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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guān)東棋俠

        2008-12-31 00:00:00黃建東
        傳奇故事(上旬) 2008年10期

        民國二十六年,對于雙龍鎮(zhèn)來說,似乎注定了是個不安定的年份,新年的鞭炮聲還沒有完全退盡,在鎮(zhèn)上失蹤了已三年多的龍飛少爺忽然神不知鬼不覺地回來了,他的再次出現(xiàn),自然引起小鎮(zhèn)的一片騷動,如同當初他的出走。

        雙龍鎮(zhèn),如其名,其實是龍、鐘兩家繁衍而來,據(jù)說兩家的先祖。曾隨清世祖順治爺從龍入關(guān),后來憑借軍功均以總兵銜回鄉(xiāng)養(yǎng)老。祖上的榮光加之后輩的不斷努力,雖經(jīng)數(shù)百年滄桑,兩大豪門卻依然如故,盡管如今已是民國,可絲毫也看不出有任何衰敗的跡象??墒牵簧诫y容兩虎,當初兩家情同手足的交往。早已成過眼煙云,起先只是暗中較勁,誰都想在雙龍鎮(zhèn)上出人一頭,后來便發(fā)展成兩家老死不相往來,兩家的子女也嚴禁通婚,這實際上已成騎虎難下之勢。而兩家真正刺刀見紅的面對面較量,卻是在小小的十九道圍棋盤上。也許當初只是兩家先人閑暇之時偶然為之,跟家族的榮譽、個人的利益根本靠不上邊兒,至于以后發(fā)生的種種慘烈搏殺的事情,兩位先人壓根兒也沒有想到。但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兩大家族在此后漫長的歲月里卻棋才輩出,其中演繹出來的故事,更是成為雙龍鎮(zhèn)上人們茶余飯后最大的噱頭,而尤以龍飛最為人們所談?wù)?。這不僅僅是因為他那百代難得的棋才,關(guān)鍵還在于他出人意表的行事。

        四年前,才滿二十歲的龍飛登上挑戰(zhàn)的舞臺,成為龍家的當然代表,這不僅給鐘家掌門人鐘達理一個錯覺,莫非龍家沒人了?這也難怪,在此之前,龍飛一直作為秘密武器被龍紹祖隱藏。龍紹祖對自己這個寶貴兒子的才華,在驚異中不乏感嘆,暗中燒香拜祖,感激先人將這么個靈秀的兒子賜予龍家。龍飛出山第一仗,對陣鐘家同輩少年鐘宇森,結(jié)果龍飛以其飄逸的棋風,一舉將鐘宇森擊敗,而且鐘宇森全盤沒有一次機會。難怪鐘達理事后在給兒子復(fù)盤研究時。心里的震撼是如此之大,他感覺龍飛就像一名修煉極高的太極高手。在對弈中他常常以四兩撥千斤的功夫?qū)㈢娪钌墓粢灰换?。使得鐘宇森有勁使不上,而形勢也就此被拉大。這樣的戰(zhàn)法,不要說森兒,就是自己……這么想著,鐘達理不由出了一身冷汗,他感到了巨大的壓力,如果自己出場再敗給這名后輩少年,那鐘家的名望、聲譽,在自己手中豈不……

        “啟稟老爺,龍家少爺過府拜望?!?/p>

        “噢?”鐘達理愣了一下,這名龍少年行事果真無規(guī)律可循,兩家不相往來已有些年頭。龍少年敢冒天下之大不韙,貿(mào)然前來,此行又為何事?

        不可否認,龍少年不僅棋下得好,而且玉樹臨風,作為女婿,實在是不二人選,可是……鐘達理不由內(nèi)心發(fā)出一聲冷笑。原來龍飛與鐘達理的愛女鐘靈秀同在縣城中學念書,早已是心心相印,這次龍飛是瞞著自己的父親龍紹祖前來鐘家探口風的。這算什么?且不說兩家關(guān)系勢同水火,就憑你小子這目無尊長的張狂勁,我又豈能遂了你的心意?但鐘達理一直默默無語。只是靜靜地聽龍飛的侃侃而談,最后竟不置可否地示意管家鐘祥送客,給龍飛來了個軟釘子。

        決戰(zhàn)在一月以后進行。一盤棋決定著兩家的榮辱興衰,自然誰也不敢大意。就在對局的前一天,鐘府卻鼓樂齊鳴,大貼喜字,原來是鄰縣縣長為其兒子禮聘鐘靈秀為妻。兩家今日正式換帖子結(jié)親,商量著三日后完婚。鼓樂聲自然飄進了僅有一街之隔的龍府,飄進了龍飛的耳朵里……事后的發(fā)展就如鐘達理所料,龍飛的心緒被徹底敗壞了,那盤棋他放棄了自己靈活多變的特長。只一味地使用蠻力,結(jié)果碰到了鐘達理強有力的反擊,龍飛的一條巨龍被殲滅,棋局戛然而止,瞬間,仿佛一切都死掉了……更大的變故接踵而至。就在對局結(jié)束的當天晚上,鐘靈秀以三尺白綾結(jié)束了自己年輕的生命。風度翩翩的龍飛在短短的一月內(nèi),歷經(jīng)生死兩重天,他大病一場,之后便悄然離開了這傷心之地……

        時光荏苒,如今龍飛又回來了,誰都知道。一場復(fù)仇之戰(zhàn)就要拉開……

        熟悉的棋盤纖塵不染,翠云軒酒樓的雅間,兩個人外加公證人均啞然無語,大戰(zhàn)前的火藥味確已清晰可辨。龍飛的臉有些蒼白,幾年的漂流生活,使他看上去比實際年齡成熟了許多。此時他輕輕地長舒了口氣。并沒有抬眼去看對面的鐘達理,他知道,雖然對局室里靜得仿佛連根針掉到地上都能聽到,可在樓下大廳里早已是人滿為患。也許是風氣使然,雙龍鎮(zhèn)上的人對于圍棋都有特殊的偏愛。今天恐怕連賣燒餅的小販也來湊熱鬧了。龍飛心里想著,嘴角不由翹動了一下。

        鐘達理此時的心情自然可想而知。四年前,他僥幸贏下了一局,保住了家族的榮譽與地位,可是卻為此失去了自己的女兒,而且女兒死時已懷了三個月的身孕,是面前這個小子造的孽,他不僅使自己蒙受了難以啟齒的大辱,還險些使整個鐘家面臨滅頂之災(zāi),今天這盤棋,不僅是為了鐘家的顏面,更是為了自己的女兒,他相信,經(jīng)過這幾年的浸淫,自己的棋力已是今非昔比,他拈起一枚棋子,輕輕地拍了上去。

        一分、兩分……許久,龍飛如老僧入定般枯坐,時間有如定格了一般,雖然第一手棋下在何處,早已是了然于胸,可是為了穩(wěn)定情緒,他并沒有急著去應(yīng)。“啪”的一聲,龍飛將棋子應(yīng)在了天元上,幾乎與此同時,他能感到鐘達理詫異的目光,同樣,他也清楚地知道,一旦棋譜傳到樓下的大廳里,人群會發(fā)出怎樣的驚呼聲。因為從古至今。天元位一直是開局的禁手,龍飛這小子莫非是著了魔?

