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省博物館收藏旅居法國著名女畫家潘玉良20世紀30年代至70年代創(chuàng)作的作品4000余件,其中油畫361幅,國畫351幅,素描3982件。此外尚有少量版畫、雕塑等。一生坎坷、勇于和命運搏斗的潘玉良,是個多才多藝、“融合中西文化最成功的畫家”。1985年潘玉良遺作由巴黎運回祖國,安徽省博物館積極籌辦了“潘玉良作品展覽”,驚動省城合肥。之后二十多年來,這個展覽先后在北京、天津、上海、南京、沈陽、廣州、香港、臺灣等國內(nèi)20多個城市展出,受到廣泛的好評。俗話說,詩言志,畫寄情。潘玉良的有些寄情之作,若能了解其創(chuàng)作背景與意圖,會進一步認識到它的藝術(shù)價值和歷史意義。
《牧歌》(圖1)
1922年冬,在法國留學的潘玉良接到丈夫潘贊化來信,告訴她方夫人為他生了個男孩,取名叫“牟兒”,信中還附有一首詩。玉良捧讀詩信,熱淚盈眶,腦海中回蕩著一年半前上海的事。
1921年潘玉良上海美專畢業(yè)后,考取法國里昂中法大學。在她赴法之前,她瞞著丈夫潘贊化并以贊化的名義給安徽桐城鄉(xiāng)下方氏夫人(贊化原配)一連寫去好幾封信,請她來上海共享天倫之樂。方夫人到上海受到玉良熱情接待,騰出臥室,讓她與贊化住在一起。開始贊化有些生氣,埋怨玉良沒同他商量。玉良懇切地解釋說:“我這次出去也不知幾時能回來,姐姐在你身邊,相互有個照應。再說,你們結(jié)婚八年多,也該有個孩子了。”信中題為《迎婦生子》詩說的就是這個事:“幾回青鳥使申江,避席亭間掃玉床。大禮躬行迎舊婦,天津牽遣小牛郎”。詩的前幾句比較明白。“天津”是天上銀河中的一個星座名,位于牛郎織女星之間。由于天津的牽線,牛郎織女相會,才有了小牛郎。詩中把玉良比作天津,牟兒比作小牛郎。第二天,潘玉良一口氣畫了三頭牛,兩大一小,在草地上嬉戲,題名《親情》,這是一幅油畫,不久她就寄給方夫人和潘贊化留著作紀念。從此潘家的“?!本投嗔似饋怼_@幅《牧歌》的四頭牛中,或許就有潘玉良在。
《父與子》(圖2)
《父與子》畫的是潘贊化和兒子潘牟(即牟兒)。
潘贊化,安徽桐城人,清末畢業(yè)于日本早稻田大學,與孫中山有過交往,老同盟會員。他與同鄉(xiāng)好友陳獨秀一同從日本返回安慶,組織《青年》雜志社,鼓吹革命。國民政府成立任蕪湖海關(guān)監(jiān)督時認識潘玉良。潘玉良,揚州人,本姓張,父母早亡,孤女,親戚收養(yǎng)后賣于蕪湖青樓為婢女。1913年潘玉良有幸認識潘贊化,從妓院贖出后結(jié)為夫妻。從此贊化教她讀書、識字,培養(yǎng)繪畫并上美專學校,直到出國留學,潘玉良成為著名畫家、大學教授。因此,她對贊化永遠懷著一顆感恩之心。
1928年,潘玉良學成回國,任南京中央大學藝術(shù)教授,家安南京,便急忙把牟兒從鄉(xiāng)下接到身邊,待如親生。1937年潘玉良再度赴法之前,畫下了這幅未曾在世人面前展示過的白描《父與子》。這一年也是玉良在中國的最后一年,之后她再也沒有機會回到祖國了。《父與子》漂洋過海,陪伴玉良終生,見證了她對親人的思念之情。
《南京夫子廟》(圖3)
這幅油畫也是潘玉良二次赴法之前畫的。按她的話說,南京是她的第二故鄉(xiāng),潘玉良是懷著對“故鄉(xiāng)”無比崇敬的心情創(chuàng)作這幅具有紀念性的作品的,是抒發(fā)自己對祖國赤子之情的一幅力作。
畫中時日為初春季節(jié),天氣似乎特別晴朗。夫子廟前廣場正熱鬧地舞龍耍獅,男男女女,穿街過巷,人頭攢動,笑聲飛揚。整個畫面色調(diào)豐富,氣韻生動,具有民族遺風,喜氣洋洋。值得注意的是,畫面前景正中有一位頭戴禮帽、身著長袍、背手而立的中年人獨自在觀望。他或許就是即將離開的愛人、恩人潘贊化的形象,寓意著潘玉良對南京的最后一眼,也是對于愛人的最后一眼。叫玉良很難接受的是,她攜帶這件作品去巴黎數(shù)月之后,繁華的夫子廟,由于日軍“南京大屠殺”而掩埋于灰燼之中?!赌暇┓蜃訌R》也就成為潘玉良日后思念故鄉(xiāng)的慰藉。
《屠殺》(圖4)
潘玉良雖然遠離祖國躲過了南京大屠殺,可是在法國卻又目睹了德國法西斯的暴行,油畫《屠殺》記錄下這殘酷的一幕。
畫面是一個十字路口,一盞街燈靜靜地冷觀這一幕:路口堆疊著尸體,滿地的殘腿斷膀和血跡。一位白發(fā)老人跪地哭撫死者。小孩哭著想推醒倒地的女人,一個小女孩舉起左手還在求救,而她的右腿已經(jīng)被炸斷,一條黑狗張嘴低頭瞅著一個頭顱,想必是它找到了主人。遠處濃煙烈火吞沒商場民房,人們身背行囊,拖兒帶女紛紛逃難……畫面景象十分殘忍,這是人類最黑暗的年代!
