊似一陣地從身后傳來,便站下了腳。他知道警車進村不會有啥好事,也知道警車打著喇叭就是有了天大的急事,最好別擋道,于是就靠到路邊準備讓警車先過去。
不料剛停腳,警車就到了面前。
“老鄉(xiāng),這是××村吧?”
一個腦袋從車窗里探出來客氣地問。楊村民忙點頭道:“是?!?/p>
“高強家在哪兒?”
“高強?”楊村民愣了一下。平時在村里,喊小年輕的乳名喊慣了,冷不防叫出一個大號,還真是有點發(fā)蒙。刑警很快又問:“他家有輛白色富康車,哪家?”
“哦!”楊村民一下醒悟,手一抬,“哦哦!往前,進村往右,再往南,拐過去就看到了,五間大瓦房?!?/p>
這天是農(nóng)歷戊子年正月二十一,一對夫婦正在吃晚飯。房子里帶油膩味兒的燈光潑到街上,剛過完十五沒幾天,豐盛的年貨在餐桌上仍然留有春節(jié)的富裕和喜氣洋洋的味道。幾間大瓦房,亮亮堂堂地矗立著。
警察進門的時候,客廳臺面上的二十八寸大彩電正在重播元宵節(jié)晚會,夫婦倆一千個一萬個沒想到兒子出去搶劫了。他們還以為來了串門的親戚朋友,急忙起身迎接,女人放下手里剛咬了一口的包子,騰出手來往里面讓客人。刑警們倒也客氣,四下打量一眼,看看飯菜,問家里都有什么人,有沒有個兒子叫高強。
夫婦倆的表情就漸漸有些詫異,僵立在門口。
夫婦倆清清楚楚看著此刻的這些人,完全是公家人的樣子,并且他們的到來跟兒子有關(guān),眼睛就在他們身后不安地轉(zhuǎn)動。尤其他們在看兒子房間的時候,竟有些莫名的恐懼,認為那是不祥之兆。
“你兒子呢?”
有警察給他們看了工作證后,順口問話。
“串門去了吧?”似答復(fù),又像自言自語。
“到哪兒串門?”
“也說不準呢!出去有幾天了?!?/p>
“兒子到哪去了都說不準,你們這父母當(dāng)?shù)摹i_車走的吧?”
“不差,是開車?!狈驄D倆委實不知道自己的兒子干啥去了。兒大不由娘,想上哪兒抬屁股就走,高興時說一聲,不高興時連招呼也不打一個,你能把他咋的?不說別的,就這屋里的氣味和被褥,睡到中午起來都不知道收拾。母親有空,就想著給他把被子疊起來,做活忙了也只好任他去??蓱z的父母此時滿腦子都被困惑灼燒著,云里霧里,兒子再也不是那個讓他們感到放心和驕傲的兒子了,記憶和思維像一架出了毛病的電視機,現(xiàn)出模模糊糊雜亂無章的圖像來。他們覺得,大過年的警察不會無緣無故到家里來問高強的事,定是兒子在外面闖下了大禍,而且警官證上明明寫著——人家還是從京城來的??!
等警察問完,合上記事本,他們還站在原地傻愣著。
“就這么個情況,隨便了解一下,你們也不用緊張?!?/p>
警察說:“一有你兒子的消息,馬上跟我們聯(lián)系?!?/p>
夫婦倆不說話,伸手接過警察遞給他們的電話號碼,還是緊張。事關(guān)兒子命運呀!
警察又問了高強經(jīng)常喜歡走動的人家,等等。直到警車開出老遠,望不到夜色中的影子了,如釋重負的夫婦倆才從大門口返回,長長地喘出一口大氣。此時他們望著一桌子飯菜,吃不下了。
2月27日。白山市公安局。
時間已經(jīng)不知不覺進入了傍晚,發(fā)現(xiàn)高強、李濤、聶大洋、李海四人的行蹤,并沒有費多大工夫。對于來自北京的緊急警情,白山警方給予了極大的幫助和全力以赴的配合,經(jīng)過半天的秘密調(diào)查,至傍晚時分,李濤、聶大洋、李海等四人的下落已有結(jié)果。
然而,就在這時候出現(xiàn)了一點意外。
警方組織了特別抓捕組趕到白山時,還是晚了一步。高強等人已逃離那兒。
難道說這個高強是個能掐會算的半仙兒?還是事前警方的秘密調(diào)查走漏了風(fēng)聲?
帶隊的焉副支隊長立刻調(diào)整部署,一面命令掉頭沿北線公路追擊,一面電告局領(lǐng)導(dǎo)。經(jīng)過研究,他們決定立即追擊。根據(jù)時間計算,他們將爭取在樣子哨鎮(zhèn)追上他們,然后在那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制伏他們!
北線出去不遠,警車就上了白山市通往長春新修的一級路。沿途崇山峻嶺,大起大伏,森林密繞,高強他們來時走的正是這條路,眼下他們在前,警方在后,相距大約半小時車程。一方并不急著趕路——吃了一肚子酒肉的高強四人當(dāng)時心情舒暢,車速一會兒快,一會兒慢,隨性而為。后面的人卻目標明確,人急車快,如果從天上往下看,可以清晰地看到兩車在大林子里的距離沒有多遠。
嗖,嗖,嗖……
就是在樣子哨鎮(zhèn),警方小組追上了高強、李濤、聶大洋、李海四人,幾乎跟預(yù)定方案分毫不差,焉副支隊長等人正是在預(yù)定的時間和地點相遇的。當(dāng)時,焉副支隊長和刑警們遠遠地就看見一輛白色小車駛?cè)腈?zhèn)外的加油站,接著從車上松松垮垮地下來四個人。
“正好!”
“注意!別緊張,別讓他們看出來!”
但是幾個人看到了警車的到來。都說是做賊心虛,一點不假。眼下,一回頭就有點兒蹊蹺,高強直瞪瞪地看著警車停下。那時候,包括他自己在內(nèi),根本就沒想到白山警察會從后面包抄過來抓捕他們??匆娋嚻痣u皮疙瘩是本能反應(yīng),但是接下來的條件反射,立刻讓高強本能地覺出大事不妙!
警方的想法是,一定要在樣子哨之前截住他們,一過了樣子哨,道路四通八達。如果這幾個賊小子聽到風(fēng)聲或另有打算,要想再抓住他們也就非常不易了。因此,焉副支隊長一再交待,要穩(wěn)、準、狠,下車先不急,四面圍住,一個也不能叫他們躥了。
結(jié)果,就在這時,還是發(fā)生了意外!
意外之險
2月27日。吉林省輝南縣樣子哨。
時已黃昏,天撒黑影了。三個小子看見警車緊張歸緊張,卻并沒看出哪里不對,但高強看出來了。后面駛來幾輛警車,亮著前燈和邊燈,兩道刺眼的光柱一下子射著正準備加油的富康,照花了高強的雙眼。車門一開,高強看見四個車門里都下來了人,腦袋瓜子里仿佛電光石火一閃。正欲回頭,突然從后視鏡中看見了什么,覺得有點兒不對勁。他急切地小聲說:
“不好!快跑!”
“站??!”有人喊道。
“你們幾個站住,你們從哪兒來的?”
高強發(fā)出警告的時候,同伙們愣了一下,聽到詢問,一瞬間明白了眼前的處境,那還跑得了么?刑警們是有備而來,豈能輕易叫他們跑了!見他們警覺了,十幾條便衣漢子已經(jīng)大踏步地迅速撲向他們。僅僅十幾個小時前,他們在北京密云刮起的“搶劫風(fēng)暴”一下子就蔓延到了這里,如今是他們束手無策的時候了。說時遲,那時快,刑警們一見他們四人掉頭就跑,閃電般掏出槍,直接開始追捕。
焉副支隊長一馬當(dāng)先,大家分頭抓捕。
怎奈,當(dāng)時是在荒郊野外,天已撒黑,較量由此拉開帷幕。茫茫雪地里,十步開外就分辨不清什么了,前后腳工夫,一下就打破了所有計劃與謀略。倏地,槍聲響了,像鞭子一樣。槍是對天打的,按照規(guī)定意在警告。子彈呼嘯著直接抽向漆黑一團的天空,霎時打碎了樣子哨鎮(zhèn)外這家小加油站的靜寂。旁邊的人目瞪口呆,看著前頭的跑、后頭的追,就跟電視劇里頭演的槍戰(zhàn)片一模一樣!“站住!站?。 钡暮艉?、喝令聲就在耳畔,借著黑影,高強、李濤、聶大洋、李海四人沒命地逃竄,他們什么也不顧了,冒著被打一身窟窿之險,瘋狂奔逃。焉副支隊長奮不顧身,大步流星,已經(jīng)抓住了一個人的脖領(lǐng)子!然而,他倒下了……
誰也沒有看清怎么回事,血,已經(jīng)流出來了。他一個趔趄倒在地上,雪地紅了。
有人停下來,迅速跑回來:
“焉副支隊長受傷了!”
“快快快!焉副支隊長……”
在生死攸關(guān)時刻,高強的思維作出了閃電般反應(yīng)。他繼續(xù)跑,邊跑邊回頭看,什么也看不到,但他知道那個人受傷了,李濤、聶大洋、李海三人也極其兇殘地進行了反抗。他們手中的槍、軍刺和其他兇器在那一時刻發(fā)揮了作用。只見他們左沖右突,猛打腦袋瓜子里的“方向盤”,在山坡上刺傷人后繼續(xù)在黑暗中分頭奔跑,過大溝,進樹林,跳草叢,躍巖石,很快就離一級公路越來越遠,消失在夜色中。
焉副支隊長傷得不輕。刑警們有的留下照看他,呼叫著把他往車上抬;有的猛追,重型“五四”手槍連聲爆響,樹林子被打得啪啪有聲,打在巖石上,火星亂濺。就這樣也沒震住亡命徒的奔逃。從那一刻起,案件的性質(zhì)發(fā)生了根本逆轉(zhuǎn)。在第一聲警告槍聲后,在焉副支隊長受到嚴重襲擊后,刑警手中的槍聲已經(jīng)在尋找具體目標了!
高強摸著黑不顧一切地沖向半山坡的樹林子里,拼命跳躍,“咔嚓”一聲撞斷了一棵樹杈子,臉被撞得彈了回來,腦袋瓜子摔在矮樹棵子里。李濤、聶大洋、李海在其他方向的奔逃比他也好不了多少,他們突然意識到警察受傷,知道禍闖大了,完全像狼奔豕突一樣毫無目的地亂躥。他們完全不熟悉當(dāng)?shù)厍闆r,夜黑風(fēng)高,逃命要緊!警察窮追不舍,勢如雷霆。李濤屁都嚇出來了,來了個急拐彎,想避開樹棵子和刑警的糾纏,但慢了一瞬間,確切地說根本來不及。后面的槍聲越來越近,窮追猛打。他們躥得快,刑警們體力也不差,何況他們的領(lǐng)導(dǎo)已經(jīng)被刺傷,這極大地激起了刑警們的義憤——不抓住這些亡命徒豈肯罷休!
“站??!再不站住就開槍了!”
“站住——”
怎奈,黑夜最終解救了這四個窮兇極惡的家伙。他們沒命地奔逃進了深山。
盡管后面的喊聲越來越遠,四個人仍然不敢喘息,一下拐向次生林,仍想逃脫滅頂之災(zāi)。大山里,幾步開外就是謎,樹林子、草棵子,無邊無際,很難控制。加上高強、李濤、聶大洋、李海等人早就合計過逃亡之類的話題,就像美軍特種部隊接受訓(xùn)練差不多,巷戰(zhàn)怎么辦,野外怎么辦,各有巧妙。高強的生存技巧,眼下變成了同伙和他自己亡命的手段,只是,當(dāng)把警察甩得不見了影子時,四個人才發(fā)現(xiàn)他們各自跑散了。
不敢喊,不知道同伙在哪里,也不知道路在何方。
四個亡命徒一人一路,深一腳淺一腳摸黑前行。這時候幾個亡命徒才在各自的位置上,或蹲下,或倚樹,長長地喘出一口大氣。之后的事怎么辦,誰也不知道,只能在黑咕隆咚的草莽森林中小心翼翼地穿行。
這一次與警察意外遭遇,四個人都程度不同地讓樹棵子劃破了腦袋瓜子、臉蛋和脖子,手腳也開始疼痛,一剎那間痛得李濤差點昏了過去。但求生的欲望仍然在他前面閃動著。要不是跑得快,發(fā)現(xiàn)得早;要不是天老爺照應(yīng),讓天黑得伸手不見五指,讓身邊有這么多大山,說不定這會兒早就叫警察抓住不知弄哪兒去了。
想到這,他站住,回頭張望,實在走不動了。
原先還打算到長春吃晚飯呢,現(xiàn)在哥不見了,怎么辦呀?
他們呢?高強、聶大洋、李海他們在哪兒呀?
……
加油站邊,情況十分嚴重,經(jīng)過緊急商量,焉副支隊長被迅速送回白山市進行搶救。
一小時后,四個窮兇極惡的犯罪嫌疑人已經(jīng)成為吉林省公安廳下令通緝的特大追捕目標。轉(zhuǎn)瞬間,其性質(zhì)發(fā)生了根本性改變,本是搶劫的犯罪一下子變成了持槍拒捕、殺傷警察的重大刑事案件。
眼下的情況是,四名犯罪嫌疑人棄車而逃。
情況上報到省公安廳,公安廳立即下令:全力以赴,全省緝兇!