        今天的翠云軒酒樓顯然比往常熱鬧了許多。人們都在熱切地關(guān)注著這盤棋,誰也沒有注意在臨街的一張桌子旁,坐著一老一少兩個人,長者近六十歲的樣子,戴著一副眼鏡,給人的感覺老成持重。而少者也就二十七八歲,人雖略顯單薄,可眉宇間卻冷氣襲人,兩人就像是闖關(guān)東的皮貨商,長者是賬房管事,而少者無疑便是初涉江湖的少東家了??墒橇钊巳f萬想不到的是,兩個人卻是情同父子的師生倆。長者是日本關(guān)東軍駐哈爾濱警備司令部的山田大佐。而少者則是其手下刑偵處的小林少佐。9·18事變前,小林羽田就讀于日本早稻田大學時曾拜在山田靜夫的門下,后來隨著戰(zhàn)事的不斷升級,兩人先后投筆從戎,發(fā)誓要為天皇盡忠,為了帝國的事業(yè)要將這場戰(zhàn)爭進行到底??墒橇钚×掷Щ蟛灰训氖?。兩個山野村人的對局有個什么看頭?何況以目前大日本帝國的棋藝水平,早已將支那人遠遠地拋在了后面,此行真的是有些多此一舉??墒强吹嚼蠋熞桓迸d致勃勃的樣子,他便咽下了想說的話,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果然不出龍飛所料,他的第一手棋,引得舉座皆驚,就連山田靜夫也不由暗吃一驚。早在學生時代,他便是全日本業(yè)余棋戰(zhàn)的冠軍,于棋理自然是爛熟于胸,可是他也深知,真正的高手是海納百川的。并不存在所謂的禁區(qū)??墒亲鳛樽又茣r代的中國古代圍棋,因為它特殊的規(guī)定,限制了棋手自由想象的發(fā)揮。難道這個龍飛是個另類?此后的幾十著棋,印證了山田靜夫的推斷,起先這招棋并沒怎么顯示出它的威力,可是隨著棋局進程,它越來越像是一把鋒利的劍,緊緊地索住了對手的咽喉,使得對方的一舉一動都受到牽制,有如芒刺在背??磥砩倌甑娜僦皇菚r間問題,他越發(fā)地斷定,這名叫做龍飛的年輕人,一定受到過日本現(xiàn)代圍棋理論的熏陶,他對棋的理解已遠遠高于對手之上??磥斫裉齑_實是不虛此行。想到此,他瞟了一眼小林羽田,正和小林質(zhì)疑的目光相碰,看來自己這個得意門生也看出了點門道,他不由抿嘴笑了一下。

        鐘達理此時猶在作困獸之斗。黑白雙方的差距雖然不大,可在高手之間卻足以致命。幾次試探性的攻擊均是無功而返,而棋盤也在越變越小,可爭勝負的地方幾乎沒有。都說功夫不負苦心人,可于棋道而言,此語未必為真,面前的這個年輕人,他的年齡恐怕還沒有自己花在棋上的時間多??墒恰上б淮宀沤瞪诹她埣?。想到自己的兒子、侄輩當中,沒有一個能超過眼前這個年輕人,連與其相抗衡的資質(zhì)都沒有,這是最可怕的,這無疑意味著,在今后十年,甚至數(shù)十年,整個鐘氏家族都要生活在失敗、屈辱的陰影里,鐘家多年來的榮譽將在自己的手中化為烏有。鐘達理的胸口一熱,嗓子眼發(fā)咸,一口鮮血噴灑而出,繼而眼前一黑,仆倒在棋桌上,人事不知,而血則洇紅了整個棋盤,賽場內(nèi)外一片混亂……

        “怎么樣?小林君。有什么想法?”

        兩杯清茶一局棋,回到城里,意猶未盡的山田靜夫特意留下小林羽田手談一局,其實兩個人都清楚,這盤棋的勝負無關(guān)緊要。

        “老師,老實說,今天觀戰(zhàn)的這盤棋,對學生的震動很大?!毙×钟鹛镎f著,在對方的星位上掛了一手,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態(tài):“學生以為,龍飛很像一個人?!?/p>

        “誰?”“吳清源君?!?/p>

        山田靜夫輕輕“啊”了一聲,真是英雄所見略同。是的,龍飛與吳清源都有非凡的棋才,假以時日,這個龍飛一定會像他的名字一樣龍飛九天的,可惜,為了帝國的圣戰(zhàn),他要親手將這條潛龍扼殺在搖籃里。

        “小林君,實不相瞞,近日帝國要對支那采取大規(guī)模的軍事行動,為此。司令官閣下決定,”山田靜夫說著,頓了一下,使得小林羽田不由挺直了腰板,“為了帝國的圣戰(zhàn),徹底打垮占領(lǐng)區(qū)內(nèi)支那人的抵抗意識。我們不僅要在武力上征服支那人。更要在精神上戰(zhàn)而勝之,而圍棋則是司令官閣下選擇的突破點,我們要介入龍、鐘兩家的棋戰(zhàn),一舉將他們打敗。”

        小林羽田隱約明白了司令官的意圖,圍棋是中國人發(fā)明的,中國人也向來以此自傲,如果在圍棋上將中國人干凈利落地收拾了。那么,對于中國人的自信心將是一次多么大的打擊啊!這么想著,小林羽田的精神不由一振,而這一切均未逃過山田靜夫的眼睛,他不禁冷笑了一下。

        “別以為那么簡單,為了讓支那人輸?shù)眯姆诜?,司令官閣下決定,此番棋戰(zhàn),采用支那人傳統(tǒng)的座子制規(guī)則,也就是說,我們要放棄大日本帝國在布局上的優(yōu)勢。我們是以己之短去攻擊敵之所長!”

        “可是即便如此,大日本帝國也應(yīng)該是穩(wěn)操勝券的。”

        “話不能這么說,天下事沒有一定的,何況支那人以陶淵明為標志,自古就有一種隱士情結(jié)在作祟,鄉(xiāng)野之中有大智慧、大才華者不乏其數(shù)。這個龍飛就是一個實例啊!”山田靜夫說著,啜了一口茶,“小林君,我命令你不惜一切代價,組織人手,保證在決戰(zhàn)之日,要戰(zhàn)勝這個龍飛,到時,不僅大日本帝國的新聞記者,所有在哈爾濱派有記者的各國重要新聞機構(gòu),也許都要對現(xiàn)場進行采訪,記住,我需要的是萬無一失?!?/p>

        “學生明白。”

        “此戰(zhàn)至關(guān)重要,萬一有個閃失,你我只有以死謝天皇陛下了?!鄙教镬o夫說著,語氣有些傷感,再看棋盤,空曠的棋盤上只有寥寥數(shù)個棋子,仿佛一個巨大的黑洞要將他吞噬。

