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唐的門口長著一棵樹。樹是樟樹,枝繁葉茂,像一大團無法握住的云。
米唐常常對那棵樹一望好半天。她在樹下唱歌,在樹下寫字,還在樹下跳舞。米唐娘看見了,說,米唐不唱了,該吃飯了。米唐就不唱了;米唐娘說,不寫字了,該去撒把雞食。米唐就不寫了。米唐娘還說,米唐,不跳了,該去園子里剝些菜葉來,米唐就蹦蹦跳跳去了菜園。
米唐考進了城里的學校。那棵樹成了米唐學費的一少部分。湊學費的那些日子,米唐娘就想到了門前的樟樹。當米唐娘的身后跟著幾個肩背鋤頭手拿斧鋸繩索的人時,米唐就知道,再怎么挽留這棵樹也遲了。
那一大團無法握住的云倒下來的時候,米唐遠遠地站著,買樹的人也遠遠站著。樹一落地,米唐抓著一根枝就哭起來。買樹的人見了,勸她:米唐,別哭了,不就一棵樹么?那些挖樹的民工也跟著幫腔:再說,樹就栽在離你學校不遠的地方,你還可以去看!
米唐就漸漸地住了哭。
買樹的人示意那幾個人鋸斷了一些樹枝。那幾個人手中的鋒利鋸子,來來回回地尋找樹枝最柔弱的部分下鋸。樹枝脆裂的聲音很響,響在米唐空曠的屋前。
樹讓一家工廠買走,那家工廠在城里。米唐看見那棵脫光了衣服的樟樹走上了去城里的路。
米唐在樟樹生長的地方,又開始唱歌。米唐娘聽了,說,米唐,不唱了,你比娘幸運,樹到了城里,你還在城里能看見,娘就真的看不見了。
娘的話,又說出了米唐的眼淚。
米唐沿著那棵樹走過的路,進了城。
米唐念書的學校,隔那家工廠不遠,也就是那棵樹不遠。米唐下了課,就對那家工廠望,就對那棵樹望。
星期天,米唐就去看那棵樟樹。米唐看見樟樹栽在廠門口。廠子里的人很講究,還為樟樹搭了遠看近看有點黑的涼棚,樹很快就活了過來。那些發(fā)出來的新芽長出來的新葉就說明了樹沒有死。米唐還看見有一個人在為樹澆水。漸漸地,米唐就跟澆水的那個人熟了。澆水的是老魏。米唐每次走的時候,就跟老魏說,魏叔,很感謝你,過幾天來看你。說完,米唐就默默走開。
回到宿舍,米唐拿出畫筆和紙,一筆筆,很快畫出了那棵樹。畫完,米唐把那副畫貼在床頭。她起床時看,睡覺前還看。同宿舍的女生弄不明白,就問:米唐,好多的事物可以畫,干嘛要畫一棵樟樹?米唐淡淡一笑,再不多說。
再出去,米唐邀了個有照相機的女生。在樹下,那個女生為米唐照了好幾張照片。
米唐回到家。米唐就高興地對娘說,娘,那棵樹長得好好的,還發(fā)了芽。說完,米唐還拿出了樹下照的照片。娘聽了看了跟著高興。
米唐說,娘,往后,我還要買回那顆樹!
米唐還到那棵樹下去。接納城市的陽光和雨水,樟樹完全活過來了,再沒有那黑黑的涼棚遮蓋它美麗的身軀。米唐站在樹下,老魏還在為那樟樹澆水。只是那些從廠里出來的人,邊走邊說,有的人說到了樹,說到了廠長,說廠長不應該拿職工要發(fā)的福利去買樹,說這廠弄不好就要垮了。老魏看看他們走遠,才對米唐說,米唐,這廠子怕不行了。
米唐問:魏叔,廠里的人往后會不會對這棵樹起壞心?
老魏說:工人情緒不穩(wěn),說不定哪。
米唐“啊”了一聲。米唐很艱難地從那棵樹下走回了學校。
米唐從那所學校畢業(yè)后就戀愛了。
米唐領著男友走向那顆樹。站在那棵樹前,米唐停下步,用手指著那棵樹枝說,你看你看,那棵枝上還歇了一只黑鳥。男友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漫不經心地看了一眼。
米唐說,你多看一眼就不行?男友說,行。男友就緊緊地盯著那棵樹。那樹上的一只鳥讓他盯飛了。
這個時候,米唐很幸福,也很沉醉。她讓男友的手輕輕地攬住了自己的腰。
這個時候,米唐的眼里就有一些晶亮的淚水。
城市這么大,這么繁華。米唐最喜歡的地方就是那棵樹下。她經常把男友帶到那棵樹下。她看見那些從城市吹來的風,一陣一陣地翻看樟樹的葉片;她看見那些枝頭落下的葉片很眷戀地飄向大地;她還看見老魏很坦然地在樹下做最后的守望。
男友起初弄不明白。男友說,米唐,戀愛的地方多著呃,你再換個地方行不行?你說行,我把那棵樹買給你!
米唐要的就是這句話,她等的就是這句話。
米唐的眼里浸著淚水說,這棵樹就是原來我家門口的那棵樹,我想讓她回家!
男友說,行。
米唐門口的樟樹又回來了。
米唐也請人給那棵樟樹搭了涼棚。她還對娘說,娘,有空的時候,給樹澆上水。
米唐走后,村里有人和米唐娘坐在屋里聊天,聊著聊著,就聊到了門口的樟樹:米唐娘,你家米唐能耐呃,那棵你舍不得賣的樹,又給你弄回來了!
米唐娘說,當日挖門口的樟樹時,我家米唐還在樹下哭呃。我就曉得她舍不得,說不定她還要把這棵樹要回來。
米唐娘說完,兩行淚徑直往下落。
(責任編輯 王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