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詩歌用韻研究在漢語語音史研究中有極其重要的地位。通過對北宋中期詩人文同近體詩的窮盡性調查研究可知：近體詩分為25部，用韻規(guī)整，但也有些借出韻現(xiàn)象，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當時梓州永泰方言的語音特征。

關鍵詞 北宋 文同 近體詩詩韻 韻例 韻字

一、文同及其詩歌簡介

文同(1018－1079)，字與可，號笑笑先生，又稱“錦江道人”，“文湖州”，或“石室先生”，梓州永泰(今四川鹽亭)人。幼年篤于學，發(fā)奮讀書，二十歲左右已經(jīng)“博通經(jīng)史諸子，無所不究”。

仁宗皇祐元年(1049)進士，初仕邛州判官。至和二年(1055)調靜難軍節(jié)度判官，嘉祜四年(1059)召試館職。六年，出通判邛州。英宗治平二年(1065)改漢州。三年，還知普州。神宗熙寧三年(1070年)召知太常禮院。因議新法不合，四年。出知陵州，歷知興元府、洋州。元豐元年(1078)改知湖州。二年，赴任途中卒于陳州，年六十二。文同除詩外尤以墨竹知名，畫家稱文湖州竹派。后人編有《丹淵集》四十卷，拾遺二卷?！端问贰肪硭乃娜袀?。文同肯定熟悉宋代通語。三十歲以前一直生活在家鄉(xiāng)，后亦曾在四川供職。必定通曉家鄉(xiāng)永泰方言，梓州永泰方言一定在他的詩歌中有所反映。

文同是北宋中期詩賦書畫全能的大家，蘇軾在《書與可墨竹并序)沖說：“亡友文與可有四絕：詩一，楚辭二。草書三，畫四?！薄八慕^”中，詩列首位。可見蘇軾對其詩歌的贊賞?，F(xiàn)存文同詩歌856首，其中近體詩283首。我們將古、近體詩分開考察，本文在對其近體詩用韻進行窮盡考查基礎上，試圖對其用韻情況做出淺析，調查時筆者主要依據(jù)北京大學古文獻研究所編、北京大學出版社出版的《全宋詩》第八冊所收二十卷文同詩作。并參考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二、韻部說明及特殊韻例韻字討論

文同近體詩283首，共283個韻段，全部押平聲韻，共分25韻部，其中陰聲韻11部，陽聲韻14部。

(一)歌戈部

含《廣韻》歌戈兩韻，共入韻5次，其中戈獨用2次。歌戈同用3次。《廣韻》規(guī)定歌戈同用，實際押韻亦歌戈同用，沒有借韻、出韻的情況，故將歌戈兩韻系合為一部。

(二)麻佳部

包括《廣韻》麻韻和佳韻，共入韻11次。其中麻獨用6次，借出韻字是蟹攝的佳韻字，共有5次。七絕《約春》6344(題后的數(shù)字為《全宋詩》〈北京大學出版社〉的頁碼，下同。)葉“賒涯花”，原文為“去歲相違恨已賒，今年相遇喜無涯。紅情綠意知多少，盡入涇川萬樹花?！逼呗伞睹鹘淘骸?346葉“斜加花涯華”，原句為“兩岸煙云閑景物，一軒泉石靜生涯?！逼呗伞囤鲋輺|園晚興》5352葉“紗家花霞涯”，原句為“向晚雙親共諸子，相將來此樂無涯。”五律《晴步西園》5407葉“霞斜沙蛙”，原句為“稚土貧亦樂，一部奏池蛙?！逼呓^《過青泥》6433葉“加涯花”。原句為“鐵山正月雪交加，欲探東風未有涯。”“涯蛙”為佳韻字，其余皆為麻韻字。文同近體詩里沒有佳韻字押入蟹攝灰哈部的，也沒見佳韻獨用。按《廣韻》規(guī)定，假攝麻韻字不能與蟹攝佳韻字相押。假攝麻韻字與蟹攝佳韻字相押這種現(xiàn)象起于何時，頗難斷定。到唐代，詩人用韻中，佳韻字如“佳涯崖柴”幾個字都偶然押入麻韻(劉曉南2001年)，到宋代，佳韻字押入麻韻系已是一個較為普遍的音變現(xiàn)象，同為四川籍詩人蘇軾的詩作中，麻佳互押就有2例。研究表明，宋代山東、江西、福建、江浙詩詞韻都充分反映了這種語音演變現(xiàn)象。

