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 冬天的離開 我在某年某月 醒過來
小千做了第一盤魚香肉絲放在桌上,像窗外的天氣,騰著絲絲裊裊的暑氣。那是2005年的初夏。
“聞起來不錯嘛,不過這也叫肉絲啊?!蹦掠钣每曜犹崞鹨淮纺[的肉團,嘖嘖地搖著頭。
“都做好了,就嘗嘗吧?!毙∏Э粗掠罱畋前櫭嫉爻韵乱豢冢瑴\淺地笑了。
“嗯,不錯,不錯,你家的風景也不錯?!蹦掠铐犻L的腿,三步就跨到窗前。
小千知道穆宇想逃之夭夭,不過不吃就算了,魚香肉絲她自己嘗過,能吃下一口已經(jīng)很好。穆宇鐘愛魚香肉絲,就像他鐘愛PSP游戲。小千說自己會做的時候,他聽得眼睛發(fā)亮。其實,小千一點也不擔心自己三角貓的廚藝,因為這盤菜的味道,原本就并不重要,她只是想和眼前這個正探身窗外的男孩,有一段單獨相處的時光,校服藍映著牙齒白。
小千放了那首《遇見》,低低委婉的音樂,穆宇說:“你喜歡這首歌?”
小千點了點頭,也伏在窗口,陽光一瞬鋪在眼前。她第一次發(fā)現(xiàn)原來這扇窗子的背后,真的很美。孫燕姿淡淡的歌聲穿出窗外,反反復復繚繞在這個初夏的午后。小千忽然想,或許,穆宇早知道她的手藝并不怎樣,只是想來看她家的風景也說不定呢?
陰天 傍晚 車窗外 未來有一個人在等待
水瓶注定是個對愛情充滿幻想與等待的星座,小千這個生在2月的瓶子和穆宇走完整整一個夏天,也沒有再多的交往。她想過無數(shù)版本的煽情片段,比如說落難、意外、裝傻或是絕癥……但最終都變成穆宇游戲或是溫書的背影。也許是因為青澀,很多話,都止于一瞬的感動。
高三繁忙的日子,帶著漸漸濃郁的離別,小千卻并未因此而太過傷感。她的三個志愿填寫著上海的大學,因為她知道,自己和穆宇填寫的一樣。她并不清楚自己的未來究竟會怎樣,唯一能篤定的,就是會有穆宇這個讓她常常惦念的男孩。
連日的陰雨,空氣帶著絲絲的涼意。晚自習還要補課,傍晚是僅剩的空閑。女生多半不會出去,躲在教室里八卦。男生卻不會放過這個機會,抱著籃球亂哄哄地跑去操場。小千看見了穆宇,眼光掠過自己卻飛快的跑開了。這幾天不知為什么,穆宇總要回避自己。失落像窗外的雨,悄悄飄進心里,暈開一片謐藍的湖水。
小千捧著課本,反復讀著“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薦軒轅”,一遍、三遍、五遍……卻仍想不起是魯迅的名句。
“喂!發(fā)什么呆啊,樓下男生在喊你呢!”
小千被莫名地拉到窗前,看見班里的男生站在樓下,齊齊地喊著她的名字。穆宇仰著頭,額前遮著濕漉漉的長發(fā)。他大聲地說:“給你的?!?/p>
黑色籃球直直拋進二樓的窗口,小千不知所措地接在手里。凹凸不平的球面,寫著粉色的“Love”,是穆宇的筆跡。
“小千,我喜歡你!”
穆宇響亮的聲音傳上來,讓一切變得安靜,只有教學樓紛紛推開的窗子,和著雨水發(fā)出“嗶啪”的響聲。小千清晰地聽見自己紛亂的心跳,嘴唇卻緊緊地抿著說不出話來。在她幻想的世界里,有過太多穆宇表白的情節(jié),但從沒有一幕像這樣直白。
樓下的男生被老師驅(qū)散了,穆宇乖乖地被叫到辦公室,可仍不忘回頭給她打著勝利的手勢。小千霎時成了全班的焦點,可是她的心里卻有些慌,老師一定會來點她的名字吧,手里這么大一顆證據(jù),都不知道應該藏在哪里。
但那一天,并不像她想象的那樣結(jié)束,平靜的有些不可思議。
原來,穆宇走了,去阿姆斯特丹上學。未來竟在小千的欣喜與忙亂中,悄悄偏失了航向。
我遇見誰 會有怎樣的對白
我等的人 他在多遠的未來
小千在MSN問穆宇,“為什么不和我說呢?”