當(dāng)然,緝捕的重點還是在案發(fā)地樣子哨鎮(zhèn)。不過,它將輻射到周邊廣大地區(qū)。市醫(yī)院外科搶救室內(nèi),一場與死神賽跑的較量正在緊張進行。省公安廳、市公安局領(lǐng)導(dǎo)高度重視,一場緊急狀態(tài)下的全警大圍捕已經(jīng)在全省范圍內(nèi)展開,重點在樣子哨鎮(zhèn)周邊的白山市、輝南縣、梅河口市、柳河縣、通化市、遼源市、四平市等地。
樣子哨鎮(zhèn)并不大,卻是南來北往的交通要道?,F(xiàn)場位于東街一級公路旁某加油站院內(nèi)。該加油站由四間房并列兼圍墻組成,坐南朝北,東鄰縣農(nóng)貿(mào)市場,南面是稻田,西面是稻田和居民房屋,北面是東街。院內(nèi)南面那座樓是某企業(yè)宿舍樓,坐北朝南,位于該院遠處的那棟是該鎮(zhèn)某單位停車庫、食堂、辦公為一體的水泥綜合樓,坐南朝北;北面的那棟是鋼筋混泥土四層呈曲尺形結(jié)構(gòu)的鎮(zhèn)辦公樓。屆時,加油站的工作人員協(xié)助警方調(diào)查,被拋棄的車輛受到警方扣押和看管。
外圍現(xiàn)場經(jīng)勘查后發(fā)現(xiàn),在加油站外公路西側(cè)墻腳倒著一把木梯,頭南腳北,木梯西側(cè)一米處水田溝里有幾串雜亂腳印,大溝對面就是山坡,十分清晰地向遠方樹林子里延伸而去……
中心現(xiàn)場加油站西側(cè)是一套房,門完好,東側(cè)是空辦公室,倉庫的大門是木門外加鐵門,幾架加油機未見異常,旁邊就是那輛白色富康車,一側(cè)前車門被打開,后車門和另一側(cè)車門緊閉。車內(nèi)有一窗戶被撬,窗上皮條被拉彎,前后座位底板發(fā)現(xiàn)四種不同的鞋?。ㄈ齻€后跟印,一個鞋掌?。?。該車內(nèi)堆放著大量方便面、礦泉水、榨菜、帶花小黃瓜、天津利民牌蒜蓉辣醬及北京二鍋頭,另有幾個塑料空飯盒,兩個香煙空盒被隨意地丟在地上,方向盤上留有指紋……這一切反映出四名重大犯罪嫌疑人逃跑前并無準備。另外,除作案所用砍刀、軍刺和鋼珠槍等兇器已被倉皇逃跑的四人隨身帶走外,后座上還搜出一把弩……
從現(xiàn)場勘查情況分析,作案者為四人,攜帶軍刺、鋼珠槍和砍刀等專用工具。犯罪嫌疑人用刀猛然刺殺追捕他們的刑警,刀法熟練專業(yè),流竄作案可能性大,符合北京警方緊急通報的高強、李濤、聶大洋、李海等四人特點。從作案目標分析,犯罪嫌疑人是在突然發(fā)現(xiàn)循線而至的警方追捕人員后頑抗和來不及駕車逃跑的情況下,棄車而竄到大溝,再翻上對面山坡,拼命鉆入山林后逃之夭夭的。這說明犯罪嫌疑人的作案是受到驚嚇,并不是針對槍。他們四人對當(dāng)?shù)胤轿徊皇煜ぃ优芎翢o目的,具有倉皇失措、突發(fā)性和雜亂無章的特征,因此,逃跑中分別跑向不同方向。
指揮部內(nèi),第一次緊急會議已近尾聲。
“同志們,按照計劃,抓緊調(diào)查,盡快查到四人下落!”
“周邊市縣,馬上布置下去?!?/p>
“是!”
當(dāng)夜,在現(xiàn)場外圍調(diào)查中發(fā)現(xiàn)一條重要線索。據(jù)一騎港田三輪車的人反映:午夜11時20分左右有兩名男子攜帶一個較大的白色塑料袋,在小屯子附近的山林里露頭后,到小賣店買了點東西,匆匆忙忙往柳河縣亨通方向走掉了。這兩人其中一名身高1.68米,年齡約十八九歲,瓜子臉型,留三七分頭,身穿深色格子棉衣,腳著皮鞋;另一名男子也十八九歲左右,身高1.65~1.70米左右,留平頭,圓型臉,穿黑色緊身皮夾克,腳穿一雙白色棉旅游鞋。
另查:2月28日凌晨3點鐘左右,有一名特征與通緝令上照片長相酷似的男子在白長公路泉眼村路段扒上-輛過路汽車,之后去向不明。
發(fā)現(xiàn)這一情況后,指揮部立即根據(jù)這三人的特征部署各縣、市、區(qū)對犯罪嫌疑人可能落腳藏身的場所進行布控,要求沿途收費站各單位加強巡查,發(fā)現(xiàn)情況及時報告。
由于案發(fā)地輝南縣歸通化市管轄,而高強、李濤、聶大洋、李海等人逃跑的方向又與柳河縣接壤,因此,追捕工作也迅速由白山市向通化市境內(nèi)展開,輝南縣、柳河縣又成為重中之重。省廳的人馬開赴到樣子哨加油站后,查看了地形地貌,迅速展開全線追蹤。
第二次緊急會議結(jié)束時,指揮部負責(zé)人說:“任務(wù)就是這么個任務(wù),大家都明白沒有?”
“明白了!”
“好,行動!”
會議再次強調(diào)了案件的嚴重性,結(jié)合奧運會即將到來的特殊要求及政治任務(wù),人人心情沉重。凌晨的下弦月,黑壓壓罩在頭頂,眼睛看不出去,不適宜大規(guī)模山林搜捕,準備第二天一早即全面展開大規(guī)模圍捕。首先,大路小路,都派出了人,組成數(shù)個追捕小分隊、卡子、流動哨,作為第一道包圍圈。一旦發(fā)現(xiàn)目標,立即鳴槍示警。同時要求,地方政府要協(xié)同作戰(zhàn),盡快發(fā)動當(dāng)?shù)厝罕姡瑓⑴c堵截、帶路和追捕。
通化市局的警犬隊也被迅速調(diào)到重點地段。
天明時,省公安廳廳長李申學(xué),通化市委書記高廣濱、市長張安順都先后到達了樣子哨鎮(zhèn)。氣氛一下子更加緊張了不少。以往當(dāng)?shù)匾掺[過不少殺人、放火、綁票之類的惡性案件,但像今天這種場面、這種陣勢,還是第一次。盡管是在凌晨,許多當(dāng)?shù)匕傩章動嵑筮€是傳來傳去,跑到現(xiàn)場看熱鬧。
現(xiàn)代通訊就是驚人,網(wǎng)絡(luò)上也很快出現(xiàn)了消息。距離樣子哨百十公里的柳河縣,這天凌晨同時接到了省公安廳的緊急通知,要求務(wù)必將逃犯堵截在境內(nèi),否則后果不堪設(shè)想。
在省公安廳的統(tǒng)一號令下,新一天到來前,三道包圍圈已經(jīng)形成。各市縣的數(shù)千名警察、武警在這場風(fēng)暴中首當(dāng)其沖,加上臨時動員的部分機關(guān)干部,天明前封鎖了機場、鐵路等出行要道;對車站、飯店、旅館等公共場所進行地毯式搜捕,結(jié)果一無所獲。
高強、李濤、聶大洋、李海四人跑到哪兒去了呢?
天亮?xí)r分,大霧下來了。柳河縣已經(jīng)全部知道了這件事。氣氛驟然異樣起來!
早晨起來鍛煉身體或買豆?jié){的人們議論紛紛,一夜之間,誰也不知道這些家伙逃到了哪里,逃沒逃到自己家門口來。一時間人心惶惶,無論住樓的、住平房的,還是郊外農(nóng)村、屯堡,仿佛都被一種莫名其妙的情緒籠罩著。但更多的漢子們認為,一旦發(fā)現(xiàn)可疑人員,他們會積極響應(yīng)政府號召,沖上前去抓捕他們!不為別的,為了自己,為了老婆孩子。再說大一點,為了全縣老百姓的安全,他們也覺得應(yīng)該這么做。
縣內(nèi),警車鳴叫,在大街小巷穿梭,警方布下了天羅地網(wǎng)。
王云波指示:決不讓這四人從柳河縣跑出去。
誰清查不到位,誰負責(zé)!
上午的時候,根據(jù)統(tǒng)一部署,大部分警力已經(jīng)開始向郊外與縣城相鄰的重點鄉(xiāng)鎮(zhèn)展開搜捕。尤其是沿途的鄭家堡、駝腰嶺、三源浦、通溝火車站和汽車站,當(dāng)?shù)嘏沙鏊布泳o了對各重點地區(qū)和對象的清查力度。
在清查工作這一重要環(huán)節(jié)上,警方投入了大量警力,以全縣十五個鄉(xiāng)鎮(zhèn)基層派出所為主。這是一項工作量很大的任務(wù),很艱苦。每有大案要案發(fā)生,基礎(chǔ)摸排工作都是他們在做。而每一次,王云波、劉全武都會在中層干部會上強調(diào),這一環(huán)節(jié)一定要細致認真,重點區(qū)域街不漏戶,戶不漏人,誰漏了重要嫌疑人誰負責(zé)。實踐證明,許多大案要案的最初線索正是從這一看似大海撈針般的逐家逐戶的細致走訪中摸上來的。
但是這次,目前仍沒有摸到什么有價值的東西。
誰也不知道逃跑的高強、李濤、聶大洋、李海等四人到底跑到哪里去了。調(diào)查逃犯去向受阻,可以說很難在短期內(nèi)有所突破。但工作仍在一點一滴地艱難推進。繁華的商場、服裝城、街邊大大小小的店鋪和城郊的農(nóng)貿(mào)市場,都有各種閑雜人員的影子。這種不勞而獲甚至有點兒時髦的家伙更容易受到那些逃亡者的青睞,不說臭味相投,百分之六七十都有這種朋友,或者就跟其中的人有關(guān)系。調(diào)查他們,追查亡命之徒的下落,繁雜費時可想而知,成效卻幾乎成反比。
但是,沒有一個人敢馬虎,生怕線索從自己手中漏掉。情況隨時隨地通過電波傳達。
“情況怎么樣?有線索嗎?”
“還沒有?!?/p>
氣氛越來越緊張。追捕工作不怕沒人,就怕沒線索!下午,根據(jù)種種跡象得到的情況判斷,省、市主要領(lǐng)導(dǎo)已移師通化,將指揮部設(shè)在了市內(nèi)。柳河縣委、縣政府領(lǐng)導(dǎo)始終與指揮部保持聯(lián)系,靠前指揮,隨同公安機關(guān)一起作戰(zhàn),參與抓捕。
這時候,輝南傳來了好消息!
驚弓之鳥
傳來的消息是:有一人已在輝南落網(wǎng)!
此人叫李濤。
突擊訊問正在進行。然而,情況依然十分嚴峻的,并且越來越嚴峻!
