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呆呆地站在原地，好久都沒挪動一下，時間似乎靜止了，身邊的人都退得老遠老遠！

一

“阿透，你聽不聽我的話？”

“當然聽！”

“那我是不是你的主子？”

“當然是！主子！你有什么吩咐？”

“我要你天天跟在我身后，我去哪你就得跟到哪，天熱了你要為我撐傘擦汗，下雨了你要背著我走，我哭了你得陪著我哭，我若是笑了，你不許跟著我笑！”

“啊？”

“你答應不答應？”

“答應答應，我一定為你撐傘為你擦汗，只陪你哭不跟著你笑！那主子，我們現(xiàn)在要去哪？”

“送我回家吃飯！”

“是！主子！”

這是我最近正在拍攝的戲，名字叫《主子》。兩個小演員就在我的眼前，他們栩栩如生的表演，惹得在場的工作人員哈哈大笑，我也笑了，笑出了眼淚。我是一名導演，每天忙忙活活拍攝著別人的故事，但剛剛這個片斷不是別人的故事，這是我的故事。我就是阿透，那里面的主子叫彎彎，從小到大，她都是我的主子。

二

回到家，扔掉手中的外套，疲憊地斜坐在沙發(fā)上，打開電視，剛點上一支煙，電話響了，是陳姨，聽到她在那頭哭了。急得我把煙掐了，忙問是不是彎彎出事了。她說是的，沒聽她說完，就忙著告訴她我一會兒便到。這個彎彎，快把我的神經(jīng)撕扯出來了！我的小主子呵，你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我會跑到地底下把你拉出來問個明白的！

見到彎彎時，她正蜷縮著身子把自己深深陷在沙發(fā)里。沙發(fā)太軟，彎彎又太瘦小，以至第一眼看到她時，就感覺我的小主子瘦得不成人樣了，我想到了貓咪，一只面無表情而又楚楚可憐的小貓。她的頭發(fā)亂亂的披在肩上，蒼白的臉上有淚珠兒劃過的痕跡，雙眼無神地望著遠方。陳姨見我來了，又哭了，她說：“阿透，你勸勸小彎吧，她已經(jīng)兩天沒吃沒睡了，就這樣一直睜著眼睛傻傻地坐在沙發(fā)里……”

我點了點頭，安慰陳媽媽沒事，有我在！輕輕走過去坐在彎彎的身旁，拿起水果刀削起了梨，削好后遞到她嘴邊說：“你以為是在跟自己過不去？錯了，主子，你這是在和你的親人過不去，想哭嗎？阿透在，阿透陪著你……”

三

今天的天氣很不錯，既暖和又溫柔，說它暖和是因為有陽光，說它溫柔，是因為我的身邊有彎彎。

她走在我的前面，一身純白的棉質布裙，烏黑的長發(fā)披在肩上，有些零亂，還帶著一絲懶洋洋的味道。彎彎瘦了，我甚至擔心風兒會把她吹倒！這個女子，從小到大就一直牽扯著我的神經(jīng)。人們常說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我想我們應該是，可惜卻不是兩情相悅，我愛她，眾人皆知，她愛他，無人不曉。他的好我沒發(fā)現(xiàn)，只是我的主子愛上他后，就一直為他落淚為他擔心。而他呢，在他的心底卻藏著幾年前忘不了的初戀。女人最難容忍的不是不愛，而是愛人的心里還牽掛著另一個女人，而這個女人僅僅是他的一個記憶，一個已經(jīng)離去多年的女子。人生如此，緣生緣滅，有誰知？

“阿透，在想什么了？”彎彎站在不遠處叫我，陽光灑下來，把她整個人包裹了起來，誰敢說我的彎彎不美呵！可她卻說自己比不上他心里的那個她，彎彎不止一次地說起她的美，說她是什么粉臉蘆花白，櫻唇楓雪紅，螓首娥眉，冰清玉潤。她說得我也心疼，我的彎彎是沒有別人的玲瓏剔透、花容月貌，可她身上有一種很特別的味道，這是常人所沒有的，彎彎卻總說自己如梨花般慘白。

“我在想你為什么說自己是梨花？”

“我何時對你說過？”

“上個世紀末！”

“呵，為什么不說是上上輩子？”

“上上輩子，我們不認識，上帝悄悄傳下話，我們會在這輩子相遇相識，還有下下輩子！”聽似我哄彎彎開心，其實這一直是我的愿望，我還有兩個字沒說出來，那就是相守！我希望這輩子，下下輩子都能挽著她的手一直走下去！彎彎看了我一眼，低著頭傻傻地笑了。就如二十五年前初見她時那股傻氣！

