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松齡在《聊齋志異·夜明》中描寫了一個商人的所見：

“有賈客泛于南海。三更時，舟中大亮似曉。起視，見一巨物，半身出水上，儼若山岳。目如兩日初升，光明四射，大地皆明。駭問舟人，并無知者。共伏睹之。移時，漸縮入水，乃復晦。后至閩中，俱言某夜明而復昏，相傳為異，計其時，則舟中見怪之夜也。”

為了強調這一駭人聽聞之事的可信性，蒲松齡不僅以“賈客”在南海航行時的親眼目睹為敘事依托，還特意以閩中一帶人們“俱言”見到某夜這一“明而復昏”現(xiàn)象來進行有力的佐證。其實，這很可能是一起外星人入侵地球的事件，如果說，“巨物”即外星人乘坐的飛碟之類的宇宙飛行器，也不是不可能的。那么，是不是蒲松齡別出心裁地要宣揚駭人聽聞的事件呢?

海上航天飛行器摘錄與浮槎通天仙話

對于這類天外來客的傳聞，在中國古代的相關文獻中，至少也能追溯到兩晉時期的博物談論。伴隨著對于外域種種新鮮事物的新奇，當時人的目光也投向了天空。西晉王嘉《拾遺記》卷一鑿鑿可信地記載：

“堯登位三十年，有巨槎浮于西海，槎上有光，夜明晝滅。海人望其光，乍大乍小，若星月之出入矣。槎常浮繞四海，十二年一周天，周而復始，名曰‘貫月槎’，亦謂‘掛星槎’。羽人棲息其上，群仙含露以漱，日月之光則如暝矣。虞夏之季，不復計其出沒。游海之人。猶傳其神偉也?！?/p>

豈止描述出這種奇特的航天飛行器給人的視覺感受，甚至推算出其繞行地球的周期和時間，居然還沒有忽視其中生活的有機生物體——群仙，這一傳聞流傳了許久。

不僅如此，有的傳聞還有意識地宣示這類事件可能發(fā)生的年代更早：

“成王即位三年，有泥雜之國來朝，其人稱自發(fā)其國，常從云里而行，聞雷震之擊在下，或入潛穴。又聞波瀾之聲在上?；蚍壕匏暼赵乱灾矫嫠?；計寒暑以知年月?？家灾袊?，則序歷相符。王接以外賓之禮也?！?/p>

說這事兒發(fā)生在遙遠的西域，更增加了傳奇性，而且契合中原人對西方異國的好奇和向往。

六朝時著名僧人杯渡的事跡傳聞中，還有“空中飛船”的故事。說南朝劉宋時朱齡石出使遼東，歸途中在海上漂流到一島，見到一座莊嚴的廟宇，被告知說已經離都二十余萬里。于是僧人就讓他捎一缽袋和書信給杯渡，派一沙彌相送，“沙彌以一竹杖著船頭，語曰：‘但閉舫聽往，不勞航柁也?！谑且姥?，但聞颼颼風中聲，有竊視者，見船在空云飛，奔于山林海上。數(shù)息間，遂達楊都大桁?！币姷礁呱刹胖?，那島便是蓬萊仙山。

關于八月浮槎的故事，也是六朝仙話，這是人們熟知的。對此，宋人還帶有總結性的敘述：

“乘槎之事，自唐諸詩人以來，皆以為張騫，雖老杜用事不茍，亦不免有‘乘槎消息近，無處問張騫’之句。按騫本傳止日‘漢使窮河源’而已。張華《博物志》云：舊說天河與海通，有人赍糧乘槎而去，十余月至一處，有織女及丈夫飲牛于渚，因問此是何處?答日：‘君還至蜀，問嚴君平則知之?！€問君平，曰：‘某年月日，有客星犯牽牛宿?！灰辔磭L指張騫也。及梁宗懔作《荊楚歲時記》乃言武帝使張騫，使大夏，尋河源，乘槎見所謂織女牽牛，不知懔何所據而云?！?/p>

如果我們從天外來客的角度重新體察，不是可以看出這幻想并非空穴來風，而很可能是受到了某種目擊者談論的啟發(fā)么?