其他三人在什么地方?是否已經(jīng)逃離通化市?這是指揮部亟待了解和得出的結(jié)論。李濤落網(wǎng)了,從他嘴里挖出其他同伙的情況及下落是當(dāng)務(wù)之急。然而傳來的消息是,李濤被嚇破了膽,除了交代罪行,對高強、聶大洋、李海三人的下落并不知情。根據(jù)指揮部最新掌握的情況,主要嫌疑人高強業(yè)已逃到柳河縣境內(nèi)。柳河縣的抓捕任務(wù)一下子變得更加重要、更加清晰了。
公安局的大小車輛一下子都變成了巡邏車。警察在大街穿行。
鄉(xiāng)鎮(zhèn)重點區(qū)域、地段的搜捕、調(diào)查工作正在向縱深開展……
但分析畢竟是分析,如果高強逃到了柳河,另外兩人在哪里?在沒有徹底搞清罪犯下落的情況下,仍難下斷語。大家根據(jù)指揮部通報的最新情況和縣內(nèi)獲得的情況,進行了緊張而又認真的研究。
最后,指揮部綜合各地的反饋,指出追捕這起系列搶劫、暴力襲警案件嫌疑人的工作已經(jīng)成為全省、乃至全國關(guān)注的焦點。這起案件的嚴重危害性遠遠超過我們的想象,希望所有參戰(zhàn)人員進一步增強緊迫感和責(zé)任感。犯罪嫌疑人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在連續(xù)實施持槍搶劫,遭到警方追捕后又造成警察重傷的惡劣后果;目前又攜槍逃竄,還有繼續(xù)連續(xù)作案的極大可能,直接威脅著周邊百姓安全和社會安定;如不及時破案將其捕獲,必將造成更大的社會危害和政治影響!為此,指揮部進一步指出這一罪犯團伙的危害性,明確了各路參戰(zhàn)人員偵破、追捕的方向。
犯罪嫌疑人是從外地潛入北京作案的,逃跑的方向比較偏僻,山高林密,又時值寒冬,地理狀況也都不熟悉,這對警方是有利有弊的;要充分認識,科學(xué)決策和把握,力爭盡快抓獲其余嫌疑人。
根據(jù)現(xiàn)場物證以及李濤提供的線索,警方找到一條可尋覓到犯罪嫌疑人的線索。高強、聶大洋、李海三人在與輝南縣相鄰縣市沒有任何親友,他們的藏身之處極可能在山高林密的山村,但那里并非他們的最終目的。這些地方交通極不便利,氣候寒冷,犯罪嫌疑人可能在逃亡過程中經(jīng)受不住惡劣的天氣,會利用空房或山洞弄火取暖,也可能冒險到村屯聚居點藏身,企圖伺機外逃。
從現(xiàn)場提取的方便面、香腸等他們未來得及拿走的食品分析,時間一長,他們必定又冷又餓,難以在野外生存。要加大各村屯、鄉(xiāng)鎮(zhèn)、縣市的監(jiān)控力度,發(fā)動群眾,從中發(fā)現(xiàn)線索。
最新通報明確指出,由于案發(fā)后警方行動果斷迅速,已將其退路截斷。一些山林的搜查現(xiàn)場表明:他們所關(guān)注的好像不是自己的命能活多久,而是把搜尋食物看得高于一切,甚至連已長綠毛的玉米面餅子也不放過,說明他們已饑餓難忍。特別是把箱子搬到野外后才開始砸開翻找錢物,不合乎逃跑的常規(guī),很像是有些饑不擇食的味道。犯罪嫌疑人在第一現(xiàn)場作案后已經(jīng)跑散,越過附近林場,大路一社、二社,這中間有通往市區(qū)的公路,但犯罪嫌疑人卻只顧橫穿山林奔了四社又繼續(xù)尋找食物。既然是以逃亡為目的,那么,這種目標選擇的盲目性也足以證明犯罪嫌疑人沒有能夠熟知情況的當(dāng)?shù)嘏笥选4送?,案發(fā)地輝南縣、柳河縣和通化市三地相距二三百華里,如果犯罪嫌疑人在很短的時間內(nèi)回旋三地,有可能借助工具逃亡,也說明身體健壯,很像是一個接受過某種專門訓(xùn)練的年輕人……
因此,要加大對通化市、柳河縣的搜捕工作。
基于上述分析,指揮部決定:搜捕范圍調(diào)整到以發(fā)案現(xiàn)場為中心,以輝南縣所轄村屯、特別是沿輝發(fā)河一帶為重點,向鄰近地區(qū)逐步展開。對此主要采取三種搜捕措施:第一,鑒于犯罪嫌疑人疲于奔命,而天氣又嚴寒難耐,野外無法生存,逃跑時離不開衣、食、住、行等必要條件和因素,很可能繼續(xù)作案,對人民群眾威脅性極大等實際情況,要充分運用電話會議、廣播電視、群眾大會等多種形式在白山市、通化市、柳河縣以及毗鄰的梅河口市、桓仁等市縣區(qū)迅速而廣泛地發(fā)動群眾,號召群眾一定要嚴防自衛(wèi)并積極提供犯罪嫌疑人的逃遁線索。特別要對第一至第二包圍圈的沿途村屯和沿鐵路、公路一線投放足夠力量,要逐村、逐戶、逐人地深入調(diào)查走訪,力爭在2月29日前發(fā)現(xiàn)并捕捉到犯罪嫌疑人影子,據(jù)此追查符合三人體貌特征可疑分子出現(xiàn)的地帶。第二,對輝南縣所有通往外地的公路、水路、山路、人行小道和通往毗鄰地區(qū)的交通要道設(shè)卡堵截,封鎖各個出口,由省廳、市局和現(xiàn)場指揮部下達命令,形成大、中、小三道包圍圈。第三,鑒于犯罪嫌疑人饑餓、疲勞及道路不熟和沒有逃離包圍圈的可能性,迅速組建一支由四十名精干刑警、武警組成的特別追捕隊,分四個戰(zhàn)斗小組,長短槍配合,并請當(dāng)?shù)厝俗鱿驅(qū)?,重點清查犯罪嫌疑人易于藏身落腳的偏遠住戶、柴草垛、地窨子(一種在林中山里搭建的簡易住處,一半地上、一半地下)、空房子、參棚(種植人參用的一排排草棚)、打更房、地窖和其他可能藏匿之所。另由槍法準、身體壯的特警組成一個機動小隊,隨時準備出擊。
在縣市城區(qū)內(nèi),同時進行調(diào)查訪問,力求及時發(fā)現(xiàn)犯罪嫌疑人蹤跡,如遇反抗,務(wù)必制伏;嚴密封鎖省城機場至沿途一線火車站數(shù)百里重點區(qū)域,對可疑分子集中清理,派出警車沿路巡邏,以防犯罪嫌疑人越境外逃;速將現(xiàn)場勘查中所提取的指紋、弩等物證送往省廳鑒定,查明系何人所留,以便進一步確定和縮小偵查范圍!
與此同時,所有參戰(zhàn)人員正在方圓數(shù)百里的廣大區(qū)域展開緊張搜捕。
但截至?xí)h結(jié)束,仍一無所獲。
就像漏網(wǎng)的高強、聶大洋、李海三個冷血的亡命之徒仿佛突然降臨白山一樣,他們突然又從樣子哨鎮(zhèn)消失得無影無蹤!
廣大的區(qū)域內(nèi),公安、武警、民兵以及群眾從四面八方迅速聚集而來的搜捕隊伍已經(jīng)迅速突破八千多人,按照新的部署,他們紛紛奔赴各自的戰(zhàn)斗崗位,拉開了一張恢恢大網(wǎng),形成了野外、城區(qū)多層次、全方位、小網(wǎng)眼的立體拉網(wǎng)態(tài)勢。
與此同時,農(nóng)村許多地方的大喇叭也響了。
消息傳到砬子村,村支書老曹連忙奔回村委會,打開廣播室,把嘴巴對準了麥克風(fēng)。
“噗噗”,“喂!喂!村民同志們,大家伙兒都聽著,樣子哨那邊發(fā)生了殺傷警察案,跑了四個人,還有三個沒抓到……”
一聽說搶劫還傷了警察,并說犯罪嫌疑人拿著槍,村民們立即炸開了窩。
大喇叭里,老曹號召全體村民拿起手邊能找到的“武器”,協(xié)助樣子哨也就是協(xié)助政府抓住這三個混蛋,以免有人再受傷害。
老曹以身作則,離開麥克風(fēng)后順手操起一把三齒糞叉,率先沖出門去。赤手空拳的村委會成員和村民們紛紛抓起家里的鋤頭、鐮刀、扁擔(dān)和釘耙,好像從前打小鬼子時一樣,成群結(jié)隊地離開家門,向村外涌去……
如果那三個兇殘的犯罪嫌疑人這時候讓他們碰上,說不定會被砸成肉泥爛醬。
可惜,犯罪嫌疑人硬是沒在砬子村露頭。
2月28日一早。通化市火車站。
兩個狼狽不堪、精神恍惚的年輕人鬼鬼祟祟地在站前廣場附近轉(zhuǎn)悠??吹骄?,馬上又消失了。這兩個年輕人神秘地出現(xiàn)在這里,令人匪夷所思。通化市距第一現(xiàn)場樣子哨以南約二百多華里——難道他們長了飛毛腿?
原來,聶大洋、李海昨晚跟高強、李濤跑散后,在生死攸關(guān)時刻,他們早已顧不得跟哥聯(lián)系,正巧在夜色中看到公路邊一輛過路汽車。驚魂未定之余,他們冒著被車輪子瞬間碾成肉醬之險,在汽車過嶺轉(zhuǎn)彎減速時不顧一切地扒了上去。他們一路心驚肉跳,原本打算奔家鄉(xiāng)方向去的,卻不知不覺間跑到了通化市。
這里正是警方重點排查的區(qū)域!
這一點,他們在天要亮未亮的時候就已經(jīng)強烈地感受到了。要命的是,當(dāng)汽車進入城市跳車時,兩人已經(jīng)凍僵了,差點沒摔死在公路上。他們好歹爬起來,行動愈加小心謹慎。跑到火車站,當(dāng)然希望能從這里逃走,可在廣場附近轉(zhuǎn)悠了半天,硬是不敢接近火車站。
“怎么辦呀?”
大霧下,聶大洋、李海反反復(fù)復(fù)地小聲探討著,早已悔青了腸子。盡管通化站附近的小旅店一家挨著一家,他們卻不敢花錢去小旅店取暖。短短幾個小時,附近小胡同讓他們鉆了個遍,他們還記得哥說過,一犯事兒,小旅店首先是警方必過篩子的危險之地?,F(xiàn)在,哥不在身邊,兩個身強體壯、頭腦簡單的人遲遲拿不定主意,又不敢停,在哪兒也待不上兩分鐘——這一宿的逃亡與折騰讓他們哭都哭不出來了。
氣候寒冷,小風(fēng)直往骨頭架子里鉆,藏沒藏處,躲沒躲處。從昨晚到現(xiàn)在,十幾個小時渾身就像中了邪似的哆嗦成一團,嘴像啄木鳥似的“得得得”不停地直往牙幫骨上啄,自己聽著都煩,又止不住。大清早的走到哪兒都顯眼,真是生不如死呀!
以往沒離開保定農(nóng)村老家的時候,兩人從不用征得父母同意便一天到晚閑逛?;钌裣伤频模I了就吃,困了便睡,上網(wǎng)吧、練歌房……或到鄰居家看電視,看大嫂、嬸子一會兒跟著電視里邊的女主人公笑,一會兒又跟著她哭,哪里想到會遭這么大罪啊……
雪地傳來“嘎吱嘎吱”的腳步聲,兩人驚詫地抬頭去看,瞅瞅又縮回來跺腳,眼睛繼續(xù)在同伙的臉上流連。
火車站前,人明顯多了起來。
“要不,你去買張票吧?”聶大洋向同伙提出。
“你去?!崩詈Uf。
誰都不想去。這時候,再回想起來時在車上高強開玩笑地說著那些“宣判”的話,真是死到臨頭啥心都有了,就是沒了當(dāng)初那“哈哈哈”的力氣。哥說過,讓警察抓住,判個三年五載也罷,說不定“教育教育”放了——可是現(xiàn)在再想,時過境遷,那時他們四人畢竟沒有傷及人命,如今卻打傷了警察。要是警察死了,生死就由不得他們了,肯定有人要挨槍子兒。于是兩個人誰也不去,都怕被抓住。
那里是陷阱,哥一再說過。
突然,在他們附近的平房處,一個女人開了門,拎著尿罐子去廁所,來回都警惕地睜大眼睛看著他們??上攵?,就連沒知識沒文化又沒有頭腦的女人都怎么看怎么覺得他們有點不對勁兒,他們的活路能在哪兒?到底哪兒不對勁,女人一時說不清,她是連做夢也沒想到那天早上自己會與全民皆兵大追捕的犯罪嫌疑人正面遭遇,且險些被他們的魔手蹂躪或殺掉!
正當(dāng)兩人猶猶豫豫心存疑惑,準備離開那里之際,旁邊的門突然被拽開,有一個漢子闖出來——恍惚間,兩個家伙只覺得耳邊冷風(fēng)一凜,緊接著就是一股真實的白色寒氣隨即沖到自己面前。聶大洋似起未起,還沒等看清人的工夫,一根陰森森的鐵管子已經(jīng)捅到了他的胸口,嚇得他一哆嗦,“哎呀”了一聲。正要接著喊叫時,那人伸出一只手一把將他推出多遠,鐵管子指著他的腦袋瓜子……
“一早在這兒轉(zhuǎn)悠什么?滾!”
“趕緊滾!”
這一驚嚇可不輕。雖說兩個大小伙子在保定農(nóng)村老家見過這種場面,可通化市畢竟是東北?。|北人驢性,哥說過的,連哥都小心,聶大洋、李海豈能不怕?
他們趕緊滾了。規(guī)規(guī)矩矩,老老實實,一點脾氣也沒有。
那漢子還在遠處瞪眼看著他倆。
兩人心里這個窩囊呀,怪不是味兒。平時上街連那些地痞無賴小混混、農(nóng)村臭大爺看見他們都躲得遠遠的,生怕遭他們禍害,沒承想?yún)s突然遭此襲擊。說來也怪,也不知從哪兒來的那么一股邪勁和膽量,李海一瞬間曾想豁出命去反抗掙扎,但出于本能,也許是想保護自己的安全,也許什么都不是,因為當(dāng)時所發(fā)生的一切不要說一個東北大漢,就是一個女人大概也會亂了兩人的章法!