油畫《屠殺》是潘玉良1940年創(chuàng)作的,有別于其他作品,一切感受都傾注于作品之中,也是對南京大屠殺和法西斯罪行的一種控訴。熱愛和平,反對戰(zhàn)爭,《屠殺》參加當年法國“獨立派沙龍”畫展,比任何文字更讓人震撼!
《黑女》(圖5)
1927年創(chuàng)作于意大利羅馬,主人翁叫艾尼絲,北非黑人。
1925年潘玉良考取羅馬田立美術(shù)學院專攻油畫,從巴黎來到羅馬。因經(jīng)濟困難,她只找了一家破舊的收費低廉的小旅館,看門的是個小老頭,收養(yǎng)一個孤女當干女兒,孤女曾被人賣到妓院為奴仆,后來逃出,她就是艾尼絲。出于同病相憐,潘玉良與艾尼絲相處多年都是姐妹相稱,相互幫助。玉良學習忙,艾尼絲幫她買菜洗衣干些零活,老人和艾尼絲遇到危難時,潘玉良甚至親自上街賣畫接濟他們。一天,艾尼絲發(fā)現(xiàn)玉良關(guān)著門,脫光衣服,對著鏡子畫自己,疑惑不解。原來,畫人體是西方繪畫的傳統(tǒng)題材。在法國以及西歐各國每個美術(shù)學校的學生都要畫人體,畫裸體畫要找模特,要付很多錢,潘玉良只好畫自己。艾尼絲心里不是滋味,她愿充當玉良姐姐的模特。從此,在她們相處的很長一段時光中,艾尼絲就成為潘玉良繪畫中的人體模特。以至后來在潘玉良的油畫、水墨畫等許多女人體畫中都有艾尼絲的身影。有資料表明,曾有人出高價買《黑女》,但玉良拒絕出手,她說,賣它就等于出賣了自己的姐妹。
《彈曼陀羅鈴的老人》(圖6)
這幅畫是潘玉良1940年在法國所作,當時正是二次世界大戰(zhàn)期間,畫中人物是來自意大利南部的流浪藝人。他手握琴把,一臉正經(jīng)地充當玉良的模特。畫家將他用來接賞錢的帽子和臉上的皺紋,一一忠實地描繪下來。盡管老人衣著多彩,但灰舊的外套仍將他為生活辛苦奔波的狀態(tài)表現(xiàn)出來。對于這樣一位游唱的老人,想必潘玉良有著更深的同情感,因為自己也是只身在異國奮斗。老人那郁郁不歡的神情,似乎透露出一種信息:喪國的法國人也不太愿意施舍賞金。當時潘玉良雖然經(jīng)濟條件也相當差,但她還是竭盡全力付給老人高額的酬金。這是一幅寄情之作,藝術(shù)來源于生活,油畫《彈曼陀羅鈴的老人》參加了法國第51屆“獨立派沙龍”畫展。老人挺著脖子,瞪著眼睛,一本正經(jīng)的神態(tài),給人以親切憨厚而又倔強的感覺,受到人們喜愛與同情。
《手捧和平鴿的女人體》(圖7)
《手捧和平鴿的女人體》是潘玉良“融中西畫于一冶”,表現(xiàn)得很出色的一幅水墨畫。
有藝術(shù)家說過,世界上最美的是人和人體,潘玉良的水墨人體畫是汲取西方傳統(tǒng)藝術(shù)的養(yǎng)分,而又融進中國畫技法。從他的這些作品中呼吸到濃郁的中國氣息,感受到一種帶著民族色彩的獨特風格。《手捧和平鴿的女人體》整個畫面人體形象,都是以有彈性、有速度的流暢的線條為主要造型手段,表現(xiàn)出對象的生命律動,線條的韻律感傳達出畫家的情感。曲線的優(yōu)美,軀體的圓潤,生動地表現(xiàn)了東方女性所特有的秀麗安詳?shù)捻嵨逗蜌赓|(zhì)。大家知道,用油彩和炭筆畫裸體畫可以涂改,但毛筆宣紙,一筆下去,就成定型。若對人體沒有進行過深入研究,沒有運用線條的功力,缺乏中國畫的深厚情感,是畫不出來的。1947年5月,美國一份《華美日報》贊譽潘玉良為“藝術(shù)精英”、“令人敬仰的藝術(shù)家”。