(三)灰哈部

含《廣韻》灰哈兩韻，共入韻7次，其中灰獨用1次，哈獨用2次，灰哈同用4次?！稄V韻》灰哈同用，實際押韻亦灰哈同用，沒有借韻、出韻情況。故灰哈兩韻系合為一部。(四)齊西部 含《廣韻》齊韻，共入韻2次《廣韻》規(guī)定齊獨用，實際押韻亦獨用，無借韻、出韻，故齊韻獨立為一部。

(五)微依部

含《廣韻》微韻，共入韻16次?！稄V韻》規(guī)定微獨用，實際押韻亦獨用，借韻1次。七律《金桃》5363葉“垂衣歸唏稀”，原句為“雨染煙蒸萬實垂。丹殊為骨菊為衣”?！按埂睂僦ы?。“衣歸唏稀”屬微韻。

(六)脂之部

包括《廣韻》支脂之三韻，共入韻25次，其中支獨用2次，支脂之同用4次。支之同用16次，脂之同用2次，支脂同用1次《廣韻》規(guī)定支脂之同用，實際押韻亦支脂之同用，故支脂之三韻系合為一部。本部借韻6次，其中齊韻2次，微韻4次。七絕《忽憶故園修竹因作此詩=》5408葉“溪枝遲”，原句為“故園修竹繞東溪，占水侵沙一萬枝。”其中，“溪”屬齊韻，“枝”屬支韻，“遲”屬脂韻。七絕《寄景孺提刑按武興》6408葉“西馳詩”，原句為“夾欄虛棧武興西，使騎翩翩晚夕馳。”其中，“西”屬齊韻，“馳”屬支韻，“詩”屬之韻。七律《送李野夫兼簡公擇學士同年》5330葉“歸時詩思卮”，原句為“吾友野夫官滿歸，峽中風物正春時?！逼渲?，“歸”屬微韻，“時詩思”屬之韻，“卮”屬支韻。七律《洗竹》538011十“稀籬枝池時”。原句為“斤斧從來到此稀，為撩疏密繞藩籬?！逼渲?，“稀”屬微韻，“籬枝池”屬支韻，“時”屬之韻。七絕《齋宮》5424葉“霏枝之”，原句為“玉龍噴霧碧霏霏，鈿枕珠衾照百枝?！逼渲校蚌睂傥㈨?，“枝”屬支韻，“之”屬之韻。七絕《飛仙石溪》5434葉“衣時遲”，原句為“愛此潺諼任濺衣，獨尋幽石坐多時?！薄耙隆睂傥㈨崳皶r”屬之韻?！斑t”屬脂韻。

(七)豪包部

含《廣韻》濠韻。共入韻8次。《廣韻》規(guī)定豪獨用。實際押韻亦獨用，無借韻、出韻，故豪韻獨立為一部。

(八)蕭宵部

含《廣韻》蕭宵兩韻，共入韻3次。《廣韻》蕭宵同用，實際押韻亦蕭宵同用，沒有借韻、出韻的情況，故將蕭宵兩韻系合為一部。

(九)尤侯部

包括《廣韻》尤侯幽三韻，共入韻20次，其中尤獨用10次，尤侯同用9次，尤幽同用1次?！稄V韻》規(guī)定尤侯幽同用，實際押韻亦尤侯幽同用，故尤侯幽三韻系合為一部。

(十)魚居部

含《廣韻》魚韻。共入韻9次。《廣韻》規(guī)定魚獨用，實際押韻亦獨用。無借韻、出韻，故魚韻獨立為一部。

(十一)虞模部

含《廣韻》虞模韻，共入韻6次，其中模獨用2次，虞模同用4次《廣韻》規(guī)定虞模同用。故將虞模兩韻系合為一部，借韻1次。七絕《寄永興吳龍圖給事(之二)》5399葉“虛圖爐”，原句為“見山樓迥倚晴虛，看展終南百幅圖?！薄疤摗睂亵~韻，“圖爐”屬模韻。