聶大洋一把扯住李海的胳膊肘,不敢再讓他造次。平時膽小歸膽小,如今亂歸亂,聶大洋抱有一個極其樸素又倔犟的念頭,就是不能讓同伙再惹火上身,更不能讓他逞能,哪怕拼掉友情!否則,人家一個電話,警察隨時就到了,一切都將改寫。好一陣勸,李海一時無法得逞,氣急敗壞地順手推開了他。
冬霧已經(jīng)散盡,他們回到了站前廣場。
然而,通化站平時在全國鐵路系統(tǒng)就極其出名,檢查也極其嚴格,就連戴紅胳膊箍的退休老工人都把站臺看守得鐵桶一般,每天查處這樣那樣的事不在少數(shù),何況此時!聶大洋、李海如今遇上了一票決定命運的時刻,一瞬間真有些瀕臨絕境——面對強有力的警方,冒險下去必死無疑。
期間,他們不得不頻頻回避呼嘯而過的警車。太陽升起挺高了,還是冷。兩個家伙在街邊轉(zhuǎn)悠,焦急地左顧右盼,不知如何脫身。
車站前的人越來越多。光這樣轉(zhuǎn)下去肯定不是辦法,眨眼間李??吹礁诤竺娴穆櫞笱蟛恢皇裁唇O了一跤,再四下看了看,汽車站那邊人來人往,熙熙攘攘,火車站這邊也是人頭涌動,大批春節(jié)后準備外出打工的人流沖擊著他們。兩人擔(dān)心一旦有人發(fā)現(xiàn)走走停停、行為可疑的他們,110隨時都可能突然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終于李海硬起頭皮,一聲不吭,“嘎吱嘎吱”地走著碎步朝售票大廳方向前進……
同伙隨著“嘎吱嘎吱”的腳步聲越去越遠,一顆撲騰亂跳的心才慢慢得以平靜。剛才那么一絆,聶大洋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被嚇得半死,一雙腳在雪地里已經(jīng)不是自己的了。他又站了一會兒,確認沒有警察朝售票大廳撲去,大滴大滴的眼淚才無聲地滾下來……
許多事情,這一刻都回想起來了。只是不敢多想,好在,天不滅曹。
李海把票買回來了!
兩個人一前一后,裝作互相不認識,在一個偏僻的地方看了票。票是兩張,通化至北京。聶大洋禁不住熱血沸騰,老虎都有打盹的時候,人頭攢動的火車站,查得再嚴,也查不到所有人。李海的心情卻是完全相反,掐著火車票,才感到后怕——嚇死了,嚇得滿腦頭發(fā)直往上躥!火車票到了手里,人也似乎精神了許多,渾身上下也不那樣冷了。可是,火車是晚上的,接下來這段時間如何度過呢?
甭管,上車吧!
在開往市區(qū)轉(zhuǎn)盤街的6路公共汽車上,聶大洋、李海透過車窗玻璃看到警車來來往往,感覺到處都好像是警察,心里的那點安慰又給嚇回去了,不由得再次肛門提緊,風(fēng)聲鶴唳。
的確,其時,通化市內(nèi)與周邊市縣的緊張搜捕正在加緊同步進行。
所逃三人,隨時隨地都有可能落網(wǎng)。
難怪聶大洋、李海給嚇成這樣,有句話怎么說來著——
驚弓之鳥。
這時候,柳河縣那邊的搜捕行動更是如此。柳河縣展開這樣大規(guī)模的搜捕行動已非首次。它和整個通化市是密切相連的。
早在一年前,柳河縣一起刑事案件,引起了強烈的輿論反響。當(dāng)時,抓捕震驚全國的“殺人屠夫”石悅軍已經(jīng)聲勢浩大。此案真相撲朔迷離,唯一可以確認的事實是:石悅軍再殺五個人然后就自殺的計劃已經(jīng)沒什么機會實施了。然而,一夜之間,殺人魔王奔襲百里,連殺七人,重傷四人;七天之內(nèi),還是有十二人死在他手上,并且再次重傷六人!
現(xiàn)在跟那時候差不多。不同的是,在抓捕石悅軍的過程中,警方已經(jīng)積累了豐富的山林大搜捕的經(jīng)驗。石悅軍案一進入公眾視野,就以駭人聽聞的血腥、慘絕人寰的兇殘、匪夷所思的案情引起了全國的關(guān)注。這仿佛不是現(xiàn)實一幕,而成為了恐怖劇目里的悚人情節(jié)。那是一個人,一個活生生的人,一個以“殺豬賣肉”為業(yè)的人,一個背著數(shù)條人命之沉重十字架、經(jīng)常是以“老實人”面目出現(xiàn)而一夜之間消失得無影無蹤的人……
當(dāng)時,柳河縣作為全國打黑除惡的風(fēng)口浪尖,積淀十余年的能量突然間被釋放出來。“群情激憤、眾矢之的”已經(jīng)不足以傳達當(dāng)?shù)厝藗兊男那??!耙蝗酥允軗p”的心情在蔓延,罵聲遍地,哭聲入云。趕印出來的通緝令在市、縣、鄉(xiāng)、村、屯的墻上、街上、電線桿上、門上、山崖上、田埂上、樹上、商店旅館的招牌上等,隨處可見,聲勢之浩大可見一斑。
而作為第一要害外圍的通化市區(qū),就像現(xiàn)在一樣,大街小巷紅燈閃爍,警車出動,全警動員,人影幢幢,各分局、縣公安局、派出所按照指揮部下達的指令各負其責(zé),迅速封鎖了站前廣場附近的汽車站、火車站、賓館、飯店、小旅店,以及重點街道、大小公路出入口、南北沿線數(shù)十個火車站、重點村屯等,檢查過往車輛,驗看行人的身份證件,詢問外來人員,盤查可疑分子。
重中之重同樣在柳河縣。
與今天的局面一樣,這種事實清楚、真相卻一時難以還原的刑事案件并不少見,嚴重暴力事件所帶來的巨大危害引起柳河縣委、通化市委、吉林省委和公安部高度重視。根據(jù)上級指示精神,結(jié)合當(dāng)時通化市異常嚴峻的社會安全和信息管理的要求,省公安廳進一步加大落實抓捕方案,主要領(lǐng)導(dǎo)親赴現(xiàn)場,并緊急調(diào)動數(shù)千名警民,從案發(fā)當(dāng)日起就在當(dāng)?shù)貜V袤區(qū)域內(nèi)展開大圍捕。為確保行動萬無一失,圍捕大軍搜索的范圍不僅包括案發(fā)地通化縣的二密鎮(zhèn)、柳河縣通溝鄉(xiāng)、三源浦鎮(zhèn)、柳南鄉(xiāng)的重點村屯山嶺,也迅速輻射到與之毗鄰的梅河口市、遼源市、白山市及遼寧省的新賓滿族自治縣、桓仁滿族自治縣等地。
警方嚴令:立即構(gòu)建三道包圍圈,確保石悅軍逃不出這一范圍……
一時間,整個通化地區(qū)大山腹地以及毗鄰各縣、城市,百里之內(nèi),哨卡林立,通往柳河縣的一切道路,皆有重兵把守,同樣棄車而逃的亡命徒被壓縮在只有數(shù)十公里的狹長地帶上。石悅軍最終沒有逃脫這張恢恢巨網(wǎng)的懲罰。
現(xiàn)在,這種場面再現(xiàn)于柳河縣與通化地區(qū)。不同的是,當(dāng)年案發(fā)在盛夏,而今卻是寒冷的冬季,到處戒備森嚴,仿佛一年前的追捕重演……
高強、聶大洋、李海會逃脫么?
詭譎野心
正如指揮部所分析判斷的那樣,高強果然已經(jīng)逃到了柳河縣境內(nèi)。
這一天一夜,高強跑的路似乎比他二十多年來所有走過的路加在一起都多!柳河多大呀——十五個鄉(xiāng)鎮(zhèn),去年還十八個呢,年初合并了。十五個也不少,地盤還是十八個那么大,從東到西,從南到北,你看看1:120000比例尺的《柳河縣行政區(qū)劃圖》就一清二楚了。
這么大的面積內(nèi),亡命奔逃的高強每時每刻都要冒著被抓捕的巨大風(fēng)險,身上有錢,不敢花,連敲開小賣店買盒煙抽都不敢。
一夜之間,這個身強力壯的漢子穿越叢林躥過了新發(fā)鄉(xiāng)。這路程少說也有幾十里!
他明白,讓人抓住是死,餓死在山里或叫黑瞎子、老虎吃了也是個死。這個家伙選擇了后者。按照一般人的思維方式,高強似乎更相信自己有能力戰(zhàn)勝山林里的一切災(zāi)難,他寧愿被野獸咬成肉泥爛醬,也不愿讓人對準自己的后腦勺吃那顆槍子,萬一沒被餓死,闖出去就是生……
昨晚經(jīng)過一個村子時,他從一間房屋南側(cè)的窗戶處悄悄侵入室內(nèi),因家里空無一物,只有一人深睡,他手不落空,只拿走碗柜內(nèi)僅有的一塊已長綠毛的大餅子,旁邊還有半塊被咬了一口。
這一情況,已被警方掌握。
追捕小分隊立即循線追蹤……
比起逃往通化的另外兩名仍在網(wǎng)眼內(nèi)活動的同伙,高強逃到這里的目的性更強,更有針對性。他知道,柳河遠離作案現(xiàn)場,同時又是逃回家鄉(xiāng)的必經(jīng)之地。
高強躲在山上,不敢出來。一個孤獨的亡命之徒無疑有著孤獨的靈魂。刺傷警察逃跑后,由于思想高度緊張,當(dāng)時似乎并未有任何記憶,而此時此刻,他從沒聞過的味道卻一次又一次地闖入鼻孔里,那是一種另類的味道。
天沒亮?xí)r,他凍得實在受不了,就鉆到一個大溝內(nèi)攏起了火堆。那是黎明前最寒冷的時刻,一陣陣冷顫直從頭頂插到腳底,上下牙發(fā)出自己都心驚膽寒的摩擦聲。那是不顧一切本能反抗后寒冷帶來的靈魂恐懼,也是同伙突遭襲擊瞬間作鳥獸散后留下的驚慌味道。鋼珠槍丟在腳下,高強把血花臉對著火堆烤了又烤,慌忙用雪弄滅,離開那里,又朝自己亂蓬蓬的腦袋結(jié)結(jié)實實地砸了三四拳。
他想讓自己清醒些,再清醒些!
他要趁警方部署尚未完成的空隙溜到火車站去買張票,可是剛要下山,迎頭就讓警車給嚇回去了……
他看得出來,柳河縣警方已經(jīng)接到命令,一切都在按照統(tǒng)一指令迅速部署。一歇下來,一切感覺都來了。天寒地凍,林子里一點也不遮風(fēng),高強表情古怪,手指直打哆嗦,顯得六神無主、驚慌失措。冷對他來說還是次要,首要的是那種感覺,怪怪的!一想到死,他就忍不住滿心委屈,覺得命運對自己太殘忍,太不公平,于是索性坐在地上,傷心地?zé)o聲無息地哭了起來。
哭了半天,覺得還是應(yīng)該小睡一會兒,再想辦法弄點吃的。一個短暫的與平時無大異常的冬天早晨成為他犯案以來最恐怖無常的前奏。高強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幾天幾夜,這是第一次。一些若隱若現(xiàn)、似有還無的東西在慢慢地幻化、聚攏、回溯、裂變……夢魘光顧了。對家鄉(xiāng)村民而言,高強這樣瘋狂搶劫顯然是賭徒心態(tài);但在了解高強性格的人看來,這個年輕人如果安于老實巴交地過一輩子,做工種地,交稅納糧,回鄉(xiāng)務(wù)農(nóng)……那才是咄咄怪事。
由于北京警方迅速將他列為首要“追捕對象”,吉林省公安廳又發(fā)出通緝令,圍捕迅速升溫。此時此刻,他只好走到哪步算哪步了……
公路上,警車不時地穿梭往來。
這一切,高強透過每一處藏身的地方,都能及時掌握。任何一個暫時安全的地方,他都不會躲藏超過一小時。他知道,這種情況下,已經(jīng)沒有安全之地可言。
可是眼下,他實在支撐不住眼皮的重量和大腦皮層的誘惑。
2月28日正姍姍而至。
一天前在白山跟追捕的警察打了個猝不及防的遭遇戰(zhàn)后,如果不是僥幸從人家手指縫中死里逃生躥進了大山,他大概早就讓警察抓進局子了。
高強突然被一陣喧鬧聲驚醒。他睜開惺忪的睡眼,看見一束手電光,從村子下面的什么地方照上來,晃來晃去。高強感到事情有點不妙。高強心里不踏實,他一挺身跳起來,跑到樹后面偷偷地朝山下窺視。這一小覺兒他睡得很知足,也許是真的累了,餓了,腿上的腳筋一點兒也拿不住勁了。坐在這里糊里糊涂地就困了一小覺,或許半小時,或許還不到二十分鐘。
還好,沒看到警車??吹降氖谴遄油饷鎭y糟糟地圍著的一群人,亂糟糟地正在爭執(zhí)著什么,跟他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他突然懸起的心放下了,濃濃的睡意卻也嚇得一絲不剩了。
沒有煙抽,沒有水喝,只能呆呆地坐著……一幕幕自己經(jīng)歷過、制造下的種種可悲、可笑、可嘆、可怕的事情,就在閉著的眼皮底下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一會兒心驚肉跳,一會兒又揚揚得意。
只說這一天,對于高強的命運來說,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說過去也就過去了。
此時此刻,這顆古怪狡詐的靈魂,像狼一樣機警,狐貍一般狡猾。
從昨晚到今天,逃亡途中經(jīng)過輝南、柳河的一些鄉(xiāng)村時,他采取晝伏夜行的策略,盡量避開警方鋒芒。盡管這些地方距離案發(fā)地樣子哨已有百多里之遙,但為了安全,他寧可餓得眼睛發(fā)花,也不進村鎮(zhèn)拋頭露面。他知道自己挺不了多久,有時餓得直打晃時,也四肢無力硬挺著,努力抗拒著各種誘惑與潛在的危險,有時吃雪吃冰,有時也溜進獨門獨院遠離村屯的山里人家偷點吃的。
一句話,他不想死。
說起來,并非全都是幸運,這期間,他差點跌入陷阱。
××鄉(xiāng)是位于縣城東北約三四十里的山區(qū)地帶,也是三縣兩市五鄉(xiāng)交界的偏僻之處。
前一天午夜,鄉(xiāng)政府一位管武裝的副鄉(xiāng)長接到有關(guān)部門要求協(xié)查持槍搶劫、傷害警察的犯罪嫌疑人的電話通知。當(dāng)時,正是午夜,忙了幾個通宵的武裝干部剛剛從包點的村子中回來,因為多喝了幾口當(dāng)?shù)亍靶保氐睫k公室準備抓緊時間瞇瞪一小覺,天明再下鄉(xiāng)時,電話響了,他心里挺煩,不理,翻身頭朝里,潮紅的眼皮緊閉。但對方好像知道屋里有人似的,電話鈴聲不斷,一陣緊似一陣地鳴叫著,吵醒了前來探班的老婆?!盁┧懒?!你咋不接呀?”