四

我不知道愛了她多少年，如果從初見她時算起，應該25年了。從陳姨抱著剛出生四十天的小丫頭在院子里曬太陽的那一刻起，就喜歡上了。為此我沒少往陳姨家里跑。一天一天地看著她長大，一天一天地看著她不停地變化，也一天一天地看著她與他相戀時的苦與樂。而自己卻在一旁無能為力。

五年前，當彎彎笑瞇瞇地告訴我，她和他相戀了，那時我才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錯過了這個可愛的小丫頭，我心中的小天使！

去酒吧喝得天昏地暗，然后醉醺醺地跑到彎彎的宿舍樓下，撥通她的電話卻又掛掉了。因為我想起了彎彎在我面前說他時的幸福小模樣，她的臉上閃耀著只有戀愛中的女孩子才有的幸福光芒。這是我未曾見過的。如果他帶給她的是幸福，我能做的只有祝福！掛掉電話，對著還亮著燈的女生大樓，說著“彎彎，你要幸?！睍r，我聽到了自己心碎的聲音……

而這混蛋，他心里居然還藏著一個女人，那女人都離去那么久了，他居然還念念不忘！而我的小丫頭，居然還傻到相信他會走出那個陰影！真是世上最讓人心疼的糊涂蟲！看著主子把眼睛哭得跟個桃子似的，我恨不得把他暴打一頓！

五

接了新片，要去大理拍攝，為期一年。

夏初的傍晚，和她走在行人稀少的江邊，風兒吹過，涼爽爽的，鼻息間嗅到了她發(fā)絲的清香，淡淡的，如她的人！

“彎彎，我要去大理了……”

“嗯！”

“你怎么辦，好不好？”

“好！”她側過頭看著我笑了笑，我發(fā)覺自己剛剛那語氣很不正常，歉意地笑笑。她抿了抿嘴問：“你是不是想問我把他忘記了多少？”

“我沒……”

“他走后，我每一天都在學著忘記。有人說當你失去一個人時最難做的就是忘記，因為在你忘記的同時你也在回憶，回憶他的點點滴滴。我在醉夢中做到了忘記，可發(fā)現(xiàn)忘記后卻比沒忘記時還要難受。知道為什么嗎，因為忘記是短暫的，而回憶，卻是永遠的！阿透，你去吧，我沒事，我只是有時想起，為什么在他臨死前還是忘不了她……”

想起那一瞬間，主子哭成那模樣，我真想把已閉上眼睛的他給搖醒，真想把那時的一幕改一次，讓彎彎不那么心碎。這個混蛋，既然做不到一心一意地去愛彎彎，為何還要給她希望，為何還要許下一個未能實現(xiàn)的諾言？

六

正忙著指揮劇務把燈光調亮些，旁邊人跟我說有電話，接過，是彎彎。很意外，問她怎么突然想起給我電話。她在電話那邊笑道：“沒怎么了，就是突然很想你，阿透，明天我來看你！”

“好??！我去機場接你，幾點？”

“別，我還不知道，你安心工作，我到了你自然會知道的！”

“好好好，我等你過來！”我不知道是怎么掛斷電話的，若不是在拍攝現(xiàn)場，我恨不得高呼幾聲。想著彎彎明天便要來我的身邊了，那得意勁就別提了。我甚至感覺到那一天我說話的聲音都帶著蜂蜜味。白天的拍攝早早完工，說完‘OK，Stop！’轉身的那一剎那，我驚呆了，我的天，彎彎就站在我的身后看著我笑著，帶著幾許狡黠，還有幾許驕傲，似小時候的那個她，呵！我的小丫頭又回來了！顧不上在公共場合，飛奔過去，把她抱起飛速地轉著圈，彎彎驚叫一聲，接著咯咯地笑了起來。直到聽到同事們的掌聲，我們才醒悟過來，彎彎紅透了臉，推了我一把，笑了笑跑開了。我對著周圍的人笑笑，說先走一步了，然后飛似的追了上去。

那天牽著她的手去吃飯，她像是什么事也沒發(fā)生過似的，就像小時候我陪她溜街時的模樣，溫順得像只小貓咪。彎彎坐在我的對面若無其事地吃著，她的胃口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好了？她看著我不動，然后睜大眼睛問：“怎么了，看著我就不想吃飯了？我還沒那么難看吧？”她的話音剛落，我們倆便同時哈哈大笑了起來。笑了一會兒，我答她：“是很難看，丑婆子！可我還是喜歡……”

