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公交車上向來人多、擁擠,周六就更是可想而知。387路公交車開到馬甸橋南站的時候,又涌上來一批乘客。我從后門邊售票員的位置上站起來,大聲吆喝著人們往里走。雖然明知道后面車廂的人也已經(jīng)爆滿,連個站腳的地方都沒有,但我已管不了那么多,我總是希望人們挪動腳步到后面來,自覺買票,然后盡快下車。
但是,這種時候,總是沒有什么人響應我的吆喝聲,我的嗓子都快喊啞了,人們也無動于衷,似乎都沒長耳朵。我鼓著腮幫子,表情冷若冰霜,我無法做到愛崗敬業(yè),老實說,我的情緒糟糕透了。
懶得報站名,我“哐”地一聲拉開了后門。突然我聽到“唉喲”一聲,猛一回頭,才發(fā)現(xiàn)是站在后門邊上的那個中年男人受了傷。他扶著門邊欄桿上的右手被夾在了門縫中。我趕緊關了門,男人也縮回了手。男人滿臉通紅,似乎因為自己的不小心感到難為情。
這時候,從前面的人群中擠過來一個女人,站在男人的身邊,急急地問他,怎么了怎么了?手壓傷了嗎?重不重?我看看。
男人別過身子,低頭看了看受傷的手,然后微笑道,別看,不要緊,沒事兒。
但是,我看到男人的手實際上傷得不輕,手背上紅了一塊,被擠皺了兩塊皮,破皮的地方有小股的血在慢慢地滲出來。我有些內(nèi)疚,開門時我本不該那么魯莽的。
女人說,不行,我要看。她還是擠到男人的右邊,拿起他的手看著那傷口。馬上,她的臉紅一陣,白一陣,沮喪至極的樣子。
我把男人剛剛買票的錢退還給他,抱歉地說,不好意思,讓你的手受了傷,你就不要買票了。
不要緊。男人推辭,又望著我微笑道,其實你們也挺不容易的。
我越發(fā)內(nèi)疚了,暗暗責備自己對待工作的不耐煩態(tài)度。
后門又有人下了車,剛好有個空位,女人對男人說,你去坐。
男人笑道,你坐。女人便坐下來,同時并緊兩腿留出一小塊空位,讓男人緊挨著她的身子也坐了下來。
車廂中松散了些,我走到前面去向新上車的乘客賣票,然后回到我的位置上來。我的身邊就坐著那對中年男女。男人穿著深紅色長袖襯衫,方正干凈的臉上有些細細密密的皺紋,濃厚的頭發(fā)中夾雜著少許的白發(fā),看起來不到五十歲。
兩人擠在一個座位上,女人擔心把男人擠下去,便用左手圈緊了男人的腰,而右手就一直覆蓋在男人受傷的手背上。她時而看看男人的手,時而又用自己的手去捂住那傷口,一直不說話,淚水卻靜靜地順著鼻尖滾下來,落到男人的襯衫上、手臂上。
我看著這對親密愛人,心里忽然間有些觸動。我因為工作累,壓力大,回家就抱怨丈夫陳志,而陳志的脾氣并不像婚前想象中的那樣好。戀愛時的甜蜜早已在八九年的婚姻生活中成了殉葬品,我們的婚姻岌岌可危,時常因為誰的家務事做得少而吵得面紅耳赤。八九年來,我自認為我看透了婚姻的本質(zhì)。
女人還在默默地流淚,似乎那淚腺捅破了就再也收不攏。男人握緊女人的手,安慰道,哭什么,又不痛。
女人低聲說,就怪我,早知道就聽你的打的去,也不至于受傷。
女人看上去是個很普通的主婦,我也是女人,我明白她為什么舍不得坐出租車。我在心里默默地計算著他們?nèi)ケ本┪髡镜牡氖抠M用,大概得花五十多塊了。
男人笑道,呵呵,就怪你,難得來北京一次,到處逛逛散散心,怎么不好?偏又吵著回去,你還不是舍不得花錢?女人不做聲,用小手指撫摸著男人受傷的手背,淚水又滾落出來。
我離開座位去前面車廂賣票,有個五六歲的小女孩掙脫她奶奶的懷抱,跑我的位置上坐著。男人從口袋里找出一塊錢的紙幣遞給小女孩,逗著她說,來,給伯伯買張票。小女孩果然接過錢,當了一回售票員,開心地笑起來。
男人也笑,又看著女人笑。女人也被小女孩和男人那天真的樣子給逗笑了,她掛著淚花鼓著嘴瞅男人:老頑童!
汽車總算到了終點站。男人站起身,牽著女人的手下了車。我聽到他下車的時候還在反復說:一點也不痛,你不要心疼。
我望著他們的背影,呆了好久。
生活中,總會遇到這樣那樣的意外事故,可當你受挫折受傷害的時候,總有個人在你的身邊安慰著、攙扶著,這何嘗不是一種滿足?
我掏出手機,給陳志發(fā)信息:今晚等我回來,給你做你最愛吃的糖醋排骨。
陳志很快回道:怎么了老婆?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我禁不住笑了起來。望著車窗外,盡管太陽像個火球向西邊一點點沉落下去,卻依然奪目。我的心底漫過一陣溫暖,我回道:沒什么,就想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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