(十二)侵尋部

含《廣韻》侵韻，共入韻10次《廣韻》規(guī)定侵獨用，實際押韻亦獨用，無借韻、出韻，故侵韻獨立為一部。

(十三)真諄部

含《廣韻》真諄韻。共入韻14次，其中真獨用7次，真諄同用7次《廣韻》規(guī)定真諄同用，故將真諄兩韻系合為一部。借韻1次，出韻1次。五絕《驄馬》6305葉“云銀神”，原句為“髦鬣擁如云。西人號乞銀。”“云”屬文韻，“銀神”屬真韻。七絕《讀史》6360葉“秦人斤”，原句為“不得滎陽遂失秦，始知成敗盡由人?？蓱z一擲贏天下，只使黃金四萬斤?！薄扒厝恕睂僬骓?，“斤”屬欣韻。

(十四)文欣部

含《廣韻》文欣韻，共入韻10次，其中文獨用10次，欣出韻1次，占總數(shù)的10％。當合為一部。五律《呂惠穆挽詩四首(之四)》6456葉“勤君聞云”，原句為“自出公門下，常蒙禮意勤。相看如子姓，交政為郎君?！薄扒凇睂傩理?，“君聞云”屬文韻。

(十五)元魂部

含《廣韻》元魂痕韻，共入韻13次，其中魂獨用3次，元魂同用8次，元魂痕同用2次《廣韻》規(guī)定元魂痕同用，實際押韻亦同用，無借韻、出韻，故將元魂痕三韻系合為一部。

(十六)寒桓部

含《廣韻》寒桓韻，共入韻12次。其中寒獨用3次，寒桓同用9次?！稄V韻》規(guī)定寒桓同用，故將寒桓兩韻系合為一部，借韻3次。七絕《聞陳山人定命丹成試以詩乞》6379葉“還干丸”原句為“水火相交養(yǎng)大還，已聞神汞滿爐干?！薄斑€”屬山韻?！案伞睂俸??！巴琛睂倩疙崱Ｆ呗伞额}兜率寺》6460葉“閑巒寬安殘”，原句為“簿領迷人喜暫閑，聊尋古寺陟孤巒?！薄伴e”屬山韻，“安殘”屬寒韻?！皫n寬”屬桓韻。五律《宿云屏山寺》5446葉“端蟠看寒欄”，原句為“翠嶺聳云端，噓峨走復蟠?？蛷膲m外入，僧向畫中看?！斌?，《廣韻》“附袁切”，又扶干切。元韻字與山攝相押，文同近體詩僅此一例。元韻本屬臻攝。但在《韻鏡》、《七音略》等韻圖中，屬山攝。在蘇軾的詩作中，在反映口語里已并入山攝。

(十七)先仙部

包括《廣韻》先仙兩韻。共入韻24次，其中先獨用5次。先仙同用19次。《廣韻》規(guī)定先仙同用。實際押韻亦先仙同用，故先仙韻系合為一部。借韻1次，五律《弄珠亭下柳》5423葉“前煙綿舡年”。原句為“遠外分晴島，深中泊暮舡。”其中，“綿”屬仙韻，“舡”屬江韻，其余屬先韻。“舡”?！稄V韻》許江切，“解舡船完”《集韻》“艐舡舟名。”其反切是枯江切。又“《博雅》解舡舟也?！逼浞辞惺翘摻?。“船”，查《集韻》食川切，“《說文》舟也?！斗窖浴纷躁P而西謂之船。俗作舡，非是。”寒先部與江陽部混押，上古中古直至唐代詩文用韻極少，但在宋代四川詩人作品有11例。(劉曉南2006年)今鹽亭方言中。江攝舒聲與山攝舒聲韻尾不混，不能印證。但在今贛方言、吳方言、閩方言、湘方言和官話區(qū)的江淮方言中卻很普遍。在宋代四川通語音系中中尾并入尾。即真文部、庚青部合并。是一種普遍音變現(xiàn)象。江窗部押入先仙部，江窗部尾韻與先仙部尾韻相押現(xiàn)象反映了文同口語中尾并入尾的傾向，當是方音現(xiàn)象。