“像是很古老的臺詞，無新意，我聽過了！”聽她說完，我也笑了，吃下一塊魚片，把頭偏過一邊笑去。我的小丫頭說的是實話，這是一句很古老的臺詞，是我對她說了無數(shù)遍的臺詞。

七

梅花雪，梨花月，纖手素系雙思結！

感君約，念君切，三生石上曾相邂。

寧可缺，不忍別，舊夢依依人憔悴！

無意中看到彎彎在日記上寫下的文字，讀得我呼吸加快，心也開始痛了。終于明白了梨花的出處，他走了一年多，彎彎還是沒忘。我不敢再問她有關梨花的話題了，只想看到她開心地度過每一天。

晚上回來看著她的背影，很是心疼，輕聲問道：“小丫頭愛阿透嗎？阿透想娶你為妻！”

她正在廚房里嘗著剛燉好的湯，聽到我的話，湯匙掉在地上，她趕緊拾起，說：“你太累了，去外面等會兒，我?guī)湍闶⑼霚??！?/p>

坐在她的對面，她仍然不說話。遞上熱湯，我接過放下，想聽到她給我答案。她停了好一會兒，見我沒喝，便站了起來，說：“我有些不舒服，先上樓休息了！”說完便要離去，我站了起來，拉過她的手，容不下她答應，吻住了她，任她怎么掙扎也無用，呵！彎彎，你早應該是我的女人！可沒想到的是，我的臉上會留下她五個手指印。

臉上火辣辣地疼，看著她眼淚撲簌落下，我真后悔自己的魯莽，想說聲抱歉，她卻匆匆跑上了樓。

這世上有一種毒，無色無味，人若是中了這種毒，無藥可解，金大師把這種毒藥稱為情花！我寫下這一句話時，彎彎已經(jīng)睡著了?？粗窍莸哪橗嬙跓艄庀路褐鴳K白的光，我黯然淚下。真想握緊她那纖弱細手，卻突然間感覺已無話可說，因為我說的話已經(jīng)夠多了，從小到大，一直就在她耳邊說個不停，我以為可以說到老，沒想到我還沒說夠，她就已經(jīng)聽累了。對不起，丫頭，今晚，我傷到你了！離開房間，輕輕拉上門，在陽臺上點著煙，一直坐到東方泛白。

八

早上離開的時候，彎彎還沒下樓，備好早點，留下“丫頭，早！”的紙條便出去了。

一整天都心神不安，總感覺有事。拍攝沒結束，便提前收工，火速趕回。我的預感沒錯，彎彎走了，只留下一封信！

阿透：

我走了，對不起，我還是不能接受你！你讓我不要說保重，不要說再見，可我此時真的該說聲保重和再見了。

我也想，也想努力地愛上你，去做你的妻子?？墒沁@么久，我發(fā)現(xiàn)自己還是做不到，也終于明白他對她的感情，突然間想通了，心也就開闊了許多。我知道你此時或許恨我的不辭而別。阿透，別怪我，我想，你應該是恨他的，恨他怎么如此待我，所以，我不想犯下與他同樣的錯誤，因為我不想讓你恨我。你對我的感情就像我對他的感情，他心里有一個忘不了的她，我心里也有個忘不了的他，我不想看到你也變成我現(xiàn)在的樣子！

阿透，你一直都叫我主子，也說過我是你一輩子的主子，我說什么你聽什么，那么你現(xiàn)在應該聽我的話，讓我離開，不要不開心！相信緣分吧，它藏在深深淺淺的歲月中，緣到了，自然會有那么一個人笑著向你走來……

信沒看完，我便跑出門，把車開得飛快，向機場沖去。

九

我看到彎彎了，那么熟悉的背影，每次看到這背影，我的心里莫名地就有了要疼惜她的念頭。

彎彎就要過檢票口了。我痛苦地大聲叫道：“主子！”

她回過頭，看到我很驚訝，然后露出一個很平靜的微笑，沒說一句話，轉過身邁著從容的步子消失在我的眼簾中。我呆呆地站在原地，好久都沒挪動一下，時間似乎靜止了，身邊的人都退得老遠老遠！眼淚終于還是掉下。我想，彎彎是幸福的，而我也是幸福的，因為這世上有一種幸福就是有一個能讓自己不顧一切去愛的人。

你是，我也是！

（編輯·姚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