        與此同時,龍府上下卻是一派喜氣洋洋,龍紹祖更是意氣風發(fā),一掃多年來的壓抑。他看得出,經(jīng)過幾年的游學,龍飛的棋藝長了,在以往飄逸的棋風中又糅入了些許厚重的成分,這使得龍飛的棋藝在雙龍鎮(zhèn)已是鶴立雞群,這讓他倍感欣慰,所謂人逢喜事精神爽,龍紹祖不覺已有些昏昏然。而龍飛遠沒有人們想象的那樣喜形于色,說實話,白天的那盤棋帶給他的震撼遠勝于喜悅,當鐘達理吐血倒在棋盤上時,他簡直是手足無措了,在他以往的觀念里,一直以為下棋帶給人的只能是享受、是快感,全沒想到還有這般的慘烈,就在那一瞬間,往昔對于鐘達理的一腔怨恨仿佛也煙消云散了。可是自己一心向往的棋道的最高境界又是什么呢?是像鐘達理那樣執(zhí)著于勝負,抑或是像古人那樣寓棋于山水之間的閑情雅趣?一時間,龍飛懵懂了。趁人不注意,他以出外透風的名義溜出大廳。關(guān)外初春的夜晚寒風凜冽,龍飛不由打了個寒戰(zhàn),清冷的空氣使得龍飛一下振作起來,他快步走出府門,直奔鐘府而去,作為棋盤上的對手,此時他只是想向鐘達理表達一份敬意,僅此而已。

        與此相反,鐘府此時卻是愁云慘淡,經(jīng)醫(yī)生診治。鐘達理的病已無大礙,只是因為急火攻心,血氣上涌,才導(dǎo)致吐血,只需靜心調(diào)養(yǎng)數(shù)日即可。鐘達理靜靜地躺在床上,不用睜眼。他也知道兒子鐘宇森與一幫子侄正守候在床邊,他又無聲地嘆了口氣,為自己,更為鐘氏家族。

        “啟稟老爺,龍少爺前來探問?!辩娤樵谂暂p聲說道。

        “什么!?簡直是欺人太甚,祥叔,快把他轟走?!痹阽娪钌磥?,龍飛此舉無異于貓哭耗子。

        鐘達理用責備的目光制止住了鐘宇森,然后示意鐘祥把龍飛請進來。進門時,龍飛顯然是有些局促不安。

        “鐘叔還好吧?小侄給鐘叔請安?!闭f完,龍飛就要行禮,卻讓鐘祥給攔住了。

        “多蒙惦記,老朽一時半會兒還死不了?!闭f著,鐘達理自嘲地笑了一下,“自古英雄出少年,此語不假,今日一戰(zhàn),老朽輸?shù)眯姆诜?。不過,只要老朽尚有一口氣在,鐘府便不會認輸,賢侄好自為之吧。”這無疑已有了送客之意。龍飛本來還想說,龍、鐘兩府這又是何苦。心平氣和地下棋、過日子不是挺好?可是想想,兩家鬧到如此地步,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并非自己三言兩語所能化解,于是便咽下了想說的話。令龍飛想象不到的是,一場更大的危機正悄然而至。

        翠云軒酒樓新近來了個叫知秀的舞女。據(jù)說色藝俱佳,傳言是從上海這樣的大地方輾轉(zhuǎn)至此,沒有人清楚其中原委??善婢推嬖冢虢嚯x一睹芳顏,錢出多少倒還在其次,關(guān)鍵是要在規(guī)定的時間內(nèi)解了小姐所出的圍棋死活題,這在本就圍棋風盛行的雙龍鎮(zhèn),無異于火上澆油,多少后生滿懷希望而來,結(jié)果卻無一例外地折戟沉沙而去,使人徒受了一番羞辱而已,幾次三番,人們也就死了心,而把目光投向了龍、鐘兩府,希望府上能夠出人為他們挽回顏面。

        這天,龍飛恰從翠云軒酒樓前路過,忽聽里面人聲鼎沸,不覺又折身走了進來。近日翠云軒發(fā)生的事,他早有耳聞,不過一直也沒往心上去,如果棋藝也能成為嫖妓的本錢,那豈不褻瀆了棋道的至圣至潔?一別數(shù)日。翠云軒的生意比以往更興隆了。一瞥之間,龍飛發(fā)現(xiàn)鐘宇森正坐在大廳內(nèi)品茶閑坐,大廳內(nèi)擺放著一個碩大的棋盤,此時尚空無一子。顯然鐘宇森正在等著知秀小姐出題,從鐘宇森安詳?shù)纳駪B(tài)上看,他對此行抱著必勝的把握,龍飛也便在臨窗的位置上坐了下來。不一會兒,店堂伙計從樓上走下來,徑直來到大棋盤前,靜靜地往上面擺子。這是一個超大型死活題,幾乎占據(jù)了近四分之一的棋盤,粗看好像手法簡單,實際卻步步暗伏機關(guān),稍有不慎便會落入圈套,而最后正解卻是黑白雙方巧成共活,以龍飛這樣的棋力,想要徹底算清其中所有變化也是很難。待龍飛再次暗自核實了一下,確信無誤后,他抬頭再看鐘宇森時,發(fā)現(xiàn)鐘宇森此時已是如坐針氈,汗流浹背了,顯見鐘宇森并沒有過了這一關(guān),龍飛不由搖了一下頭,正要往外走,忽聽店堂伙計說道:“各位,知秀小姐說了,想不到雙龍鎮(zhèn)一向以圍棋聞名,今日一見不過如此,幾天來無一人破解得了知秀小姐的死活題。老少爺們,作為雙龍鎮(zhèn)上的一名小小的跑堂伙計,我都感到臉面沒處擱了,唉?!闭f著,伙計搖頭嘆息。一番話,勾起了龍飛心中的一股怒火,他本已一腳邁出店外,聽此言,復(fù)又返身回來。

        “這位兄弟,誰說雙龍鎮(zhèn)沒人解得了此題!”

        “噢?原來是龍少爺呀,失敬。這么說,龍少爺已有解法嘍?!闭f著話,伙計做了個“請”的手勢。龍飛不再搭理他,上前抓起棋子,便往棋盤上擺,邊擺邊向周圍眾人解說,待把各種變化講完,已過去了近半個小時。眾人皆驚異在那里,他們想不到,小小的黑白子卻蘊藏了這么豐富多彩的變化,難怪古人稱之為“木野狐”。

        “啪啪啪?!币魂囌坡曔^后,眾人抬頭,原來知秀小姐不知何時已站在樓梯口,“不錯,不愧是雙龍鎮(zhèn)的第一高手。阿貴,請上來?!闭f著,知秀小姐向眾人撒下一個微笑,便轉(zhuǎn)身回屋,而門卻敞開著。

        “秀兒?!睆囊姷街阈〗愕牡谝谎燮穑堬w仿佛被電擊中了一樣,恍惚間他又見到了夢回縈繞的鐘靈秀,那神態(tài)、那做派……他就像是置身在夢境當中,被那個叫阿貴的店堂伙計像提線木偶一樣拉上了樓,而腦子里卻是一片空白。在人們的驚羨、嫉妒聲中,那扇神秘的門重又關(guān)閉了。

        鐘宇森望著龍飛一副旁若無人的樣子,氣得手腳冰涼,今日的這一番羞辱,簡直比在棋盤上輸了一盤棋還要令人不堪忍受,可是又無可奈何。本來嘛,機會先擺在你面前,是你沒有抓住,又何必怪別人?他恨恨地咬了咬牙,走出了翠云軒酒樓。

        大廳里發(fā)生的一切,都被一個人看在眼里,他便是小林羽田。此時他一身長衫,典型的讀書人打扮,見到鐘宇森一副氣急敗壞的樣子,他不由冷笑了一聲,隨即跟了上去。

        “鐘兄請留步?!?/p>

        “你……你是在叫我?”鐘宇森詫異地停下腳步,面前的這個文弱書生,自己從未見過……

        “鐘兄不必費神思量,你我并不相識,只是我對鐘府大少爺素懷仰慕之心。故而冒昧高攀,如鐘兄不棄,你我找一清靜之地,共飲幾杯如何?”