明代人的載錄更為真切，不僅記錄到了小型航天飛行器，甚至還昭示出與外星人遭遇的當場實況載錄，奇特而有趣的是，其居然與如今傳頌國外遭遇外星人的情形頗為相類：

“嘉靖二年，邑庠生呂玉，家五渠村。一日入城，值微雨，其家前庭有廢屋基，忽云中二舟，各長丈余，墮廢基上，行舟人長二丈余，紅帽，雜色襦绔，手持篙，往來行甚疾。玉家塾中書生十余人皆驚，趨視之，舟人引手前，掩書生口，一時口鼻俱黑，噤不能語。俄見舟中有一人擁衛(wèi)，如尊官。結束如居士，與一僧同起居。久之，云擁舟起，而呂氏有祖墓在墻外里許，舟復墮其中。舟既去，書生口鼻亦悉如故，然越五日，玉以暴疾死。”

清代初年的載錄還呈現(xiàn)出，有的外星人飛行器規(guī)模巨大，功能齊全，外形似飛禽而有翅膀。甚至由空中入水，還可以行駛，形狀還頗近乎所謂流線型，以至于竟然被當成活物。

那么，這樣的奇聞是否可信?至少在年代接近的東軒主人那里，是確信有這樣一回事的：

“康熙癸卯夏，如皋大雨雹，殺禾稼。有龍現(xiàn)云際，挾巨艦飛空而過，不知墮何處。前者辛丑夏五月，丹陽至儀真雨霜，見新城王阮亭先生集?！?/p>

在大陸東部濱海地區(qū)，這類傳聞發(fā)生的確較多，也被有心人著意載錄下來：

“……又袁刺史言：山東蓬萊縣與海最近，一日，有大物從空飛來，兩翼垂天，日為之晦。滿城人大懼，羅拜焚香，逾時而去，日光復明?！?/p>

明確地說這飛行物有兩翼，大概并非虛構。

外星人怪異相貌的種種記載

首先，是怪異的面貌和形體。關于外星人，雖然古人沒有外星人這種意識，但從現(xiàn)有載錄看也不是沒有可能的。其實，最能說明其特征的就是他們具有大大有別于地球人的體貌。不少民族的早期都有這種載錄。如普林尼就介紹過一個非洲部落布倫米人，說他們沒有腦袋，嘴巴和眼睛全都長在胸脯上。人類學家韋斯特·馬克在19世紀下半葉指出，“我從未發(fā)現(xiàn)這種說法曾被任何有關人體解剖的著作引用”。其實，這很可能是某個部族或族群關于外星人的目擊印象。

以往，人們把這段載錄中的怪物，都當成是鬼魅來理解，這當然省事。其實恐怕也未必，沒有足夠的證據表明這就不是外星人。

祖沖之《述異記》稱：

“廣州顯明寺道人法力向晨詣廁，于戶中遇一鬼，狀如昆侖，兩目盡黃，裸身無衣。法力素有膂力，便縛著堂柱，以杖鞭之，終無聲。乃以鐵索縛之，觀其能變去否。日已昏暗，失鬼所在?！?/p>

古人因為不知道有外星人這回事，強大的鬼靈崇拜，使人們構成了一種心理定勢，舉凡類似的目擊實錄都被當成是人鬼遭遇。

其次，其具體形貌還被描述為色如藍靛，遍體有毛。宋人洪邁稱：

“唐州泌陽縣市鎮(zhèn)田氏之仆，漁于河，白晝有鬼自水中出，挽之入水。同漁者奔赴救之，以刀殺數(shù)鬼，迎刃而解，如切瓜然。明日，報其主人田谷，谷往視，則數(shù)鬼積臥水濱，面色黑發(fā)獰然，遍體有毛，色如藍靛，皆長三尺許，逾數(shù)日始不見。”

下一個條更駭人聽聞地載錄道：

“臨川王行之為處州龍泉尉，表弟季生，郡人也，來訪之，泊船月明中。夜半，有鬼長二尺，靛身朱發(fā)，倏然而入，漸逼臥席，冉冉騰上其身，行于腹上。季生素有膽氣，引手執(zhí)之，喚仆共擊。叫呼之聲甚異，頃刻死，而形不滅。明旦。剖其腸胃，以鹽臘之，藏篋中?；蚺c談及神怪事，則出示之?！?/p>