武裝干部實在挺不住,噗地坐起,跳下地,一把拎起話筒沒好氣地吼道:“打打打!半夜三更的,哪呀你?”
“××鄉(xiāng)嗎?”
“哪里?啥事兒!”
不料,話音未落就聽到對方一頓呵斥:“你怎么搞的?為什么這半天才接電話?嗯!”
本來還想罵人的武裝干部怔了怔,不知對方是哪路諸侯,就連平時縣領(lǐng)導(dǎo)往鄉(xiāng)里打電話也是很和氣的。但從對方不容置疑的口氣聲中他聽出人家“官”肯定比自己大不少,于是未敢造次,罵人的話自然就怔在嗓子眼里。
“找你們鄉(xiāng)領(lǐng)導(dǎo)聽電話!”
“我……我就是?!?/p>
對方一聽,壓了壓火氣,問過姓名、職務(wù)后立即通報了協(xié)查的內(nèi)容和要求。說這次堵截重大持槍犯罪嫌疑人的緊急通知是省里直傳過來的,說這四個家伙是北京過來的,在樣子哨那邊傷了警察,現(xiàn)在可能又要跑回北京去。并說如今去向不明,坐車還是步行也不清楚,但你們鄉(xiāng)作為境內(nèi)的最后一道關(guān)口——三縣的邊緣門戶不能大意,壞人很可能正在向你方逃竄,等等。
這時,武裝干部的酒全醒了。他知道事關(guān)重大,不敢怠慢,后悔不該喝完小酒回辦公室來“瞇這一小覺兒”,要不回來啥事也沒有了,這一“瞇”可倒好,覺沒睡成,弄不好這四個該死的搶劫犯真要從我這里跑出去,自己辛辛苦苦掙到的這個副鄉(xiāng)長位置都得一擼到底!
后悔歸后悔,工作不敢不做。他掐著剛記錄過的紙條急急慌慌地走出辦公室,立刻找人布置工作去了。
當(dāng)時,高強幾經(jīng)周折走的正是這條路。這是一條本來沒有的路,從這個鄉(xiāng)到那個鎮(zhèn),他“走”了個曲曲彎彎,復(fù)復(fù)雜雜。等他十幾個小時后摸爬到這里的時候,當(dāng)?shù)夭菽窘员?、全民上陣的風(fēng)頭早被甩到了身后。被動員起來的農(nóng)民最關(guān)心的不是與他們的生命財產(chǎn)安全八竿子打不著的犯罪嫌疑人,而是跟自己春分耕種和實際生活息息相關(guān)的地里農(nóng)事。
這一切,高強當(dāng)然無法知道,但其他地方的行動全被藏在密林中窺視的高強盡收眼底。
許多村屯、路口都被火堆照亮了。有火堆,就有人群,就有警車忽閃著紅藍色警燈奔波其間。當(dāng)時,長時間的奔命、驚嚇、緊張、饑餓和消耗,已經(jīng)使他元氣大傷,挪不動腿,不想再邁一步了。本來,他以為經(jīng)過這么長時間,離案發(fā)現(xiàn)場又已經(jīng)非常遙遠,這里應(yīng)該是安全之地了。沒想到自己仍沒有逃出“危險區(qū)”!藏在山頂樹林中的他,透過間隙看到這一切,再一次打消了扒車趕路的打算,只能眼巴巴地偷窺著來來往往開往梅河口或呼嘯駛向通化的汽車。他決定再咬咬牙,堅持著進了柳河縣界再說……
現(xiàn)在,到了柳河縣內(nèi),情況看上去更緊張,也更糟糕。
……
事實的確如此。
當(dāng)時,全縣已經(jīng)構(gòu)成了張網(wǎng)以待的巨型捕捉器。搜索隊伍分成數(shù)十個區(qū)域,對全縣范圍內(nèi)的十多個鄉(xiāng)鎮(zhèn)嚴密有序地一點一點推進。雖然十幾個小時過去了,沒有發(fā)現(xiàn)其余三個犯罪嫌疑人的任何線索,但已經(jīng)抓到一個犯罪嫌疑人的輝南縣絲毫也沒有放松,同樣在加緊搜查。
“情況怎么樣?”
“大頂子、羅圈河都搜過了,沒有!”
“其他地方呢?”
“正在搜!”
這些問話聲,有的傳進高強的耳朵里,有的他根本不知道。
臨時指揮部所在地的通化市更是如此。情況隨時隨刻在匯總,在分析,在及時作出調(diào)整和部署……
這一天怎么過去的,高強自己都不知道了。他像一只被獵人追趕的惡狼一樣沿著山嶺繼續(xù)奔逃,從不在一地藏匿,他知道在大兵壓境的情況下那樣做無異于自投羅網(wǎng),找死!他每時每刻地朝著相反的方向運動,在警方尚未趕到之前就一頭鉆進一些遠離縣城的無名山地、大林子里。就在武警戰(zhàn)士爬進一些人家的房頂查看上面是否藏著人的時候,他也沒有因受驚不過而躥出來。他知道自己躲不多久了,就是躥出來也保不了不被抓住,索性就在餓得眼睛發(fā)直、四肢寒冷與無力中硬挺著,挺過一秒是一秒,極力抗拒著頭腦中不斷升起的各種念頭、誘惑與潛在的危險。這期間,他曾不止一次地偷偷將苞米稈掀開一道縫,窺視外面的情況,看到村里村外、山上山下到處都是人……
高強確實練就了非同一般的生存能力,十幾個小時后他終于趴在異常嚴寒的森林中,躲過了又一次非常危險的搜捕,在縣城東北一處人跡罕至的大林子里藏匿下來。
那時,他已經(jīng)是人鬼難分,再也不是幾天前開車帶領(lǐng)李濤、聶大洋、李海等兄弟闖東北,一路談笑風(fēng)生,風(fēng)流倜儻的“高大俠”,而是形同野獸一般:頭發(fā)連成一片,又臟又亂。難以分辨膚色的臉上,凹陷的眼眶里眼珠子凸鼓出來,目光幽靈般陰冷射人。身上的棉襖棉褲被扯得破爛不堪,袖口褲腳已成了似萬國旗一樣的布條條。他不停地跺著兩腳,烏黑的手背不時捂一下耳朵,估計厚厚的棉鞋里的腳掌和腿桿子上也應(yīng)該滿是傷痕血跡了。全身上下只有一雙轉(zhuǎn)動的眼睛還有一絲活氣兒,如果有人夜間與其相遇,說不準會被嚇個半死……
他自己也嗅到了自己身上不時散發(fā)出的那種野獸般令人惡心的腥臊氣味。真是做夢也沒想到呀!
但是,他依舊保持警惕。
從東躥到西,又從西躥到東,無論如何,他都不想讓警察抓住,抓住就完了。還不知道被刺傷的那個警察死沒死,要是死了,就更完了!這一天一宿,是他二十一年人生當(dāng)中最難熬、最刻骨銘心的日子,兜里的錢就像紙一樣,扎實地待著,他不敢敲小店的門買東西吃,只能硬挺著,而咬牙挺著的唯一目的就是活著。
傍晚,搜捕大軍累了。黑夜的降臨,給了他一線生機。最初鉆出森林的那一刻,他坐在冬天干枯的大草甸子邊緣,在齊腰深的萋萋衰草中左顧右盼了好一陣兒,直到認定附近沒有任何危險時,才好不容易爬起來,在一個小冰窟窿跟前洗了把臉,用那把鋒利軍刺一絡(luò)絡(luò)“剃”了頭刮了胡子,哈下腰照照?;璋档墓饩€中模樣古怪,但煥然一新,就像一只被人追逐的狼,他不想給獵人留任何痕跡和氣味。
這一仗連他自己都沒想到,竟然又是整整兩天!
而此時此刻,他的另外兩個同伙——聶大洋、李海卻在百里之外的通化市陷入了困境。
通化魔影
這是一個寒冷的冬夜,濃重的霧靄炊煙好像一張大網(wǎng),很快籠罩了山城火車站附近的樓群、胡同和馬路。徹骨的寒氣從地溝的每一條石縫里滲出來,好像刀子一樣剜進人們的皮肉里,即使裹著厚厚的軍用大衣也難以抵御風(fēng)寒。
又一天熬藥一般過去了。
在這里,聶大洋、李海看到了追捕他們的通緝令。白天的時候,他們心驚膽戰(zhàn)地跑到市內(nèi)轉(zhuǎn)了一圈,毫無目的地轉(zhuǎn),除了中途在餅鋪、包子店停下買點吃的,其余時間都在大街小巷亂走,連近在咫尺的玉皇山、靖宇陵園都沒敢去,目的僅僅是等待天黑。比大哥高強幸運的是,他們現(xiàn)在不餓了,兜里的錢發(fā)揮了作用,手里又有了車票,只等著熬過這陌生城市里最難熬的一天——希望老天爺保佑他們晚上平安無事地闖過車站,順利上車,剩下的……
當(dāng)然,車上的乘警也厲害,查得一樣嚴格,可是,不這樣又能怎樣呢?
人到了這時候,步步驚魂,只能聽天由命了。
可是,中午時凍得實在受不了了,他們就硬著頭皮走進一家超市準備取取暖時,看見了關(guān)于他們的事——關(guān)于他們四個人的通緝令!食品區(qū)相鄰的就是電視機售貨區(qū),大大小小的電視機正在播放著他們的通緝令,一順水的,都是一個臺,霎時,再一次嚇出了聶大洋一腦袋瓜子頭發(fā),掉頭拉一把同伙就往外走。李海也聽到了電視里的聲音,還好奇地想往那邊瞅一瞅,看見一個個屏幕上面只寫著他們的名字,并沒有他們的照片,女主持人一遍一遍地念著通緝令,但那嚴肅的聲音、陣勢、震懾力還是太大了!
跑出來,那聲音還在耳邊響著。
“希望全市機關(guān)、企事業(yè)單位及廣大……”
“注意發(fā)現(xiàn)和提供高強、聶大洋和李海三名逃犯的線索!”
“聶大洋、李海!”
“聶大洋、李?!?/p>
天哪!冰天雪地,人群熙攘,剛剛松弛了一下的緊張神經(jīng)又被徹底毀滅,這次更直接,比一天前樣子哨那次更厲害。那次,一開始似乎并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只是聽到哥的命令,下意識地跳起腳來跟著分頭逃竄而已。而這一次,親眼看到這座他們根本就沒有到過,也沒有招惹過的陌生城市也正在到處抓他們,親耳聽到公安機關(guān)發(fā)出的號令及指名道姓要捉拿的人犯了什么什么罪!對于“聶大洋、李?!薄@兩個此前只知跟著哥干壞事,不計后果的小蟊賊而言,沖擊波已遠不止平地而起的一場圍捕風(fēng)暴,遠遠超過八級地震了!
“看見沒?”
“咋沒看見!都上電視了?咋辦哪?”
“我哪知道???”
“李濤叫人抓住了,關(guān)到輝南縣看守所去了?”
“是這么說的。沒聽見說高哥。他沒事吧?”
“誰知道呢?”
他們喘一口氣,平穩(wěn)一下心態(tài),發(fā)現(xiàn)了一個漏洞:“上面沒有咱們的相片,要有,早就完了,連門都出不來說不定就讓人給抓住了。虧著沒有照片,要有就完了,今晚車都上不去,票也白買了。你說是不?”
“票呢?”
提起票,兩人在轉(zhuǎn)盤街附近看了票,票還在,兩個人壓低了聲音交流著??纯茨芊裾业揭稽c相互安慰的理由,或者說剩下的幾個小時里能否找到更好一點的出路。不過,這時候,手里的火車票,偷偷地看過之后也已經(jīng)讓人害怕。
前面顯然已經(jīng)無路可逃,一切都無濟于事,沒有出路。
在家的時候,天老大,他們老二,走到哪兒都橫著膀子晃。如今手上有好幾起持槍搶劫案,又刺傷警察,才知道天網(wǎng)恢恢——如果不是在外面一天到晚凍得實在受不了,無法度過這漫長嚴寒的冬季,聶大洋、李海是不想離開大街小巷這個“保險箱”跑進超市的。
兩個家伙一邊走,一邊小聲埋怨同伙。
這回倒好,進了一趟超市,啥東西還沒看清楚呢,迎頭痛擊似的就聽到了電視臺在反復(fù)播放著自己的名字、罪行,余下的時間咋過呢——大街小巷都不安全了,說不定什么時候就被人認出來。有所覺察還好辦,萬一被人家認出來了自己還不知道,就完了!逃離樣子哨這么長時間,不,準確地說,自從第一次搶劫至今,離開哥的領(lǐng)導(dǎo)和指教,兩人最頭疼的就是跟人打交道,逃到通化市后更是這樣。他們知道警方輕易不會放過,因此,在不得不迅速離開超市后的時間里,他們無論走到哪兒,腦袋后面都要長個眼睛,時刻躲著警察、警車,防止被人認出來,更提防著從什么地方突然撲出來一個什么人來抓他們——走道只走胡同,吃飯揀最快的吃,吃完抹抹嘴抬屁股就走,決不給任何人留下印象……
看到有人來了,李海騰地站起來,臉上像噴了豬血一樣紅。他沖身后的聶大洋緊張地眨了眨眼,趕緊握了那票,一把揣進衣服里,小聲說:“快走吧。”
往哪兒走呢,往哪兒走都像作妖似的顯眼,弄不好就露了餡兒???,世上的理兒,怎么繞騰,到頭來,總歸人是人,鬼是鬼,磨坊是驢,罪是悔!該是咋回事,還是咋回事,賴不掉的!