        話說到這個地步。鐘宇森想不去都不大可能,何況見此人態(tài)度謙和,幾句話說得自己心情順暢,也就沒什么可說的了,隨來者到了一處門臉并不大,但卻干凈素雅的小酒館。

        幾杯酒下肚,真?zhèn)€是酒入愁腸愁更愁,想著此時的龍飛正在翠云軒的雅間里懷香抱玉,盡品人間之柔情,而自己卻和一個毫不相干的人在一處不起眼的小酒館里喝悶酒。本已熄下去的怒火又“騰”的一下燃燒起來。而小林羽田卻像個駕船老手,不緊不慢。

        “鐘兄且消消氣,據(jù)我看,鐘兄的棋才并不亞于龍飛,只是運氣欠佳罷了?!?/p>

        “此話怎講?”

        “據(jù)我所知。今日知秀小姐所設(shè)棋局乃是‘千里長生勢’,此間變化萬千,要想在這么短的時間內(nèi)算清所有變化,幾乎是不可能的,而龍飛卻做到了,這說明在此之前,他一定見過類似的棋型。聽說貴府與龍府各自珍藏有清代大國手范西屏、施襄夏所著棋譜各一套。譜中一定載有此圖?!?/p>

        府中藏有棋譜,這已是不宣之秘,只是藏于何處,只有父親鐘達理一人知道。傳說當年范西屏與施襄夏兩位國手在浙江當湖一帶血戰(zhàn)十三局,傳下棋譜十一篇,后人傳為《當湖十局》,事后兩人又各自總結(jié)自己的實戰(zhàn)經(jīng)驗,分別寫出《桃花源棋譜》與《致敬齋隨想》兩部棋書。后來龍、鐘兩家先人偶然間得到此兩部棋書。便分藏兩府。而鐘府所藏正是施襄夏的《致敬齋隨想》。世人傳說范、施兩大國手棋風迥異,相生相克,范西屏思維敏捷,棋風飄逸,而施襄夏則大器晚成,棋風厚重。想到龍飛飄忽不定的行棋一定與范西屏的棋風相近,這就更堅定了龍飛看過《桃花源棋譜》的推斷,看來今日并非是戰(zhàn)不利,而真是運氣使然??墒遣还茉趺凑f,現(xiàn)在為時已晚。想到此,鐘宇森無言地端起酒杯,一口飲了下去。推杯換盞間,鐘宇森已醉得不省人事。

        一陣冷風吹過,鐘宇森悠悠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已來到一個陌生地方,一雙玉臂正摟著自己的脖子,鐘宇森不由大驚失色,一下掙脫出女人的摟抱,坐了起來,卻驚覺自己已是一絲不掛。而女人此時也已醒來,睜著一雙妖媚的鳳眼,說出的話,卻一句也聽不懂。天哪,原來是個日本女人!再看屋里,一派的日本擺設(shè)。鐘宇森此時已有所悟,正在慌亂地找衣服。卻聽屋外小林羽田冷冷地說道:“鐘兄睡得還好吧?”

        下棋,古人又稱手談,即通過下棋就可以使兩個素昧平生的人成為知己,龍飛想,這話說得真是不錯,他與清涼寺方丈了然大師就是從棋而相知,雖然兩人對弈,由最初的分先后而至如今的讓三子。而圍棋這個東西也真是奇怪,無論水平差距有多大,都可以量化到授子,從而使得對局雙方都可以從下棋中感受到快感。和了然對弈,龍飛時常感到如沐春風,于暮鼓晨鐘中,靜靜地品茗對弈,這是清涼寺所獨有。而龍飛卻喜歡這樣的氛圍。于是,五十出頭的了然與二十多歲的龍飛成為忘年交。似乎也就不足為奇了。

        空曠的棋盤上只有寥寥幾手棋,這天,龍飛攜其紅顏知己知秀小姐到清涼寺還愿。與了然的對局自然也就不可避免。雖說這些天龍飛過得可謂順風滿帆。他沒有想到一向嚴厲的父親這回卻破例接納了知秀小姐,雖然知秀小姐入龍府,只是做側(cè)室,而正房則虛位以待,但只要兩個人能夠在一起,這就足夠了。但是,只要一有正式對局,龍飛就不禁想起鐘達理血染棋盤的那一幕。從而使他下棋的興趣頓減,他知道,自己心中有一個無法解開的“結(jié)”。此時,他手拈一枚棋子,卻并不急于著子,而是滿臉誠摯地望著了然。

        “大師,依您所見,何為棋之正道?”

        “噢?”了然不覺有些愕然,說實話,自己于坐禪修行之外,唯有棋藝一道為己所摯愛。自己雖然也立志追求棋道之至善至美。這些年雖有所悟,可畢竟尚不十分清晰,他心知龍飛并不是無故發(fā)問,而一定心有感觸,于是不緊不慢地說道:“施主何出此言?”

        聽了龍飛的敘述,了然沉吟片刻,方悠悠地說道:“施主,恕老衲直言,龍、鐘兩家的棋盤爭斗,其實已偏離了棋道,固然,勝負很重要,但并不是棋道的全部。”

        龍飛的精神不由一振,這與自己的所思所想不謀而合,他凝視著棋盤,并未答話,而是一副愿聽其詳?shù)淖藨B(tài)。

        “其實就棋才而言,施主強老衲百倍,但既然施主問及,老衲也就知無不言。老衲以為,真正的大棋士,當以棋為武器,贏其所必贏之棋,以此而揚國威,令萬民所景仰,這樣的人如古之俠客,我們不妨稱之為棋俠?!?/p>

        “有這樣的棋士嗎?”

        “有,古之顧師言,今之吳清源。唐代國手顧師言,于唐宣宗年間,有一回日本王子到長安,要求與最厲害的國手對局,其態(tài)度十分傲慢,顯然已不將大唐放在眼里,此時顧師言奉命出戰(zhàn),以一手鎮(zhèn)神頭妙著,巧妙的一子解雙征,戰(zhàn)而勝之,從而保住了大唐的體面。而吳清源更是十分了得,他于十多年前孤身前往日本,短短數(shù)年間,先后將所有日本高手一一打落馬下,在異國他鄉(xiāng)為祖國贏得了榮譽,這樣的人難道不是大棋士?施主于棋上確有過人之處,可也不應(yīng)拘泥于小小的棋盤之中,也當放眼天下,記住,棋便是施主手中的利劍。”

        一番話簡直是醍醐灌頂,令龍飛茅塞頓開,他剛要說點什么,只聽“吱”的一聲,門開了,知秀端著齋飯走了進來。

        “大師,開飯了?!?/p>

        此時兩人方才恍然,原來天已昏黃。經(jīng)知秀一手烹制的素齋,真是香氣四溢,了然不由輕輕一笑,“施主真好福氣?!?/p>

        龍飛的臉一紅,他知道自己內(nèi)心深處,對知秀有一種愧疚心理。那便是他老也忘不了早已死去多時的鐘靈秀,有時,他甚至會產(chǎn)生一種幻覺,他在知秀的身上,看到了昔日鐘靈秀的影子,一樣的青春美麗。他知道,這對知秀很不公平。所以他想用對知秀無微不至的關(guān)照。加以彌補。此時他深情地望了一眼知秀。什么也沒說,而知秀則含羞地退了出去。