這可以說是眾多載錄中少有的俘獲外星人的載錄。而不少有關天降雷公的形象描繪，分明不是同源傳播而成的，今天看來也不是沒有外星人造訪地球的可能。又南宋洪邁曾寫到人們目睹過從天上下來的“奇鬼”狀的生物，甚至頭上有保護裝置，并且還有面部表情：

“奇鬼從空隕于地，長僅三尺許，面及肉色皆青，首上加幘，如世間幞頭，乃肉為之，與額相連。顧見人，掩面如笑。既而觀者漸眾，笑亦不止。頃之，大霆激于屋表，云霾晦冥，不辨人物，倏爾乘空而去?！?/p>

而清人高繼衍《蝶階外史》卷三則稱豐潤魯家有綠毛怪，勇藝高超，當?shù)匚溥M士谷某卻偏要一訪，二更將盡時分：

“大風憾屋宇，門倏開，燈火頓縮，綠如豆。見一怪高五尺，蹣跚至，遍體綠毛?！?/p>

這個怪物的毛發(fā)蓬松雜亂，可是“目炯炯類曙星”。谷某與其搏斗多時，一直到五鼓氣力不支才呼援。

“怪亦恐人至，力掙欲脫。谷力持不釋，怪急以爪抓谷腕去肉，十痕深寸許。谷負痛，力少懈。怪遂乘風去。手余毛二握，細如牛牦，韜以錦袱，有談異聞者輒出示之。”

從這個怪物的智商、逃走去向和方式看，不也可以看成是外星入侵團隊的一個掉隊者嗎?

還有一個是透明體貌的外星人描述。如果不是目擊，很難有這樣形象逼真的描繪：

“郝某失其名，嘗為湖廣某郡推官。一日，送直指宿驛中，夜坐篝燈，倦而假寐，恍惚見有白衣女子針刺其額，驚覺，遂就寢。既臥，又若有刺其骨者，創(chuàng)甚，急呼童子然燭視之，果有針在左股。疑其刺客，乃秉燭巡視室中，空無所有，至屋隅暗處，有緯蕭障之，隙而窺焉，見一物如大鳥，人立，遍體似水晶，臟腹皆見，見人即前攫，急以手中梃逼之，遂倚壁上不能起。大呼從人，破窗而入，梃刃交下，乃死，竟不知其何怪也?”

另外一種是生活在陸地或海中的類似人類的高級動物。開始，天外來客往往多為乘著暴雨雷電而來，如洪邁《夷堅志》支癸卷二還稱，辛思齊在洛州山寺伏案苦讀，一日大雷電：

“忽有一物穿壁間小竅出，正落案前。倉促駭異，未暇視其何物。俄化為初生嬰兒，乘電光而去。外人悉聞霹靂從殿中轟震，獨思齊無所覺?！?/p>

如此迅捷的生長期，不排除具有某種外星生物的特長。

藏身海中形如巨狗的吐火獸，更被鈕秀描述得活靈活現(xiàn)：

“上虞顧族聚居西華村，去海不遠?？滴醵拍臧嗽?，顧氏子偶與客登樓南望，遙見晴空有青色龍飛逐怪獸，其獸遍身純赤，狀如巨狗。青龍撲舞而前，此獸吐火迎斗，龍噴雪花拒之，奮爪張鱗，火騰雪繞，盤旋久之，俱入于海?！?/p>

這能飛的青龍和吐火巨狗，恐怕原本都不是地球的居民。

即使像官修的正史，也不乏相關載錄。如《明史》即不甘示弱地關注到了這類奇異的自然現(xiàn)象：

“成化十二年七月庚戌，京師黑眚見。民間男女露宿，有物金睛修尾，狀如犬貍，負黑氣入牖，直抵密室，至則人昏迷。遍城驚擾，操刀張燈，鳴金鼓逐之，不可得。正德七年六月壬戌，黑眚見順德、鶴間及諑，大者如犬，小者如貓，夜出傷人，有至死者。居民夜持刁斗相警達旦，逾月乃息。后又見于封丘?！c六年四月，杭州黑霧，有物蜿蜒如車輪，目光如電，冰雹隨之?！?/p>