雖然以前的事表面上自生自滅了,但是如今聶大洋被驚悸攪動起的心境,一時看來還難以平復(fù)。李海想安撫他幾句,可他自己的心境還不知誰來安撫、排遣郁悶?zāi)?。他自覺不像“哥”那樣會說,高強一嘮社會嗑,怎么就一套一套的呢?那么俏皮,不信都不行。想到高強,他也發(fā)起呆來,哥如今在哪兒呢?
一天,就這樣過去了。眼前總是像做白日夢一樣恍惚、游移。
百里外,高強正在東躲西藏地逃竄。
這幾個二十歲上下的農(nóng)村年輕人,面對改革開放后商品經(jīng)濟時代的到來,一無所長,簡直無法適應(yīng),更沒有辦法生活下去。這輩子活的,連個媳婦也混不上,他們常常在一起發(fā)感慨感到要多窩囊有多窩囊。但也正因為如此,他們周身的性饑渴也就來得比一般年輕人更加強烈。不知從哪一天開始,瘋狂追逐女人和搶劫便成了他們每天早飯后出村的“必修課”。只要有機會,他們決不放過。
現(xiàn)在,逃跑路上,一切一切都找上來了。
以前,他們只是小混混,無依無靠。有家錄像廳一到晚上10點以后就放“黃片”,他們是那里的??汀R坏酵砩祥e蕩無聊時,交五塊錢就進去了,有時到那里他們并不是去看黃色錄像的,而是到那里去睡覺的。路上,買一瓶小燒酒、烤腸等食物,吃完喝完,就倒在沙發(fā)上睡著了,家也不回……
后來陣地又轉(zhuǎn)移到網(wǎng)吧,行為方式一模一樣,QQ什么的亂弄一氣,只往壞處變,不往好處變。有時候覺得網(wǎng)吧睡覺貴,又回到錄像廳睡覺。
這就是他們的生活。
一段時間里,他們偶爾住在城里一朋友家,但那里也不安全,朋友總犯事兒,他們擔(dān)心哪天弄不好讓警察一起給查進去。多數(shù)時間,他們就在各個洗浴中心浪蕩,那里既能洗澡,又有小姐好玩,不過,也不算安全,因為治安隊總?cè)ゲ?。沒辦法,待的最多同時也認為最安全的地方就是一個叫夢達的小旅店。在那里,樓梯底間正好有一張破床,上面還有破被,外面有一布簾擋著,外面來來往往的人看不著他們,每晚只要交給老板五塊錢,就可以消消停停、安安全全地在里邊躲避警方可能對他們的抓捕。
下午3點多鐘的時候,聶大洋、李海坐公共汽車返回了火車站。
在那里,他們決定給家里打個電話。
電話一通,就受不了,也后悔了!電話那頭,不知是誰的母親,一個女人一聽是兒子就哇哇大哭,說的啥一句話沒聽清,都叫抽泣和淚水覆蓋了??薜眯乃?,叫得心驚,本來是要從電話里得到點靈魂安慰的,哪知電話一通驚悸不安的靈魂受到更加沉重的一擊!就仿佛親人已經(jīng)不再是親人,父母也不再是親生父母一樣,一剎那間,反倒死死掐著話筒,一句話也回答不出,不知跟家那邊咋說好了。
說啥呀!
顯然,家那邊早傳得亂哄哄了,家鄉(xiāng)就那樣,一有事,親戚朋友、十鄉(xiāng)八屯沒有不知道的了,高強、李濤、聶大洋、李海在北京密云犯事,又扯出保定的事,情人節(jié)的事——白山市這邊的事一犯,警察又到家里去了一趟,都知道這回四個人再也不是小打小鬧那點事了!所以,電話一通,就跟通上了電閘一般,本來就冷的心,不但沒熱乎,渾身更是抖得不行,扯不斷,放不下,眼睛四下瞅著,生怕別人聽見,又不知說啥,只能挺著受煎熬,受數(shù)落,受責(zé)罵。平時父母都睜只眼閉只眼,農(nóng)活不指望他們,只希望他們別干些太出格的事,別總是給家里人丟臉就算燒高香,祖上積大德了。
可今天不行,今天是徹底變了,尷尬之極,萬萬沒有想到!
短短的一點時間,一個在旁邊站著,淚水直流,不知千言萬語從何說起。一個還是平靜,內(nèi)里想必已是心力交瘁,人生之悲痛者不過如此。這里看看,那里看看,大風(fēng)卷海,波瀾縱橫,生怕這時引來警察注意。
“我的兒呀!”
始作俑者,其無后乎,真是老淚縱橫!
政府有令,電視有聲,他們知道眼前這個人對于整個家庭而言是何等重要。更何況藏匿、幫助、知情不舉是犯罪行為。當(dāng)兒子好容易告訴親人已經(jīng)偷偷買到了票,今晚就要回去時,不料,母親驚慌地呼喚:“別回來!兒啊……事到如今,別再傻了,跑到哪兒也要被抓住,快投案自首吧!”這似乎不是一場關(guān)于逃亡者生死的抉擇,卻像是一場要求苛刻的親情考試,家鄉(xiāng)老母接過兒子的話頭,沒聽完,意已決,雙方心在抖,又補一句:“快投案吧!”
聶大洋慢慢轉(zhuǎn)過身來,眼圈發(fā)紅,看一眼同伙,緊抿著的嘴唇向下壓彎,顯然極力在抑制內(nèi)心的酸楚……輕輕放下電話。
“都說啥了?”
聶大洋搖搖頭,說:“投吧……”
“說啥?啥?投?”
點頭。望著同伙。
紅眼圈對著紅眼圈。逃跑是兩人的希望,也是他們最大的心愿。
可是現(xiàn)在,“不管怎么樣,家里那邊都知道了,警察去過好幾次了,啥事也瞞不住了?!痹挍]說完,就蹲在地上哭了,捂著臉,“我媽說,要是早點投案自首,還有活頭,晚了,叫人……抓住……”
大部分情況下,特別是在外人面前,這兩個年輕人很少有耐心聽父母說什么話,更難以真切感受到來自親人的關(guān)懷。然而,這一次,遠離家鄉(xiāng)之后,在通化站這個偏僻的胡同電話前,盡管聽到的全是喪氣話,卻好像一下子明白了許多事。至少他們明白要是再有一點辦法,父母也不會說出這種讓他們感到失望、迷茫甚至于絕望的話。盡管心里惱火,卻一時決心難下。
時間在一分一秒地逼近他們上車的時間,放棄?還是聽話?
強力圍捕
柳河縣警方的搜捕行動進入了關(guān)鍵時刻。
許多情況都是在人們毫不知情時發(fā)生的。那天午夜,柳河縣城跟平常一樣祥和,凌晨后卻突然緊張起來。感受到這種瞬間緊張的首先是警察,他們紛紛接到縣公安局的電話,迅速離開家趕往單位。而單位值班的刑警們,此時此刻已經(jīng)成為第一批抓捕隊員,在刑警大隊長的帶領(lǐng)下,拉響警笛,幾輛警車魚貫般駛出公安局大門,向東而去。
局長和主管刑偵的副局長命令他們:堵截四名搶匪!
當(dāng)時情況尚不明朗。除了案情緊急這一點可以確認外,其他幾乎一無所知。省公安廳緊急通報:四名犯罪嫌疑人刺傷白山市追捕的警察后棄車逃竄,命令白山、通化周邊市縣公安機關(guān)立即進入緊急狀態(tài),采取措施,務(wù)必將持槍逃犯控制在有限地域內(nèi)并將其捕獲!
接到命令的警察們紛紛趕到公安局后,縣公安局大樓內(nèi)外的氣氛已經(jīng)十分緊張。局長和幾位副局長正在調(diào)動和指揮各個大隊行動,燈火通明中,縣武警部隊?wèi)?zhàn)士此時也已經(jīng)奉命趕到,準備接受艱巨任務(wù)。
與此同時,縣委書記裴中立即召開縣委常委會議,進行緊急部署。
這種緊張是內(nèi)在的。
緊急召開的縣常委會議和奉命迅速出擊的警察們,唯一使命就是必須堵截犯罪嫌疑人,防止一切可能的惡性案件繼續(xù)發(fā)生!
裴中要求:動員全縣一切力量,決不允許犯罪嫌疑人漏網(wǎng)!
八千多名警民迅速到位!
但是,一天一夜過去了,仍然一無所獲。
盡管當(dāng)?shù)攸h政軍全體總動員,百里之內(nèi)哨卡林立,可以稱得上天羅地網(wǎng)。無奈案發(fā)地區(qū)山大林深、地勢險惡,加之寒冷的冬季,重重疊疊的懸崖深谷和漆黑如墨的夜晚成了阻擋搜捕隊伍的天然屏障。所以,十幾個小時過去了,那三個與白山追捕刑警相遇倉皇出逃的暴力犯罪嫌疑人依然如遁地下,蹤跡全無。包圍的隊伍陷入黑夜織成的僵局之中,只好眼睜睜與大山對峙,等待天明。
但是,各要道口的堵截決未放松警惕。
一雙雙眼睛透過黑暗注視、監(jiān)控著各自的崗位和責(zé)任區(qū)。
市局刑警支隊支隊長親率機動分隊穿梭奔波在各個戰(zhàn)區(qū)。市局通訊科保證制高點通信設(shè)備與各個方面的通訊聯(lián)絡(luò)萬無一失,基地臺調(diào)試呼叫,晝夜值班,從而使臨時專用通訊網(wǎng)覆蓋面和訊道質(zhì)量不發(fā)生一絲差錯。
就在這天晚上,通化市突然傳來好消息:漏網(wǎng)的三名犯罪嫌疑人中已經(jīng)有兩人向警方投案自首!經(jīng)審查,確認這二人分別是聶大洋和李海。指揮部發(fā)出最后圍捕令,要求進一步加大力度,務(wù)必于明日將最后一名主要犯罪嫌疑人高強緝拿歸案。
然而,將近三十個小時過去了。盡管警方在第一時間即在全省范圍內(nèi)——尤其是通化市周邊縣市展開了空前大搜捕,但對最后一名主要犯罪嫌疑人高強的追捕仍然毫無進展。
仿佛這個狡猾的漏網(wǎng)之魚真的上天入地了一般。
好在這樣的情況并沒有維持太久,這天接近早晨的時候,指揮部已經(jīng)確定主要犯罪嫌疑人高強目前就在柳河縣境內(nèi),很有可能在安口鎮(zhèn)。因此,指揮部派通化市公安局副局長孟慶然火速趕往柳河縣,親臨一線指揮抓捕。
包圍圈在收緊。
這時候的高強,處境越來越困難。雖然不久前他已經(jīng)搞到了吃的,渾身也重新有了力氣,但是他發(fā)現(xiàn),柳河縣的人太厲害了——許多次,他都差點兒被發(fā)現(xiàn),這種情況下,一旦被人發(fā)現(xiàn),意味著什么他是最清楚不過的。為了最后掙扎,他抄山道逃往距縣城幾十里外的安口鎮(zhèn)。
途經(jīng)一些村莊,他發(fā)現(xiàn)有的村除了老人、孩子和婦女,青壯年男子都參加搜捕去了,配合警力不足的地段,在各個村屯主要路口、沿線、村口巡邏,每個村口均有人把守。
他原打算跑到安口鎮(zhèn),利用過路車向遼寧逃跑。
但很快,他就打消了這一念頭。
無線電臺和報話機頻頻呼叫,異常繁忙,將各自為戰(zhàn)的各方隊伍聯(lián)絡(luò)成一個整體。一想到受傷警察家屬整日以淚洗面、痛苦萬分的處境,想到自己肩上擔(dān)負的神圣職責(zé)與重托,無論是省公安廳領(lǐng)導(dǎo)、市委書記和縣委書記、縣長、公安局長還是所有一線搜捕的參戰(zhàn)民警們,心情既矛盾又沉重!
