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家樓下,有一個小夜市。每當(dāng)夜幕降臨,我路過那里時,總有熱氣騰騰的餃子香氣撲鼻而來,讓我細(xì)細(xì)感受到這條夜市小街上的煙火氣恩。
餃子的香氣來自路邊的一個小吃攤。主人是兩口子,都來自鄉(xiāng)下,因?yàn)榕畠涸诔抢锏闹攸c(diǎn)中學(xué)讀書,夫妻倆便把農(nóng)田交給親戚耕種,在城里租了房,霏經(jīng)營這街邊小攤來維持一家人的生計(jì)。最初,他們的攤子上幾乎看不到食客,兩口子穿著粗布衣服,在昏黃的街燈下,向每一個路人傻呵呵地笑著。然而,生意卻依然不見好轉(zhuǎn)。
一天,我這個來自鄉(xiāng)下的城里人,出于一種憐憫,便坐下來第一次品嘗了他們做的蒸餃。咬了一口餡,太咸,我皺了一下眉。我望著那男人,他額頭上已經(jīng)堆起了層層皺紋,我忽地想起,這個曾經(jīng)披著蓑衣吆喝著耕牛的農(nóng)人,來到城里謀生是多么的不容易。然而,我又不好明確地給他們指出來,像餃子這樣的小吃,除了一勺鹽,還需要在餡上更多些講究,味道要更玲瓏美味一點(diǎn),否則是無法讓挑剔的食客滿意的。
后來,也許是他們兩口子突然明白了這點(diǎn),女人便到一個專做餃子的餐館里打工,悄悄學(xué)習(xí)做餃子的手藝。男人便在街上擺起了擦鞋攤,他笨手笨腳地給顧客們擦鞋,臉上卻始終是那么謙卑地笑著,每擦完一雙鞋,他就微微欠起身向顧客說聲“謝謝”。當(dāng)他收下一元鈔票時,便會輕輕地放進(jìn)一個小口袋里,然后把口袋層層包裹上,悄悄地放在貼身的衣服里。
沒多久,妻子學(xué)成歸來,他們再次在原地?fù)纹鹆诵?。這一次,餃子的香氣飄滿了大街,他們的小吃攤生意很快便好起來。男人額頭上的皺紋舒展了,女人的臉色也像那剛出籠的蒸餃一樣蕩漾著喜氣。我依然常常光顧他們的小攤,閑暇時還邀約幾個朋友一同去品嘗。
同他們漸漸地熟了,每次去小吃攤,男人只要有空,便會開一瓶啤酒,同我喝上一杯,親熱地聊上幾句家常。從他的話語里,我能感覺到,鄉(xiāng)下人步履蹣跚地來到城里,通過自己的辛勞謀得衣食后的幸福和滿足,特別是談到他們成績優(yōu)異的女兒時,兩口子齊聲的笑,是那么的驕傲和喜悅。
每當(dāng)這個城市在深夜里響起一片呼嚕聲時,兩口子才收拾好攤子,挑起擔(dān)擔(dān)兒,在昏黃的街燈下,踏著歪歪斜斜的影子一身疲憊地回到他們那蝸牛樣小小的家。因?yàn)閷懽?,我?xí)慣晚睡,經(jīng)常在夜深時習(xí)慣性地推窗,伸出頭去看樓下那片小小的燈火,心窩子里就會浸透一片濕潤。多好的一對夫妻啊,他們常常從鄉(xiāng)下給我捎回一個憨憨的冬瓜、一塊熏得油亮的臘肉或幾節(jié)沾著泥土的藕,這些鄉(xiāng)間的食物總讓我一次次地想起故鄉(xiāng),想起那個許久未曾回去但永遠(yuǎn)難忘的地方。
然而中秋之夜,當(dāng)城市上空朦朧的月光輕灑在小吃攤上時,小偷闖進(jìn)了他們的家,夫妻倆辛辛苦苦攢下的一萬三千塊錢被小偷一卷而走。當(dāng)他們挑著擔(dān)子在那個中秋的凌晨回到家,男人去抽屜里找牙膏時,才發(fā)現(xiàn)口袋里的錢早就沒了影兒。
中秋過后,我從沈陽開會歸來,才知道了這件事。我坐在他們的小吃攤上時,夫妻倆幾乎是輕描淡寫地說出了這件事情,要知道,那是他們熬更守夜一年到頭的全部收入啊。男人輕輕呷了一口酒對我說,哎,說不定拿錢的人家里也是要急用沒辦法,他說這話時,像是在自言自語。女人對我說,在成都讀大學(xué)的女兒因?yàn)槌煽儍?yōu)異又得獎學(xué)金了,說完,她咧嘴一笑。那個夜晚,我一直陪著他們聊天到收攤,看著他們夫妻倆挑著擔(dān)子消失在小巷的盡頭。那時已是子夜,月已踱至西天,這一片迷蒙的月光,突然把我一直灰暗的心照亮。
回到家,我打開電腦,在窗前的月光中靜靜地聽許美靜的《城里的月光》:“城里的月光把夢照亮,請溫暖他心房……”在子夜輕飄的歌聲里,我眼前的月光中騰起一片白霧。
在一雙磨煉得很世俗的眼睛里,這樣的月光常常被我們懷疑、忽視直至不屑一顧。然而,這一對在城里如蟻般生活的普通夫妻,他們卻一直生活在美好的月光下,即使是天空中沒有月亮,但他們的心里也依然有清亮的月光,那月光照亮他們那不易被察覺的平淡幸福和小小夢想,同時也照亮了他們面前的路。
編輯 姚 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