《母愛》(圖8)
潘玉良一生沒有生過孩子,但她內(nèi)心深處總是懷著一種特殊的母愛,并以畫畫來再現(xiàn)她的親子之情。
潘玉良和潘贊化結(jié)婚曾懷過孕,那是她在上海美專畢業(yè)之后,去法國之前,夫妻雙雙皆大歡喜??墒请S著一顆生命種子的萌生,玉良卻漸漸苦惱起來,一是她很快將赴法留學,不能挺著肚子去完成學業(yè),二是自己的不幸出身,害怕庶出的孩子,會遭到蔑視。于是她背著丈夫,含著眼淚把孩子流掉了。后來牟兒的出世,則是對她最大的安慰,她給家里的信中,總是稱牟兒為“吾兒”、“我的寶寶”,山川阻隔,玉良的母愛、親情只好傾注于自己的作品當中。她畫了許多包括油畫、水墨、速寫等有關(guān)母與子的親情之作。
油畫《母愛》,構(gòu)圖新穎,色彩鮮亮,主題突出,年輕母親安然入睡,白白胖胖的兩個孩子幸福地吮吸著媽媽甜美的乳汁。畫面生動的形象,讓我們清楚地感受到潘玉良對新一代的渴望和心里關(guān)不住的喜悅之情。此畫作于1956年,這一年潘玉良為申請回國做準備時,法國當局不準她帶走的作品中,就有這一幅。
《貓蝶芍藥》(圖9)
1959年7月,丈夫潘贊化去世的噩耗傳到巴黎,玉良無限悲傷,很少作畫?!敦埖炙帯纷饔?960年3月,還未來得及署款,恰巧遇到張大千來訪。早在20世紀30年代潘玉良和張大千在上海就多有交往,玉良比大千大四歲,故而又以“玉良大姊”與“大千老弟”相稱。這次大千先生來巴黎,受到玉良熱情接待,置辦酒席,邀來朋友,為大千老弟洗塵。席間,大千先生視線很自然投到墻上這幅玉良剛剛完成的中國畫。五朵鮮紅的芍藥引來兩只蝴蝶,也引來隱藏于亂石中的一只白貓,它翹首上望,神態(tài)活靈活現(xiàn)。大千看得仔細,原來大千先生喜貓也畫貓。20世紀40年代他寓居北京曾畫過一幅《睡貓圖》。他說:“我的貓不如大姐的貓?!庇窳颊f:“時代不同嘛!”并邀請大千在這畫上題幾個字,以資存念。大千應允,趁興揮毫,題寫了長長的七行詞。珠聯(lián)璧合,藝友情深?;▋簽槭裁催@樣紅?異域思故鄉(xiāng),正如潘玉良在她的筆記中記下的聞一多的詩句:“我愛祖國的花,更愛我如花的祖國!”
《紅旗袍自畫像》(圖10)
潘玉良旅居法國四十載,一直不入外國國籍。日冠侵略中國,她在異域賣畫,捐款報國。
1964年,中法建交,潘玉良應邀出席中國駐法大使館舉辦的首次“國慶招待會”,她激動得熱淚盈眶,特意挑選一件紅旗袍穿上。潘玉良在國外的四十年里,穿過不同質(zhì)地、不同花色的旗袍有七件,在一些比較大的活動場合,如舉辦個人畫展、上臺頒獎,或是以“中國留法藝術(shù)學會會長”的身份召開會議等,都是身穿旗袍。眼下身著的旗袍感到異樣的鮮紅,她迫不及待地跑到大使館,看著使館門前迎風飄揚的五星紅旗和“中華人民共和國大使館”幾個字,一股從來沒有過的強烈民族自豪感在心中升騰。駐法大使陳雄飛和使館同志們都熱情地接待她。她像一個多年無依無靠流浪海外的孤兒找到慈母一樣,撲到親人面前,雙手緊握住大使的手,哽咽著說:“今后我們有自己的‘家’了?!比A燈通亮,大紅旗袍映襯得玉良滿面紅光。為了紀念這個大喜的日子,她身著紅旗袍畫了這幅油畫自畫像,手里還拿著一張名片,似乎自豪地在告訴別人,她就是玉良。
(責編:唐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