大批人馬開始往重點區(qū)域安口鎮(zhèn)方向調(diào)遣。
安口鎮(zhèn)——大山縫隙中一座并不起眼的小鄉(xiāng)鎮(zhèn),以盛產(chǎn)優(yōu)質(zhì)大米、黑木耳為主,周邊崇山峻嶺環(huán)抱,一條公路通往大山深處,往前就是遼寧省境內(nèi)了。下雪了。寂靜了一夜的小鎮(zhèn)突然開始了一天的喧鬧,紛紛揚揚的大雪攪拌著膠汁般的白蒙蒙氣體暫時凝固了世界。臨時指揮部里,掛上了軍用地圖,手指在高地、坐標中逐一劃過,一清二楚。從未熱鬧過的安口鎮(zhèn),因抓捕而聞名起來。
一種壓力來自網(wǎng)上、媒體輿論和全國上下的關(guān)注;一種壓力來自事發(fā)地群眾的不安和恐懼;還有一種壓力來自各界的慰問和支援。
后兩種壓力尤其令人感到肩頭責(zé)任的重大。這一切,使所有參戰(zhàn)人員不敢有絲毫懈怠,從上到下,只有盡責(zé)盡力,才能對得起打擊犯罪、維持社會穩(wěn)定的警察職責(zé)。
時至2月29日凌晨,這是一個寒冷的初春之晨,異常寒冷,濃重的霧靄炊煙好像一張大網(wǎng),很快籠罩了山嶺底下的小鎮(zhèn)、河流和公路。徹骨的寒氣從山溝的每一條石縫里滲出來,好像刀子一樣剜進人們的皮肉里,那些裹著厚厚軍用大衣不斷聚集到這里的公安民警、武警戰(zhàn)士也難以抵御風(fēng)寒。
此舉關(guān)乎全縣數(shù)十萬人安危冷暖、民心安定。警方已經(jīng)完全掌握了犯罪嫌疑人的體貌特征、年齡、身高、案發(fā)當(dāng)時逃離樣子哨鎮(zhèn)的衣著打扮及親屬、朋友關(guān)系背景圖。決戰(zhàn)時刻已經(jīng)到來。
大規(guī)模山林追捕戰(zhàn)的首要環(huán)節(jié)是組織指揮,因為案發(fā)突然,又是多警種、多部門、警民聯(lián)手作戰(zhàn),混合編隊,且在林域廣闊、地形復(fù)雜、分散作戰(zhàn)的情況下,如果組織不當(dāng),指揮不靈,就很容易形成“一盤散沙”的態(tài)勢,出現(xiàn)“打亂仗”,甚至造成不必要傷亡的局面。
從上到下,通過去年搜捕“殺人屠夫”石悅軍,大家都已經(jīng)積累了比較豐富的山林作戰(zhàn)經(jīng)驗。但搜捕全面展開后才發(fā)現(xiàn),幾百名警察要在無邊無際的森林里抓到高強,談何容易!又一批緊急調(diào)動的邊防武警也趕到了,但人手仍顯單薄。公安、武警分成數(shù)十個搜捕小組,由當(dāng)?shù)厝俗鱿驅(qū)?,有重點地突擊追捕和搜查。盡管如此,高強在暗處,而公安、武警們在明處,更何況高強很可能有槍,每一名參加搜捕者隨時都有生命危險。
臨時指揮部里,經(jīng)過對多個現(xiàn)場勘查分析,一致認為:只怕大海沒有針,如果有,就一定要撈上來!此刻距離世界矚目的2008年北京奧運會圣火傳遞只剩一百多天了,這名持槍搶劫、殺傷刑警的主要犯罪嫌疑人,對國家、集體和人民群眾生命財產(chǎn)安全構(gòu)成了嚴重威脅。犯罪嫌疑人一旦逃離本地,不僅對全市、也會對全省乃至全國造成巨大的社會危害和政治影響!因此,隨著案情的迅速進展,已經(jīng)引起省委、省政府,公安部等各級領(lǐng)導(dǎo)的高度重視,他們時刻關(guān)注著事態(tài)發(fā)展,命令不惜一切代價將犯罪嫌疑人控制在本地,盡快抓獲,嚴防犯罪嫌疑人趁月黑風(fēng)高漏網(wǎng),逃往外地……
關(guān)鍵時刻,有關(guān)領(lǐng)導(dǎo)始終靠前指揮,隨警作戰(zhàn),直接掌握與控制追捕戰(zhàn)斗的進程,現(xiàn)場指揮調(diào)度圍追堵截行動,為追捕戰(zhàn)斗的順利進行提供了強有力的領(lǐng)導(dǎo)保證,保證了前期以至后來整個戰(zhàn)役沒有出現(xiàn)混亂的局面。
同時,山林追捕戰(zhàn)斗必須緊密依靠人民群眾,廣泛發(fā)動和組織當(dāng)?shù)卮迕裉峁┚€索,才能使追捕工作具備“千里眼順風(fēng)耳”。無論犯罪嫌疑人怎樣狡猾也難逃由人民群眾架設(shè)起來的這道“地網(wǎng)”。
軍用地圖前,柳河縣周圍的地形地貌、山坡河流、高地標尺被標注得一目了然。許多雙眼睛,在上面反復(fù)研究,根據(jù)白天的目測和地圖上標明的距離,公路上到處都有卡子,無論什么人也不可能在短時間內(nèi)逃出這一特定區(qū)域!
根據(jù)犯罪嫌疑人尚未能逃出包圍圈的分析判斷,指揮部決定對現(xiàn)場周圍的十幾條溝溝岔岔、山洞、空房和犯罪嫌疑人可能藏匿的任何場所進行一次篦頭發(fā)似的細致搜查,決不允許放過任何一絲疑點和死角,出現(xiàn)不應(yīng)有的遺漏!
“行動!”
“是!”
由公安民警、武警官兵、黨政干部、民兵和群眾組成的追捕、圍剿大軍,在越來越亮的天色中按照命令要求和負責(zé)地段,一支支隊伍迅速進入指定區(qū)域,一張無法逃脫的恢恢法網(wǎng)隨著濃濃的晨霧一起架設(shè)、布控完畢。
雪停了。公路兩邊方圓幾十里被一層淡淡的不祥氳氤籠罩著,一片喝令聲。
雪后的道路易于發(fā)現(xiàn)目標,但人多腳雜,很快就被踩踏得一塌糊涂,當(dāng)?shù)卮逦瘯魅?、部分群眾也被發(fā)動起來了,走在前面做向?qū)?,挨家挨戶去敲門,說明情況,把犯罪嫌疑人的罪惡行徑、體貌特征、衣著穿戴等告訴群眾,請廣大群眾主動發(fā)現(xiàn)和報告犯罪嫌疑人行蹤,協(xié)助公安機關(guān)抓捕壞人。他們大多是當(dāng)?shù)卮甯刹?,熟悉地形,說話也有號召力和影響力,一般村民都挺配合。
時間在一分一秒地悄然逝去。
搜查也在一分一秒地緊張進行。
然而,奸詐狡猾的高強仍不見蹤影!
中午,仍然一無所獲。追捕形勢仍未明朗。
高強到底在哪里,難道他真的上天入地了不成?事實上,此時此刻,高強已經(jīng)陷入了絕境。此前他確實在柳河縣西南安口鎮(zhèn)附近地區(qū)的山嶺出現(xiàn)過,然而幾個小時前,他神不知鬼不覺地又竄回了柳河火車站附近的后山……
現(xiàn)在,讓我們暫且將鏡頭推回通化市,看看幾個小時前在通化火車站前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樣的故事。
在給父母打電話時,聶大洋、李海最大的心愿就是聽聽家鄉(xiāng)的聲音,然后準備繼續(xù)逃亡。然而,這一電話卻從精神上、心理上徹底動搖并最終改寫了兩人企圖乘坐火車逃亡的命運。
雖說他們跟著高強意外擺脫了樣子哨追捕,然而,此一時彼一時,明知自己走投無路、重兵圍追堵截的情況下,誰也不敢保證他們此后就會得以藏匿,茍延殘喘,死里逃生。因此,關(guān)鍵人物在關(guān)鍵時刻作出了正確抉擇。
沉默。沉默把負罪在身的兩個人凝固在這片樓群下的小平房夾縫之中——這片看上去破敗處處寫著“拆”字的區(qū)域,更加叫人心慌意亂,六神無主。此時是案發(fā)后的第二天下午,時針指在17時31分。對于蜷縮在棚戶區(qū)的聶大洋、李海來說,這的確是他們年輕生命中記憶深刻的一個太陽尚未落山的日子。他們越來越強烈地感覺到死神的腳步在悄然地逼近。遠處偶爾傳來的每一聲火車鳴叫、吆喝、響聲,大街上機動車輛的滾動,人的腳步及狗的沉重鼻息,都令他們心驚肉跳,使他們求生的希望一點點、一寸寸地變得愈加黯淡起來。
棚戶區(qū)低矮狹窄,胡同出口為一長方形,地上凍著厚厚的冰,離火車站有千米之遙。這是一處極為隱蔽的空間,它的位置恰好嵌在對面一座崖石中間,崖石擋住了小孔,上面就是師范學(xué)院,若不是有人特意走近趴到跟前去探頭向里面張望,你是無論如何也難以想象這么狹小黑暗的地方還有兩個全省警方當(dāng)下正在全力以赴追捕的家伙藏身里面。
“投吧!投不投?”
“……”
一個問,一句緊似一句。一個沉默不語,始終猶豫不決。
“快到點了!說話呀!”
“你不投我投!反正我……不想跑了!”
事實上,就在聶大洋、李海逃離市區(qū)后不久,行動迅捷的跟蹤追捕就在火車站讓他們陷入了絕境。好像上蒼有意要證明或暗示什么一般,逃亡路上藏匿了二十多小時的聶大洋和李海,這天晚上在“小北溝”陌生的山下附近陷入了滅頂之災(zāi)前的最后時刻!途中有一次,他們在街邊一露面,即看見執(zhí)行封鎖任務(wù)的站前分局巡邏車駛過,使他們企圖乘車逃亡的夢想破滅。為震懾犯罪嫌疑人,阻敵于交通工具之外,鐵路民警還果斷加強了站內(nèi)、站臺和站外的值班警力,嚇得兩人抱頭鼠竄,掉頭返回小北溝商量。
由于追捕小組跟蹤而至,緊追不舍,本來打算逃往北京的兩人不得不半路改變了主意,他們不敢再奔車站去扒貨車逃命,而是心驚膽戰(zhàn)地悄悄溜進了這座防空洞附近的小胡同?,F(xiàn)在,像鬼魂一般轉(zhuǎn)悠、藏匿了一天一夜的聶大洋、李海讓刑警們嚇得屁滾尿流……生命中刻骨銘心的這一刻,讓這兩個瘋狂制造搶劫、襲警大案的人真正體驗到了什么叫做“亡命之徒”,警察苦,他們比追捕他們的警察們更“苦”!相對于亡命的巨大恐懼與孤獨而言,眼下的一切對于他們來說更可怕、也更難熬……
饑寒交迫。
又冷又餓。
“大哥!”一輛出租車被兩個失魂落魄的年輕人揮手攔住,其中之一凍得哭哭咧咧,沒等司機搖下車窗,他們就哆嗦著心虛地坐了進去,這兩人正是聶大洋和李海?!按蟾纾惆盐覀兝阶罱呐沙鏊グ?!”
站前派出所,大部分警察都到一線參與搜捕去了,幾個值班的人正在邊沖方便面邊研究事。
門開了。
出租車司機在前,兩個人鬼莫辨的人在后,此時已經(jīng)是案發(fā)后的2月28日晚上8點17分。經(jīng)過劇烈的思想混亂和斗爭,聶大洋和李海最終在火車到點前的最后一刻,決定向警方投案自首。兩人一進門就說:“我——我們是來投案自首的……”
電話馬上打到上級公安機關(guān)。指揮部聞訊大聲問:“確定嗎?”
“確定!”
“這兩個人是誰?”
“一個叫聶大洋,一個叫李海,都十八九歲,河北保定……”
“好!”
手銬扣在了披頭散發(fā)、衣褲零落、形象狼狽、面色卻格外陰冷的兩個人手腕子上。手銬扣住的是手腕,心里卻在東躲西藏中很容易便理解了“過街老鼠,人人喊打”——從一個比較富裕安寧的生活滑落進命運深坑的痛苦體驗。
決勝柳河
“高強!你聽著——再給你兩分鐘時間考慮,勸你要認清形勢,不要再執(zhí)迷不悟,頑抗只有死路一條!只要你主動繳械投降,我們將依照黨的寬大政策處理你!否則,后果自負!”
然而,一個冥頑不化的死硬分子在持續(xù)沉默了一分鐘后,仍然沒有一個明確的回答。他顯然是“王八吃秤砣——鐵了心”了。近十分鐘的規(guī)勸未能奏效,就在最后的幾秒鐘內(nèi)突然有沙啞的聲音在天棚中狂叫:“我就是不投降!有種的你們就上來抓我吧!”
不能再拖了,哪怕是一分鐘!
兩分鐘時限已到,特別追捕組領(lǐng)導(dǎo)果斷地下達了強攻的命令——
“行動!”
一個激靈,高強嚇醒了。才發(fā)現(xiàn)自己剛剛做了一個夢!是夢么?他揉搓著干澀無津的雙眼,頭腦里更加混亂無章。是夢,也不是夢——這讓他實在不堪忍受了。
如果讓警察發(fā)現(xiàn),他必定要親身經(jīng)歷這一切。
他有選擇嗎?