該書還鄭重其事地稱：

“弘治元年二月，景寧屏風山有異物成群，大如羊，狀如白馬，數(shù)以萬計。首尾相銜，迤邐騰空而去?！?/p>

這一載錄還見于清人汪森《粵西叢談》卷十五引《南寧府志》：

“嘉靖三十六年冬十月，南寧有妖眚。其妖未審何物，傳自北地而來，歷江西及廣東，遇夜入人家淫穢?；蛉缧?，或如蝙，或如猴如犬，或有黑氣，似有爪尾能傷人。淫者當之，輒流黃水而斃。家家夜聚擊鼓，持竹柳枝以防之。來則聚擊之，則散為星火，頃復堆為一球，沖檐而去，至三十七年二月，復轉至州境村鄉(xiāng)。騷擾如前，數(shù)月乃熄?！?/p>

還有傳聞說這東西來之前，“必先作硫黃氣，或如燒布絮氣”。

中古漢譯佛經對于相關故事的傳播

佛經文獻中有關故事的啟發(fā)，也是審視中國古人有關天外來客載錄時應予注意的。佛經和佛教類書擔當了中轉和傳揚相關異聞的職能，這類故事發(fā)生在中古佛經傳譯的全盛時期，自然不能與佛經的傳播無關。如干寶《搜神記》卷十七中的故事，就經唐人道世《法苑珠林》的轉述，更加廣泛地在民間俗談中擴散：

“魏黃初中，頓丘界有人騎馬夜行，見道中有物，大如兔，兩眼如鏡，跳梁遮馬，令不得前。人遂驚懼墜馬。魅便就把捉，驚怖暴死。良久得蘇，蘇已，失魅不知所在。乃便上馬，前行數(shù)里，逢一人，相聞訊已，說向者事變如此。今相得為伴，甚加歡喜。人曰：‘我獨行，得君為伴，快不可言。君馬行疾，且前，我在后隨也。’遂共行。語曰：‘向者物何如?乃令君懼怖耶?’對曰：‘其身如兔，兩眼如鏡，形甚可惡?！樵唬骸囶櫼曃乙?’人顧視之，猶復試也。魅便跳上馬，人遂墮地怖死。家人怪馬獨歸。即行推見，于道得之。宿昔乃蘇，說狀如是?！?/p>

如果把這當成是純粹的想象虛構，缺少說服力是顯然的，因為魏晉六朝的人們一般是純粹以客觀實錄的態(tài)度記載當時的鬼神怪異現(xiàn)象的，就像魯迅《中國小說史略》所指出的“至唐人始有意為小說”。

從人的認知規(guī)律來說，不可能完全是憑空想象的。上述故事中敘事者對外星人的認知，自然不免以中原人類正常的長相、體形作為參照，在當時人的認識里根本就不會想到這是“天外來客”，那些不可思議的外星人當然不免被看成是人世間奇形異相，甚至是妖怪鬼神。甚至有理由認為，人類世界中鬼靈神怪崇拜發(fā)生的根源之一，就是古人對于外星人的認識偏差所致。至于有的載錄，具有現(xiàn)代科學知識的我們又不難推知，很可能伴隨著天外來物的降臨，還帶來了可怕的天外放射性物體：

“南蠻有毒槊，無刃，中人無血而死。言從天雨下，入地丈余，祭地。方掘入。蠻中呼為鐸刃。”

這種含有毒物質的天外來物，也增大了人們對于天外來客的恐懼感和神秘感。

關于外星人和天外來客的意念，在古代中國人那里，當然是模糊而并不明確的，只是覺得怪異而已。然而，古人卻有著記錄這類怪異之事的愛好，可以說，其前后的互文性影響，也是不能忽視的。前代相關的載錄，每多作為后來相關記載的觸媒和參照，于是奇聞載錄的初始動機，也就不能簡單孤立地理解為完全是耳聞目睹所致，這樣，互文性視閾下所呈現(xiàn)的潛在主題學思想意脈，就不難看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