        回到家中,龍飛敏銳地感覺到氣氛的凝重,知秀識趣地獨自回到后院去了,而龍飛則被丫環(huán)領(lǐng)進了家族祠堂。祠堂是供奉祖先的地方,除非年節(jié)祭祀祖先,平日只留一名老仆看守,大門是從不敞開的。新年剛過,全族的祭祀儀式剛剛舉行完畢。如果不是發(fā)生了什么重大變故,父親是不會把自己召到這里來的。想到這兒,龍飛的心不由一緊,腳步也隨之加快了。

        祠堂內(nèi)燈光不甚明亮,龍紹祖一臉肅穆,族內(nèi)各家掌門依次排開,龍飛不安的心再次狂跳起來。

        “龍飛跪下?!?/p>

        龍飛聽話地跪倒,說實話,每次跪在列祖列宗的塑像前,龍飛總有一種莫名的神圣感,為了龍家曾經(jīng)有過的榮光與輝煌。此時龍紹祖雙手捧起一個木匣,打開,一本早已發(fā)黃的書稿躍入眼簾,那是龍府秘藏的《桃花源棋譜》,龍紹祖的聲音聽上去有些沙啞,厚重得令人喘不過氣。

        “飛兒,這是祖上傳下來的《桃花源棋譜》,為父與眾位族中長輩商議,今日就將它傳授于你?!?/p>

        龍飛一臉的驚愕。關(guān)于這本棋書,龍飛早有耳聞,可是父親一直沒有向他提及,大概是認為火候未到,可今日……龍飛的反應(yīng),本在龍紹祖的意料之中,于是,他又緩緩地說道:

        “今日,日本小林圍棋道場向我們下了戰(zhàn)書,一月后要與我龍、鐘兩家的代表決戰(zhàn),相信鐘家也收到了同樣的戰(zhàn)書,這一仗看來是不可避免。為父與眾位長輩商議,以你目前的棋力,作為我龍家的當然代表無可非議。飛兒,當著列祖列宗的面,此一仗如你出面,你要保證戰(zhàn)則必勝。小日本是過于狂妄了,他們竟然要以傳統(tǒng)的座子制與我對抗……”龍紹祖因過于激動,竟一時卡住了。

        龍飛的血不由往上噴涌,無可爭辯的事實是,圍棋自傳人日本后,因取消了座子制,而得到前所未有的巨大發(fā)展,如今他們竟然……“真正的大棋士,當以棋為武器,贏其所必贏之棋,以此而揚國威”,白天,了然大師的一席話,又在耳邊響起,龍飛頓時豪氣陡生,他鄭重地叩了三個頭。龍紹祖似乎滿意地舒了口氣。

        “飛兒,這部《桃花源棋譜》乃是前清大國手范西屏所作,以為父看,你的棋風與范前輩酷似,此正可以精益求精,只是……”說著,龍紹祖嘆了口氣,“精益求精固然好,可是人貴在自知,既知己之優(yōu)點,又要知己之缺點,甚至這點更加重要,因為只有如此,臨戰(zhàn)之時方可避己之短而用己所長。據(jù)為父所知,鐘府所藏《致敬齋隨想》乃是施襄夏所作,施襄夏與范西屏并稱兩大國手,施與范對局勝負各半,對范的優(yōu)缺點了如指掌,他的那部《致敬齋隨想》,就是從實戰(zhàn)經(jīng)驗得出,飛兒如有幸得見,那么,在輕靈的棋風中再多糅入些厚重的成分,自然就可以更上一層樓,可惜……”龍紹祖的話沒有往下說。是啊,兩家在棋盤上爭斗了這么些年,鐘家怎么可能會讓你看到鐘家的獨門秘傳?在接過棋譜的同時,龍飛的心也不由變得沉重起來。

        屋內(nèi)燈光昏暗,鐘達理一人枯坐著,他的思緒很亂。是的,同樣的挑戰(zhàn)書,鐘府也收到了。對于這場棋戰(zhàn),根本沒有退縮的理由,為了確保一戰(zhàn)而勝,以目前情形而論,龍飛應(yīng)該是當然的兩府代表,可即使是龍飛,又有幾成勝算呢?這小子棋風的優(yōu)點與缺點都太鮮明了,很容易讓人避重就輕,如果以祖宗傳下來的《致敬齋隨想》讓其參考,以龍飛的悟性,相信在短期內(nèi)會有一次質(zhì)的飛躍。這么想著的時候。鐘達理不由悚然一驚,這豈不是主動向龍府示弱?他內(nèi)心真的希望由鐘家的人去迎接日本人的挑戰(zhàn),而且還要戰(zhàn)而勝之,可那畢竟只是一個美好愿望而已。自己新敗,元氣大傷,而兒子鐘宇森又根本不是龍飛的對手。很早的時候,他就看出,鐘宇森不是下棋的材料,他在棋上的天分很是一般,可是,既然生在了鐘家,就天生與圍棋結(jié)下了不解之緣,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一想到鐘宇森,他的內(nèi)心又有了瞬間的不安,鐘宇森這些日子破天荒地對棋表現(xiàn)出濃厚的興趣,而且?guī)状稳靥岬健吨戮待S隨想》,這一切都太反常了呀,難道是森兒一下開了竅?其實不是他不愿意將祖?zhèn)鞯钠遄V拿給后輩看,關(guān)鍵是那本書過于深奧,沒有一定的棋力是很難看得透徹的,而一旦只是邯鄲學步,則就是害人害己了。這么想著,鐘達理決定再親自測試一下鐘宇森的棋力。

        這樣的測試棋。在鐘府每隔一段時間就搞一次,可這次對于鐘宇森來說,感受最是不同,他的心思根本沒在棋上,只想一心得到《致敬齋隨想》,因為這是小林羽田給他下的死命令。那天,在小林羽田的淫威下,他徹底地屈服了。成為小林羽田手下的一名刑偵人員。他想不明白的是,小林羽田為何下這么大的周折,如今整個東北都是日本人的天下,哪在乎一本爛棋書?其實他哪里知道小林羽田的苦衷。小林羽田心里清楚得很,有氣節(jié)的中國人是不會隨隨便便把祖宗的東西拿給他們這些日本人的,打進門去,巧取豪奪當然可以,可一來名聲不好聽;二來未必能拿得到真品,萬一鐘達理這個老東西將棋譜藏起來,或是找一本贗品充數(shù)。誰又能知道?而由鐘宇森出面去要,則又不同了,鐘宇森畢竟是他的親生兒子,鐘達理千算萬算,能算清這一點?