天亮的最后一刻,高強提起精神,悄悄來到了火車站。
凌晨,一趟從沈陽開來往通化方向去的火車路過此地,午夜過后,一切都是那樣靜寂,踏雪的腳步聲不能再輕再小了。即便如此,仍然心有余悸,要想不凍死,要想逃離包圍圈,這是不能不做的拼死一搏,與幾天前的那個人相比,心花怒放、心馳神往、心浮氣躁、心高氣傲如今早已變成了心灰意冷、心膽俱裂、心懷鬼胎和心神恍惚。高強趁機溜進了火車站,買票的時候,火車站幾個睡眼惺忪的旅客沒誰注意他,錢丟進窗口,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票隨后就丟了出來,他隨后就迅速消失了。
柳河縣火車站后山,瀕死的高強躺在那里,那張臉實在是一張相貌平平、毫不出奇的臉,但特征卻極其明顯:一雙狡詐的眼睛兩側(cè),稀稀拉拉耷拉著幾綹頭發(fā),給人以森森兇獰之氣。偶爾懶懶地睜一下眼睛,瞥見懸掛在森林半空的“銀飯碗”,肚子就不是好動靜地咕咕亂叫起來。這個走南闖北、見過世面的“大哥”級人物二十多年來第一次刻骨銘心地體驗到饑餓難耐的含義與臨死前亦真亦幻的恐懼。
真想好好再吃一頓?。?/p>
他無力地翻了一下身體,讓左腰離開冰冷潮濕的地面好受一些。跟逃到通化市的同伙聶大洋、李海一樣,他也在逃到柳河后神出鬼沒地買到了一張通化至沈陽的火車票??墒?,對于高強來說,他再清楚不過也許就這樣一直到死這輩子大概也難以實現(xiàn)這點可憐又奢侈的愿望了,這無邊無際的饑餓感無異于敲響了他生命的最后喪鐘。人之將死,往事不由自主在他微閉的雙眼前閃現(xiàn)……
這兩天兩夜中,他苦沒少吃,罪沒少受,壞事惡事更沒少干,繞了大半個柳河,將近三十余個驚心動魄、孤苦難熬的小時,就這樣深一腳淺一腳走到了眼前的境地,恍如大夢醒來,已經(jīng)沒有退路了……
他陷入異鄉(xiāng)的山林絕境!
山下,一列火車進站了,又開了。
下車的人不多,到處是警察的身影。他眼睜睜地看著車開了,沒敢動。他明白,即使不被活活凍死在森林里,出去也難逃此劫。發(fā)生在數(shù)年前的人和事,時間、地點、人名,等等,此時此刻在高強昏昏欲裂的腦海中格外清晰的記憶中閃過,猶如一幕幕無聲電影片斷。這個從小就生性乖戾偏執(zhí)、不服父親管束和監(jiān)護的年輕人,渴望驚險、渴望刺激、渴望當(dāng)一個“英雄豪杰”,卻一步步走上今天的絕境,既是天性使然,又與他退役后的一切向錢看有關(guān)——在他極其偏執(zhí)的意念中,他始終把事情的敗露歸咎于同伙的不謹慎,才迫使自己走到今天。此刻他會悲悲切切躺在這寒冷的土地上束手就擒嗎?
他不知道其他同伙是否被抓。
他更不可能知道警方的追捕力度到底有多大。他只知道,在巨大的精神、心理煎熬下自己的肉體早已到了極限。他竭力保持著神經(jīng)的清醒,決不能讓思維出現(xiàn)一絲差錯。他知道此刻最要緊的是睜開眼睛,看清眼前的一切。
事實上,就在他藏身到柳河縣火車站后山的那個時刻,指揮部最新一次會議后,所有干部即奉命重返前線,迅速傳達會議精神,要求所有參戰(zhàn)人員在今后的追捕戰(zhàn)斗中,進一步加強紀律嚴明,警令暢通,堅決執(zhí)行作戰(zhàn)命令的總要求,緊緊“咬住”目標不放松,該動的必須動如風(fēng),該守的必須守如釘,不準貽誤戰(zhàn)機,不得擅離陣地,環(huán)環(huán)相扣,收敵入網(wǎng)……
此后,全市整個龐大的專政機器再次快速地運轉(zhuǎn)起來。
站前,巡邏警車不斷出現(xiàn)。
高強好不容易眼睛睜開了一條縫,看見身上落了不少雪,恢復(fù)了視力。山下的縣城平靜如常,似乎什么事情也沒有發(fā)生,但他知道,平靜之中對于他來說處處暗藏著兇險。幾分鐘的昏迷,渾身仿佛散了骨架,饑餓與雙腳劇痛幾乎又使他昏迷。
二月底的長白山區(qū)天氣,一天之內(nèi)有時連天大雪,有時寒風(fēng)呼號。正是在這種情況下,練就了非同一般生存能力的高強才最后終于招架不住,在2月29日下午,即他發(fā)現(xiàn)自己未死,終于忍受不住巨大的孤獨與痛苦之后,晃蕩著走向了縣城附近的站前——在他的藏匿點癡癡窺視了半天的景物……
他已經(jīng)顯得遲鈍的大腦依舊保持著最后一絲警惕。
幻覺出現(xiàn)了。
山下的縣城仿佛就是家鄉(xiāng)一樣,正中那條大街往北一拐就是一個樹林蔥郁的村莊,那里有一幢大瓦房就是父母養(yǎng)育他長大的家……幻覺戛然而止。長期的奔命、驚嚇、緊張、饑餓和消耗,使他真的元氣大傷,挪不動腿,不想再邁一步了。他停下來,坐在雪里,再走幾步就是火車道,雖說沒死,卻是真的離死不遠了,至于他為什么還是沒死,連他自己都糊涂了,恍惚之中,他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以為逃跑的日子已經(jīng)非常遙遠,此刻應(yīng)該是“安全”之時了。再次從山腰枯草叢中起身的高強,下午兩點多鐘睜開眼睛再一次朝下看看,腦海中出現(xiàn)了嚴重的幻象,令他經(jīng)不住下山尋找食物的誘惑,一點點爬起來,搖搖晃晃向著山下的車站和大街上來來往往的汽車、人群走去。
跨過鐵道,他回頭把目光盯向黑沉沉的森林外邊,什么也看不見。
眼里突然涌滿淚光。
下面就是車站了,從旁邊繞出去就能走上大街。有一剎那他稀里糊涂地竟打算反其道而行之,想,若是今夜不餓死在這里,熬過之后為了吃上一口飽飯,睡上一個好覺,不必再這樣心驚肉跳地東躲西藏,踏踏實實地等著人家拉他出去槍斃,還是下山去主動向公安局投案自首吧……
但那也僅僅是一瞬間的“想想”而已。
一旦清醒過來,這種念頭連他自己都頗感意外!
高強還是不想投案自首。不過,經(jīng)過這兩天兩夜的逃亡與周旋,他驚悸不安的靈魂從樣子哨開始就沒有得到一分一秒的安寧。目光中的絕望是顯而易見的。就在白天,他在逃竄過程中,陷進一個深深的雪窩子里,越掙扎越往下陷,東西都扔了也不管用……那里沒有人煙,前不著村后不著店,越陷越深,無論怎樣掙扎也爬不出來,退不回去……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這一次是倒霉無疑了。
最后,他再一次逃出了厄運。仔細想想,感到從未有過的絕望!
高強倚著樹在原地坐了一會兒,跌跌撞撞連走帶爬地到了鐵道下——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會到這里來。是想下山找東西吃,還是想看看什么人?說不清。注視著近在咫尺的站前景色,失神的目光一點點向前移動著、尋覓著、分辨著……
他又看到了自己的“家”的位置。
那個冒煙的燈光處就是父母和自己曾經(jīng)生活的地方……那里是家。那是一家站前話吧,他走進去的時候,老板盯了他一眼,他言不由衷:“老板!幫我報警吧!”
讓高強痛不欲生的是“家”的概念對于他已經(jīng)十分模糊和遙遠,卻又那樣刻骨銘心!靈魂經(jīng)受著人間最慘痛的打擊,欲哭無淚。他從沒想過,自己還會有這樣的柔情心腸,他搶劫的時候,是從不眨眼的,甚至覺得那個農(nóng)村的家就是自己的累贅??墒谴丝蹋鞘裁醋屗械膼酆突谀貎A注在“家”的那個方向,傾聽著那個方向傳導(dǎo)來的心靈感應(yīng)呢?母親成了他生命最后時刻的閃光點。
淚水像斷線的珠子,滾滾而下……
“老板!幫我報警吧……”一身狼狽、心如死灰、百般疲憊的他想起母親的種種“好處”和養(yǎng)育之恩,嘴里卻不由自主地對眼前的人說:“我就是警察正在抓的那個人!”他看到老板吃驚地看著他,掏出手機,開始撥打110。他似乎又后悔了,從他記事起,就沒有一天不讓含辛茹苦的老母親操碎了心。上學(xué)時貪玩不好好學(xué)習(xí),滿街瘋跑,打得同學(xué)鼻青眼腫讓人家找到家里告狀,父母生他養(yǎng)他不容易,還要賠著小心和笑臉不斷地給人家說小話,掏藥費;父親打他,母親寧可自己挨打也要護著他;到了部隊,家里的一封封家書哪一次不是浸透著母親千言萬語的叮囑……
老板打完電話,發(fā)現(xiàn)他不見了!
急忙追出門,攔住了他。
“哎,你別走??!警察馬上就到了!”
回聲裊裊
人生好比一盤棋。這個說法已成為陳詞濫調(diào),不過,對于高強、李濤、聶大洋、李海來說,搶劫就如跟人對弈。他們明知道吃掉人家的馬會輸,可還是要吃。利益的誘惑,永遠是那樣無法抗拒地在那里,一個錢字,讓喜歡不勞而獲的他們放棄一切。
高強的確是后悔了。他稀里糊涂走進了話吧,隨后清醒地走了出來。
他怎么能投案自首呢?晚了!
就在老板攔住他的瞬間,一輛警車停在面前。
接到那個老板的電話,正在附近巡邏的警察馬上得到110指令趕來。警察看到,他們面前的這個人早已沒有人形,應(yīng)該就是他們已經(jīng)全力以赴搜捕了三十多個小時的最后一名犯罪嫌疑人無疑!
“你叫什么名?”
“……”
“說話!問你呢,叫什么?”
“高……”他嘴唇青紫顫抖,腦袋低了下來。
“是不是高強?”
電話那頭又追問了一句。這副尊容,不是高強,又能是誰?明知是他,警察仍需要按照慣例和程序,來一番真實核對“驗明正身”,弄得最后情節(jié)懸念迭出,一波三折。聽到這話,高強嗓子冒煙,額角沁出了細汗。
上去一個人一搜,繳獲鋼珠槍一支,還搜出一張當(dāng)日開往沈陽的火車票——答案豁然解開,難怪高強這么感到自己走投無路和喪氣,票面顯示的時間早已過去,那次車到達柳河的時間是15點15分,而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19點50分!由于警方對火車站的嚴密控制,火車進站時藏匿在后山的高強一直沒敢下來。其情其景,怕是一根木頭也會絕望的!
押解上車的時候,他幾乎哭了,但沒有淚。
屁股后墜,不肯上車。
一切努力都顯得毫無意義和可笑,這種舉動是改寫不了什么的。
“爹!媽——”
那一刻,也許他在心里絕望地那樣喊了。因為他明白后面需要他年輕生命付出的代價應(yīng)該很沉重,很昂貴。他需要有足夠的時間來搞清楚,曾經(jīng)的一切是否值得。
果然,這場大追捕的最后懸念,外加一張無法使用的火車票引來了圍觀人群的慷慨陳詞,產(chǎn)生了不小的沖擊力。那些在網(wǎng)吧游蕩的小青年,跑出來看到這一幕,都受到莫名刺激。他們情不自禁地躲到人后,悄悄搭話。這個說:呵,有票咋不跑呢?那個說:能跑他還不跑?就你精??!跑得了嗎?
就在他被押走的時候,不少聞訊趕來圍觀的人欷歔不已——人們都知道,而高強不知道,就在他藏匿的火車站后山西面那片大林子不到千米的山后,有一個特殊的地方——那里既是火葬場,也是刑場。一年前的寒冷季節(jié),震驚全國的“殺人屠夫”石悅軍落網(wǎng)后,就是在那里,這個以“老實人”而聞名卻連殺十二人、重傷五人的亡命之徒最終找到了自己的歸宿。
……
山谷間,仿佛有一種裊裊之聲不停地回蕩。是什么回聲?誰也不知道。世上的許多事情就是這樣,無法說清,只能意會。不過,可以明確的是,至此,北京、吉林警方全力以赴追捕三十六小時的犯罪嫌疑人全部落網(wǎng)。高強被直接押往柳河縣公安局看守所接受訊問,他的同伙李濤被關(guān)押在輝南縣公安局看守所,另外兩個同伙聶大洋和李海則被關(guān)押在通化市公安局看守所。
他們的終極目的地應(yīng)該是北京。這四名危險的犯罪嫌疑人在警方緊鑼密鼓的強大聲勢下,沒有對當(dāng)?shù)匕傩蘸蜕鐣斐筛蟮膫Γ@是值得慶幸的。否則,這幾名身強體壯、身藏武器、行動不計后果的亡命徒一旦逃回北京,是否會對世界關(guān)注的2008北京奧運會構(gòu)成新的威脅,誰也不知道。
曾經(jīng),親情是不惜一切支撐他們生命的根本。
現(xiàn)在,割裂它,比什么懲罰都嚴厲。
(文中除公安民警外,其余均為化名)
策劃/王志禎
責(zé)任編輯/筱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