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國的銅鏡制造歷史悠久,其源頭可以上溯到新石器時代晚期。1977年在青海貴南縣尕馬臺齊家文化墓地就出土了一枚飾有不規(guī)則七角星圖案的銅鏡。此外,商周時代的銅鏡也有零星出土。而漢唐時期銅鏡數(shù)量之多、題材之廣更是蔚為大觀,“真子飛霜”銅鏡就是其間可圈可點的精心之作。
關(guān)于“真子飛霜”銅鏡的流行年代,清代金石學家阮元定為晉,而今人多認為是唐,蓋因為此類題材銅鏡多出土于唐與五代墓葬之中。如江蘇、浙江、遼寧、陜西、湖南、福建等省皆有發(fā)現(xiàn)。它們通常以鏡鈕為中心,上方飾祥云托月(一部分鐫有“真子飛霜”四字);下方飾池塘假山(池中生有荷葉);左側(cè)飾一人端坐鼓琴,前設香案,后依竹林;右側(cè)飾一鳳凰,上有梧桐,下棲山石。
對“真子飛霜”銅鏡的解讀可謂眾說紛紜,莫衷一是。或認為是伯牙鼓琴,或認為是戴逵鼓琴,或認為是尹吉甫鼓《履霜操》等等。筆者認為在對藝術(shù)圖像進行解讀的時候,首先要遵循兩個原則:其一,盡可能正確地理解圖像所帶銘文或榜題的含義。其二,所作解讀必須著眼于整體,而不能只盯著局部。
以“真子飛霜”銅鏡為例,首先我們必須盡可能深入地了解銘文“真子飛霜”的含義。據(jù)阮元說:“真子者,鼓琴之人;飛霜,其操名也?!奔凑孀邮菑椙俚娜?,而飛霜是所彈奏的歌曲。馮云鵬、馮云鹓《金石索》則說:“真子不詳,或取修真煉造之意,如南真夫人及真子之類,飛霜疑即元霜,裴航遇云翹夫人,與詩云‘元霜搗盡見云英’”。也有人認為:佛教稱菩薩為佛之真子。更有人據(jù)鄭嵎《津陽門詩》:“飛霜殿前月悄悄,迎風亭下風雉雉。”推論飛霜可能是楊貴妃。鑒于對“真子”和“飛霜”的理解有較大分歧,我們可以嘗試尋找同題材銅鏡中是否有另外的銘文。所幸在浙江衢州市文管會收藏的和遼寧阜新縣出土的兩面銅鏡上,除了有“真子飛霜”的銘文之外,還有一圈周銘,共40字。銘文為“鳳凰雙鏡南金裝,陰陽名為配,日月恒相會,白玉芙蓉匣,翠羽瓊瑤帶,同心人,心相親,照心照膽保千春?!焙翢o疑問,鏡銘表達的是真摯的愛情。而“鳳凰雙鏡”也傳達出這樣的訊息:這種題材的銅鏡在當時應該是成對出現(xiàn)的。其二,無論是伯牙鼓琴、戴逵鼓琴,還是尹吉甫作《履霜操》都只是著眼于局部——即鼓琴者的解釋,而無法解讀整個圖像。依照這些解釋,同屬于一個圖像的荷葉和鳳凰成了形同虛設的贅物。因此,筆者認為這種解釋是缺乏說服力的。
結(jié)合“真子飛霜”銅鏡的40字周銘,筆者認為它所表現(xiàn)的故事更可能是司馬相如鼓琴。據(jù)《漢書·司馬相如傳》記載,司馬相如客居臨邛時,臨邛富豪卓王孫“有女文君新寡,好音”,相如“以琴心挑之。相如時從車騎,雍容閑雅,甚都。及飲卓氏弄琴,文君竊從戶窺,心說而好之,恐不得當也。既罷,相如乃令侍人重賜文君侍者通殷勤。文君夜亡奔相如,相如與馳歸成都。”據(jù)說當時司馬相如所鼓之曲為《鳳求凰》,辭曰:“風兮鳳兮歸故鄉(xiāng),邀游四海求其凰。時未遇兮無所將,何悟今兮升斯堂!有艷淑女在閨房,室邇?nèi)隋诙疚夷c。何緣交頸為鴛鴦,胡頡頏兮共翱翔!皇兮皇兮從我棲,得托孳尾永為妃。交情通意心和諧,中夜相從知者誰?雙翼俱起翻高飛,無感我思使余悲?!便~鏡中峨冠博帶者對鳳凰鼓琴,不正與司馬相如所奏《鳳求凰》暗合嗎?而一叢幽篁不正是賢士常處的居所嗎?荷在民間素來是“百年好合”的代名詞,又暗合鏡銘“同心人,心相親,照心照膽保千春?!比绱艘詠?,鏡中的所有圖像都可以得到合理的解釋。鳳凰是“非梧桐不止,非練實不食,非醴泉不飲”的神鳥,所以其上有兩株梧桐?!对娊?jīng)》也說:“鳳凰嗚矣,于彼高岡。梧桐生矣,于彼朝陽?!倍髟乱彩欠蚱迗F圓與合好的象征。據(jù)《西京雜記》記載:“司馬相如將聘茂陵人女為妾,卓文君作《白頭吟》以自絕,相如乃止?!眱扇瞬粌H黑發(fā)偕少,而且白頭偕老,不正是鏡銘所說“照心照膽保千春”的“同心人”嗎?
(責編:石 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