(十八)刪山部

含《廣韻》刪山兩韻，共入韻12次，其中山獨用1次，刪獨用1次，刪山同用10次?！稄V韻》刪山同用，實際押韻亦刪山同用，沒有借韻、出韻情況，故刪山兩韻系合為一部。

(十九)江窗部

含《廣韻》江韻，文同近體詩僅入韻1次。《廣韻》規(guī)定江獨用，實際押韻亦獨用，故江韻獨立為一部。

(二十)陽唐部

含《廣韻》陽唐韻，共入韻20次，其中陽獨用5次，陽唐同用15次《廣韻》規(guī)定陽唐同用，故將陽唐兩韻系合為一部。

(二十一)庚青部

包括《廣韻》庚耕清青韻，共入韻23次，其中，青獨用14次，耕清獨用各1次，庚清同用5次，庚耕同用1次，庚耕清同用1次《廣韻》規(guī)定庚耕清同用。青獨用，但青14次獨用就有9次借韻庚，庚清借出韻青3次，故庚耕清青四韻系當合為一部。例多，此舉4例，其余從略。七律《漢州王氏林亭》5363葉“扃清英名纓”，原句為“短干勺疏籬入野扃，竹煙松露滿襟清?！逼渲?，“扁”屬青韻，“英”屬庚韻，其余屬清韻。五律《野逕》5377葉“晴名行營”，“行”屬庚韻，其余屬青韻。七絕《可笑口號七章》之七55384葉“城生”，原句為“可笑山州為刺史，寂寥都不似川城。若無書籍兼圖畫，便不教人白發(fā)生?！薄俺恰睂偾囗?，“生”屬庚韻。七律《晚泊金?！?422葉“清行聲精征”，原句為“一襟初覺晚霜清，短鞋垂頭任馬行。斜日斂回疏木影，急風收斷落泉聲。望窮好景番番別，題遍新詩闋闋精。終是教人伏潘令，許多才調賦西征?！逼渲校奥暰睂偾囗?，“清征”屬清韻，“行”屬庚韻。

(二十二)蒸登部

含《廣韻》渫登兩韻，共入韻4次，其中登獨用2次，蒸登同用2次《廣韻》蒸登同用，實際押韻亦蒸登同用，沒有借韻、出韻情況，故蒸登兩韻系合為一部。

(二十三)東鐘部

包括《廣韻》東鐘冬三韻，共入韻26次，其中東獨用21次，鐘獨用4次，鐘冬同用1次，東鐘借用4次?！稄V韻》規(guī)定東鐘同用，冬獨用，但冬用韻1次就與鐘同用，故東鐘冬三韻系當合為一部。

(二十四)覃談部

含《廣韻》覃談韻。文同近體詩僅入韻1次?！稄V韻》睨定覃談同用。故覃談獨立為一部。

(二十五)鹽添部

包括《廣韻》鹽添銜嚴韻，文同近體詩僅入韻1次。七律《江原張景通善頌堂》6396葉“巖髯簾添嚴”，原詩為“庭前云蓋碧峻巖。堂上先生雪滿髯。說藥客來聊下榻，謁齋僧去便垂簾。種時法好花難謝，買處錢多石易添。子舍光榮身壯健，只將香火事華嚴。”其中，“巖”屬銜韻。“髯簾”屬鹽韻，“添”屬添韻，“嚴”屬嚴韻?！稄V韻》規(guī)定鹽添同用，成銜同用，嚴凡同用，故鹽添獨立為一部。

三、結語

文同近體詩用韻可分為25部，即陰聲韻11部：歌戈、麻佳、灰哈、齊西、微依、脂之、豪包、蕭宵、尤侯、魚居、虞模：陽聲韻14部：侵尋、真諄、文欣、元魂、寒桓、先仙、刪山、江窗、庚青、蒸登、東鐘、覃談、鹽添、陽唐。與王力先生對宋代韻部分為32部(舒聲24部，入聲8部)的結論大體相同，也與郭錫良先生對同為北宋中期四川籍詩人蘇軾的近體詩韻研究26部相當。然近體詩用韻與魯國堯先生的宋代通語侶部(舒聲14部，入聲4部)及劉曉南先生的宋代四川音系17部(舒聲13部。入聲4部)差異較大，究其原因，一是文同近體詩嚴守功令，二是北宋中期畢竟去唐五代不遠，語音差異不大。

但不符合《廣韻》獨用同用的借出韻字也不少，這并不是詩人有意為之，深層次的原因是實際語音的變化，文同的近體詩還是反映出了北宋中期梓州永泰方音的信息。如：佳韻系的字在我們考查的283首近體詩中，全部與麻韻－系的字互押，表明佳韻字“涯蛙”已完全轉入麻佳部。江窗部－n尾韻與先仙部－n尾韻相押現(xiàn)象。雖只1例。反映了文同口語中－n尾并入－n尾的傾向。這些為我們研究北宋中期的漢語語音提供了寶貴的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