        棋局剛過一半,鐘達理已是心灰意冷,鐘宇森的棋看來是不進反退,他詫異地望了一眼鐘宇森,目光中不乏責備。鐘宇森的臉一紅,低下頭去,他已清楚地知道,由父親那里得到《致敬齋隨想》的愿望已破滅,小林羽田那里又催得很緊,他必須另想辦法。

        這天,是鐘府管家鐘祥的六十大壽,中午,鐘宇森便拉上鐘祥上街喝酒,鐘祥執(zhí)意不肯。

        “少爺。老爺說了,晚上還要開酒席?!?/p>

        “哎呀,祥叔,放心,誤不了晚上的正席,我是您老看著長大的,您老大壽,我為您敬杯酒,不是應(yīng)該的嗎?晚上人多場面大,就沒有我的事了?!?/p>

        話說到這個份上,鐘祥也就不好再說什么了。酒館不大,但還干凈、整潔。三杯酒下肚,鐘宇森便將話題引到了《致敬齋隨想》上?!跋槭澹次业钠逅囁介L期停滯不前,我的心里也很著急。您是府上老人,您跟父親說說,將祖上的棋譜傳于我,相信我的棋力會增長一大塊。并最終會戰(zhàn)勝龍飛的?!?/p>

        “少……少爺?!辩娤榈木埔延行┻^量,但鐘祥神志還清醒,“我想老爺自……自有安排。你是鐘家子孫,祖上的東西不傳給你,傳給誰去?不過,我聽說,那本東西太難,非得棋力夠一定水平才看得懂,等著吧,會有那一天的?!?/p>

        “等?”鐘宇森鄙夷地一笑,“我是怕父親將棋譜送與龍家。日本人下戰(zhàn)書,而就目前棋力論,龍飛無人可敵,父親為了確保在與日本人決戰(zhàn)時,能夠戰(zhàn)而勝之,將棋書送與龍家,不是沒有這種可能啊!”

        “這……”鐘祥一時卡了殼,“即便如此,也自有老爺?shù)陌才?,總不能讓日本人占了先?!币凰查g,鐘宇森目露兇光,他真恨不能給這老東西兩耳光,腦袋怎么這么不靈光!可轉(zhuǎn)念一想。他又堆下一臉笑。

        “祥叔。話雖是這么個理,可由我鐘府出人應(yīng)戰(zhàn),并且能夠戰(zhàn)而勝之,不是更于祖上增光嗎?您是府上老人,一定知道棋譜所藏之地,這樣,祥叔,您將棋書拿出來,讓我看幾天,然后再放回去,并不叫父親知道,如何?到時如果由我出戰(zhàn)。鐘府的臉面也有光啊!”

        鐘祥沉吟片刻,顯然是被打動了心,不過,也只是片刻的猶豫罷了,讓他背著鐘達理做這樣的事,他是萬萬做不到的,“不行,我不能背著老爺干這種事。這樣,由我再去勸勸老爺。興許老爺會聽我的?!?/p>

        鐘宇森冷漠地一笑,他太了解自己的父親了。一旦認準了的事,誰勸也不靈的。想到小林羽田陰森的目光,他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戰(zhàn),“祥叔,對不起了,是你逼得我沒有了退路。”這么想著,鐘宇森剛要拍案而起,卻見雅間的門一開,從外面走進了小林羽田。

        “好,老先生忠心事主,令人可欽可佩。”小林羽田說著,很隨意地拉把椅子坐了下來。他今天一身少佐軍服,顯得既威武又帥氣。而鐘祥則不由瞪大了一雙驚異的眼。他不清楚自己和少爺?shù)囊环瑢υ?,怎么就驚動了日本人?

        “老先生不必驚詫?!狈路鹗强创┝绥娤榈男氖?。小林羽田不緊不慢地說道:“忘了告訴老先生,鐘宇森先生現(xiàn)在已效忠于大日本天皇陛下,現(xiàn)為哈爾濱警備司令部刑偵處小隊長。鐘宇森先生為日中友好做出了典范。怎么樣,老先生,中國人有句古話,叫做識時務(wù)者為俊杰。老先生如果能夠步鐘宇森先生的后塵。鄙人將十分感激?!?/p>

        小林羽田的聲音雖然不大??稍阽娤槁爜恚瑹o異于晴天霹靂,他轉(zhuǎn)動著一雙呆滯且混濁的老眼,盯著鐘宇森。瞬間有如兩支利箭直穿入鐘宇森脆弱的內(nèi)心。鐘宇森的臉色蒼白,他不敢面對鐘祥。

        “少爺。這些可都是真的?”鐘祥強壓住內(nèi)心的怒火,一字一頓地說道,“少爺,抬起頭來,看著我的眼睛,說這些可是真的?”

        鐘宇森茫然地抬起頭。目光只和鐘祥的目光一碰,便慌亂地躲開了。鐘祥不由仰天長嘆了一聲,什么也不用說了,一切都在不言中,鐘祥痛苦地閉上了雙眼,許久,他端起酒杯,無言地一飲而盡。突然,趁小林羽田和鐘宇森都沒在意的時候,鐘祥迅速地站起身,朝著雪白的墻壁一頭撞了過去,頓時鮮血四濺。

        “祥叔?!辩娪钌蠼幸宦?,沖上去,一下抱住了鐘祥。氣息奄奄的鐘祥只對鐘宇森無力地搖了搖頭,什么也沒有說。而小林羽田也大驚失色,此時,門外沖進一群日本憲兵。小林羽田見鐘祥氣息微弱。不由厭惡地皺了皺眉。

        “哼,想死?沒那么便宜!帶走。”說著,小林羽田沒再搭理呆立著的鐘宇森,獨自揚長而去,幾名日本憲兵架著鐘祥也隨之而去。小酒館里,空蕩蕩的,只剩下鐘宇森一人,他痛苦地跪倒于地,淚流滿面。

        一連幾天,龍飛都沉浸在圍棋的海洋里,《桃花源棋譜》里所展示的高超棋藝,令龍飛嘆服,在打譜的過程中,他感覺到自己好像在與先人進行著無聲的交流,每每有“心有靈犀一點通”的感悟時,他便會發(fā)出會心的微笑,這種感受以前從未有過。

        “休息一會兒,來,喝杯茶吧?!敝阃崎T而進的時候,手上托著茶盤,一臉含笑,而此時龍飛已將角部的一個定式拆解了幾十種變化,似乎又有所頓悟,他不禁喜形于色。

        “知秀,來,坐這兒,想不到角部這個變化這么神奇,這手‘夾’簡直是神來之筆,鬼手,絕對的鬼手。”說著,他端起茶杯,飲了一口,一邊指給知秀看,他打譜從不背著知秀,相反。他倒愿意知秀成為一個傾聽者,只是知秀有時卻有意無意地有所回避。

        “看你,你研究起棋就沒個早晚,要注意身體?!敝銒舌林Z氣中不乏關(guān)愛之情,龍飛的心不由一動,上前摟住了知秀。

        “秀兒,這些天冷淡了你,等忙過這一陣,我們再上清涼寺,那時的桃花應(yīng)該是漫山遍野了,你沒見過,情景美極了?,F(xiàn)在不成,你知道,對小林道場的挑戰(zhàn),無論誰出戰(zhàn),都不能輸?!?/p>

        “我知道,所以你要更加珍惜自己?!闭f著,知秀輕輕掙脫出龍飛的懷抱,正打算收拾東西,退出書房,忽聽下人稟報,說是老爺在前庭等候少爺,于是又趕忙替龍飛打點利索,待龍飛轉(zhuǎn)身而去時,知秀的心里不由又緊張起來。