穆宇對著屏幕仍訥訥地撓頭,“對不起,讓我怎么說呢,我就是后悔沒早點說我喜歡你。對不起。”
2006年,小千考上了上海的復旦,選修的第二門外語是冷僻的只有四年一開的荷蘭語。
因為,她要去阿姆斯特丹;
因為,她想念的穆宇。年少的愛情在漫長的距離與等待中深刻,變成她生活里簡單唯一的信念。她在近郊租房,獨來獨往,不參加任何社團,每天搭地鐵,上學、放學。她的MSN總是掛在線上,可是與穆宇說話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頻率越來越長,像漸漸散漫的老鐘,再也上不緊松脫的發(fā)條。她別無它法,只能輕輕撫著籃球上粉色的字跡,懷念那段曾經(jīng)聞名全校的表白。
上海的冬天,濕冷刺骨,小千從學校出來,手里捧著大疊留學荷蘭的資料。天色已經(jīng)晚了,地鐵站里溫暖的音樂,讓空曠的站臺更加寂寥。小千看著地鐵從狹長幽深的隧道中呼嘯而出,車頭的燈光照亮自己的面頰。而就在列車雜亂的鳴響中,她恍然聽見那段熟悉的音樂,是《遇見》,讓她瞬間凝在站臺的邊緣,手中一頁一頁白色的印紙,在地鐵錯身的風中,紛紛揚揚飛散起來。她忽然感覺自己無力地抓住任何一張,萎頓地蹲在地上,不可抑制的悲傷潮水般漫上心頭。小千默默地流下眼淚。
我往前飛 飛過一片時間海
我們也曾在愛情里受傷害
小千穿著白色的裙子站在穆宇的面前,已是兩年后的夏天。
“小千,真的是你?!蹦掠罱o了她一個全情的擁抱,緊緊地讓小千有些意外?!澳阍趺磥淼??!?/p>
“坐飛機唄,總不能游過來吧?!毙∏哪掠顟牙锩摮鰜?,忍不住面色緋紅。
“走,我請吃魚香肉絲,這里新開了家小店,味道好的沒話說。”
“不會吧,我翻山越嶺的從國內(nèi)來,你就請我吃魚香肉絲啊。”
穆宇搔了搔頭說:“對啊。我都忘了。那我?guī)闳タ达L車吧?”
小千笑著搖頭,眼前的男孩,還是她記憶中那個毛毛燥躁的穆宇。
“不想去啊?!?/p>
“是不夠?!?/p>
阿斯姆斯特丹是建在160條河流上的城市,乘著小船可以到達任何一個角落??墒切∏s偏偏要租連體嬰兒似的雙人自行車游覽全城。五月的阿姆斯特丹,郁金香開遍。白色巨大的風車緩緩攪動潮濕溫軟的空氣。
七天,小千坐在穆宇的身后,任他帶著自己在這座古老的水城中穿行??粗掠钫J真的樣子,小千暗暗偷笑,去哪里不是一樣呢?她只是想聽,想看到穆宇,償還空空錯失的兩年。
那天在學校古舊的門前,一個淡黃頭發(fā)的女孩叫住穆宇,皮膚白皙的可以看清淺淺的雀斑。穆宇拉著小千的手下意識的松開了,臉上帶著難言的尷尬,“她是……”
“Elize,你的女朋友?!毙∏У脑捵屇掠钜汇?,僵僵地說不出話來。
“對不起,三個月前我就來阿姆斯特丹了,知道你已經(jīng)有女友。我是故意等她放假才去找你的。因為我想和你有段屬于我們兩個人的時間?,F(xiàn)在,我只想問你,如果重新選擇,你會選她,還是我?”
Elize在一旁好奇地看著,卻不知他們究竟在說些什么。而穆宇在小千灼灼的目光中,低著頭,靜靜不語。
小千沒有等到答案就轉(zhuǎn)身走了,只是依稀聽一聲低低的“對不起”混在游船的馬達聲里,漸漸的遠了。穆宇離開時寫在MSN的歉意,今天終于親耳聽到。其實不用說對不起的,至少她還有七天,僅僅屬于兩個人的七天。
總有一天 我的謎底會解開
在唐人街擁擠的街道上,有家新開的中餐小店,干凈、明亮,掛著艷紅的燈籠。穆宇和Elize坐在古銅色的木桌前,吃九塊五歐元一盤的魚香肉絲。穆宇滿足地說:“不知道從哪里請的廚師?魚香肉絲的味道太正宗了?!?/p>
Elize生澀地拿著筷子,輕輕地點頭。
穆宇可能永遠都猜不到,這個廚師來阿姆斯丹只有短短三個月,她在國內(nèi)上大學的時候,從不參加任何社團,而空下時間,去學習廚藝。因為曾經(jīng)有一個男孩告訴她,最喜歡魚香肉絲這道著名的川菜。她是水瓶座的女孩,常常模糊幻想與現(xiàn)實的界線。在她幻想的世界里,她做過無數(shù)遍魚香肉絲,看心愛的男孩吃下。而如今,卻只能透過傳菜的小窗,悄悄窺探他與另一個女孩一起分享。
其實,如果穆宇留心的話,他應該還會發(fā)現(xiàn),在他每次來到這家小店的時候,都放著同一首叫《遇見》的老歌:
……我遇見誰,有怎樣的對白。我等的人,他在多遠的未來。我往前飛,飛過一片時間海,我們也曾在愛情里受傷害。我看著路,夢的入口有點窄,我遇見你是最美麗的意外……
燕姿聲音淡淡依舊,就像某一年初夏的某個午后,兩個少年伏在滿是陽光的窗前,校服藍映著牙齒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