        原來龍府來了個近六十歲的挑戰(zhàn)者,一副慈眉善目的樣子,其實他就是山田靜夫。經(jīng)反復(fù)思量,山田靜夫決定親自來會會這個龍飛。因為紙上談兵與隔岸觀火,都不如實戰(zhàn)一盤來得真切,當然,他依舊是一身客商打扮,以他深厚的漢學功底,相信龍府是看不出任何破綻的。果然不出所料。只是龍飛對這樣的棋戰(zhàn),一向興趣不高,雖說是魚龍混雜,可畢竟“龍”太少而“魚”太多,何況,這種棋一般都是有賭注的,而以棋為賭,最為龍飛所不齒。老者似乎看出了龍飛的心思,他默不作聲地打開隨身而帶的褡褳,從里面取出兩個陶罐,打開,一副晶瑩碧透的云南永昌棋子躍入眼簾。嗜棋者都知道,真正的云子冬暖夏涼,握之如玉,乃是棋具當中的至寶,且其工藝久已失傳,這么一副云子,乃是無價之寶。龍飛不由為之動容,而老者則淡然一笑。

        “老朽一生別無所好,唯喜棋之一道,久聞龍少爺少年老成,棋藝非同一般,老朽特意前來討教一盤,這副云南永昌棋子,不成敬意。權(quán)當見面之禮?!?/p>

        話說得雖然十分客氣,可言外之意,你總得有本領(lǐng)來拿呀,贏了我,沒的說,棋子歸你;可如果輸了,看你有什么臉面收起來?這分明已成騎虎之勢,龍飛已沒有了退路。

        棋分兩開,起先龍飛并不十分在意,可隨著棋局進程,龍飛已漸漸收起了那份些許的輕視之心。他已感覺到山田靜夫那鈍刀割肉般的威力,這絕對是個不容小視的對手,他會是誰呢?對局的速度顯然慢了下來,龍飛頻頻長考,目前的形勢是山田靜夫的實地較多,而龍飛的棋形較厚,如何發(fā)揮厚勢的作用,成為這盤棋勝負的關(guān)鍵。幾經(jīng)權(quán)衡。龍飛將一手黑棋深深地打入到白棋的陣營當中,意圖很明顯,只要黑棋成功做活或者順利逃出,則山田靜夫的這塊白棋便徹底失去了眼位,成為一塊孤棋,這樣,黑棋四周的厚勢就能發(fā)揮攻擊的效率了,即便殺不死白棋,只要在攻擊中獲得意料之中的利益,便可穩(wěn)操勝券。這手棋顯然出乎山田靜夫的意料之外,他伸出去的手又停了下來。經(jīng)過這么多回合的較量,他感到龍飛的棋技又長了,而且是一種理念上的升華,是什么原因促使這個年輕人的棋藝水平在短期內(nèi)得到突飛猛進呢?他想也許正是《桃花源棋譜》所產(chǎn)生的作用吧,一本棋書竟然會有如此神奇的功效,這讓山田靜夫的心里有了一種強烈的震撼。大廳內(nèi)的空氣仿佛都凝結(jié)了,壓抑得人有些透不過氣來,龍紹祖干脆踱出了屋外,不僅是他,就連整個龍府都知道,龍飛今天遇到了一個敵手。

        “啪?!鄙教镬o夫的一手飛鎮(zhèn),無疑是下了吃棋的決心,一場不是魚死就是網(wǎng)破的決戰(zhàn)勢在必行。幾經(jīng)周折,一個熟悉的棋形呈現(xiàn)在龍飛的眼前,他的眼睛一亮,拿起棋子,輕輕地放了上去?!皧A”,絕對的一手妙著,古語所謂“死棋肚里出仙著”,山田靜夫傻了,這樣的地方居然還藏有這樣的一手棋,簡直是不可思議,現(xiàn)在他所面臨的局面是,打入白棋陣營中的黑棋不僅做活了,而且還帶有幾目地,那么自己的一隊白棋就成了無根的浮萍,在逃跑的過程中必然會讓黑棋占去不少的便宜,在差距本就不大的局勢下,失敗已是不可挽回的。山田靜夫臉色蒼白,他俯首低低地說了聲:“不行了?!北硎菊J輸。棋局便這樣戛然而止。有一瞬間,倆人均默然無語,山田靜夫倒不在乎那副價格昂貴的云子,他只是在心里突生起一種不安,為即將而來的日中決戰(zhàn)。萬一那時再失利的話,軍部的人會放過他么?他不由打了一個寒戰(zhàn)。不行!為了確保決戰(zhàn)的勝利,必要時一切手段都可以使出來。這么想著,山田靜夫在心里發(fā)出一聲陰冷的嘲笑。

        大廳內(nèi)的對局時刻牽動著知秀的心,這么久沒有音訊傳過來,想必是遇到了一個強勁的對手,知秀的心也隨之忐忑起來,她再也坐不住了,便悄悄來到前庭,想要打聽點消息。當她前腳邁入院子的時候,正趕上山田靜夫低頭認輸,從這里望過去,老人神情憔悴但精神尚在,只是看上去有些疲憊罷了。知秀的腳步一下僵在那里,仿佛被雷電擊中了一樣。

        “不,不可能?!彼裏o力地呻吟了一聲。同時用手扶住墻,又慢慢地退出院外,她想快速地消失,不想讓里面的人看到,可是雙腿卻不聽話地沉重起來,她分明已聽到屋內(nèi)的老人發(fā)出一聲驚呼,之后便是一陣慌亂,不用回頭,她也知道,老人那是昏厥了,一定是嚇壞了龍氏父子,他們或許以為,老人是為了一盤棋的輸贏而急火攻心,只有知秀明白。那是因為老人看到了他所日思夜想的人。

        鐘府管家在生日那天莫名其妙地失蹤,這讓鐘府上下人心惶惶,計劃中的生日晚宴自然是因故取消,幾天來的搜尋也依然是毫無結(jié)果。令鐘達理難堪且不愿接受的事實是,鐘祥在消失前接觸的最后一個人,竟然會是鐘宇森,這有許多下人作證,想來不會為假,那么,鐘祥的失蹤會與鐘宇森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呢?這些日子,他時常想起兒子小時候在鐘祥懷里撒嬌時的情形,可最終的幻象無一例外地都變成了鐘宇森持槍,將鐘祥打得渾身血污,他常常被自己怪異的想法嚇得冷汗淋漓,可幾次詢問鐘宇森,鐘宇森都指天發(fā)誓說,根本沒有這回事,那天中午吃完飯,祥叔就走了。至于去了哪里,我也不知道。于是,鐘達理也就將信將疑,不過,幾次暗中觀察,他發(fā)現(xiàn)鐘宇森常?;瓴皇厣?,做事丟三落四,幾次與鐘達理的目光相遇,鐘宇森都慌亂地避開了。由此,他越發(fā)地堅信,鐘宇森的心中一定有鬼。

        其實,鐘宇森的心中豈止是有鬼,他心里實在怕得要死,他幾乎夜夜都被鐘祥的冤魂所糾纏。就在鐘祥被小林羽田帶走的當天,鐘祥便死在了日本憲兵的酷刑之下,他至死也沒說出《致敬齋隨想》的所藏之地。小林羽田氣急敗壞,他已嚴令鐘宇森,這些日子一定要設(shè)法搞到棋譜,因為山田靜夫敗給龍飛的那盤棋,他已間接地聽說了,龍飛的一招“夾”,竟使恩師毫無還手之力,看來龍飛的棋力又有了增長,而這完全得益于范西屏的那本《桃花源棋譜》,那么,作為與范西屏爭斗了數(shù)十盤棋的施襄夏,不可能在相同的情況下沒有應(yīng)對之策,也就是說,對于那手“夾”,一定是有破解之招的,只是恩師和自己均未想出來罷了,那么《致敬齋隨想》里是否就有呢?答案應(yīng)該是肯定的,正因如此,小林羽田對于《致敬齋隨想》是志在必得。而鐘宇森也明白,鐘祥死了,自己“漢奸”的惡名是背定了,那么與其拿不到棋譜,讓小林羽田像對喪家犬那樣處置,還不如豁出去了,得到棋譜,自己的身家性命也就保住了,不管怎么說,現(xiàn)在是日本人的天下,自己投靠了日本人,還不是照樣吃香的、喝辣的?

        夜深沉,初春的關(guān)外照舊是寒風凜冽,鐘氏祠堂內(nèi)燈火昏暗,祠堂內(nèi)顯得空曠冷清且?guī)в幸还杀迫说拿C殺。此時,一個瘦小的身影動作極快地閃身進來,顯然,這里的一切他都是熟悉的,他便是鐘宇森。幾經(jīng)推斷,唯有祠堂是收藏棋譜的最佳所在,他決定趁月色朦朧,冒險一舉將棋譜盜走。正在他心急火燎地尋找時。一個熟悉且威嚴的聲音傳了過來。

        “森兒,你在找什么?”繼而祠堂內(nèi)燈光閃耀,鐘達理從里面走了出來,一臉的肅霜。

        “父……父親?!”鐘宇森臉色發(fā)白,聲音發(fā)顫。

        “森兒,你找的可是這個?”鐘達理說著,晃動著手中的一個木匣,“這里面裝的就是祖上傳下來的《致敬齋隨想》?!?/p>

        “《致敬齋隨想》!”鐘宇森雙目一閃,發(fā)出一股幽藍的光,那可是他晝思夜想的東西,他不想再放棄這最后的機會。

        “按理說,祖上的東西傳給你,也沒什么,只是我想知道,你祥叔到底是怎么死的?”

        “怎么?父親,你已經(jīng)知道,祥叔他……”說到這兒,鐘宇森猛然間發(fā)現(xiàn)自己說漏了嘴,關(guān)于鐘祥的死訊,日本憲兵隊是嚴格保密的,鐘達理不可能知道,他剛才只是在誆自己,此時干脆已是破罐破摔,他已完全不在乎鐘達理的態(tài)度。

        “本來嘛,一本棋書,日本人想要,給他就是?!?/p>

        “什么?你……你……祖宗傳下來的東西,怎么能說給人就給人。”

        “哼,江山還是祖宗打下來的呢,如今怎么樣?還不是日本人的天下!”鐘宇森鄙夷地一笑,“明說吧,今日這本棋書我是誓在必得?!闭f著話,鐘宇森咳嗽了一聲,一小隊化了裝的刑偵隊員沖了進來,將祠堂大廳團團圍住。鐘達理面對列祖列宗的畫像。羞愧得恨不能找個地縫鉆進去,此時任何的話都已多余,他強自平靜了一會兒,然后只緩緩地問道:“我只想知道,你現(xiàn)居何職?”

        “大日本關(guān)東軍駐哈爾濱警備司令部刑偵處小隊長?!?/p>

        望著鐘宇森洋洋自得的神態(tài)。鐘達理的心已涼到極點,他冷漠地將木匣放在供桌上,“拿去吧,記住,從此以后,你便不再是我鐘家的子孫?!辩娺_理說完,已跪倒在祖上像前,望著鐘宇森心滿意足地揚長而去,鐘達理再也堅持不住,只低低地說了聲“森兒”,便仰面倒地,不省人事。

        “呦西,呦西。”當泛黃的棋書呈現(xiàn)在山田靜夫與小林羽田面前時,兩個人不由喜形于色,這是夢寐以求的,且不說這里面含有深厚的圍棋底蘊,單就其文物價值來說,也是無法估量的。小林羽田的手微微有些顫抖。他上前捧起了《致敬齋隨想》,雙手獻給了山田靜夫。

        俗話說:“外行看熱鬧,行家看門道?!鄙教镬o夫翻開棋書,細細地審視,臉色卻漸漸有些發(fā)陰,不僅小林羽田,就連站在旁邊等著領(lǐng)賞的鐘宇森也看出了異樣,他不禁腿有些發(fā)軟。

        “八格。”山田靜夫氣憤地合上書,“這是假的,是贗品?!鄙教镬o夫說著,一雙猩紅的眼盯著鐘宇森。鐘宇森不由一矮,而小林羽田似乎不相信,一把抓起《致敬齋隨想》,氣急敗壞地隨意翻看了幾頁,可不,書上記載的棋形變化都是最普通不過的招數(shù),毫無新奇可言,想一代大師不可能將這些毫無品位的東西寫進書里。并且流傳后世。小林羽田輕輕放下書,轉(zhuǎn)過身怒視著鐘宇森。

        “宇森君,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日中親善,難道你就是這樣效忠大日本天皇陛下的嗎?”

        “這……這……”鐘宇森結(jié)結(jié)巴巴,他已不由自主地跪了下來,“太君,我是真的不知道啊?!贝藭r,他悔得恨不能抽自己兩記耳光,如果事先自己打開看看。真?zhèn)尾皇且幌戮捅婷髁藛?他想不到自己的親生父親會拿一本假書哄騙自己。鑒于自己與鐘家的關(guān)系。這不是把自己往火坑里推嗎?他心知自己已陷入了兩難的境地,日本人是不會輕易相信自己的。

        “不知道?!你身為鐘家大少爺,會不知道祖?zhèn)鞯膶毼?”小林羽田上前逼問著,看樣子似乎要把鐘宇森給生吞活剝了。

        “小林君,我早就提醒過你,對于中國人是不能輕信的。”山田靜夫似是在埋怨小林羽田,實則有如一劑強心劑,一下提醒了小林羽田。小林羽田輕輕拍了兩下手,從外面沖進幾名日本憲兵。

        “拉下去,給我狠狠地打,看他交不交出真的棋譜?!?/p>

        “不,太君,我是真心的呀?!辩娪钌樕野?,冷汗直流。待幾名日本憲兵架起他往外走時,已嚇癱的鐘宇森忽然爆發(fā)地跳動起來。

        “哈哈哈,我是棋圣,我是天下第一高手?!甭曇衾鋸卮坦?,山田靜夫與小林羽田均是一愣,再看鐘宇森,目光游離,神情呆滯,分明已是精神崩潰而導(dǎo)致瘋癲。

        “瘋了?!”小林羽田像是喃喃自語,繼而厭惡地揮了揮手。鐘宇森像只癩皮狗一樣被人拖了出去。小林羽田連夜派人搜查了鐘府,可是全府上下卻沒有鐘達理的身影,更何談《致敬齋隨想》?鐘達理失蹤了!

        寂寞的雙龍鎮(zhèn)街道上,從此多了個瘋瘋癲癲的人,他便是鐘宇森,每當夜深人靜之時,小鎮(zhèn)上的人斷斷續(xù)續(xù)地聽到他的瘋言瘋語:“我是棋圣,我是天下第一高手……”

        日本北海道的冬季是寒冷而又美麗的,說它美麗,是因為一場大雪過后到處都是銀裝素裹的世界。山田知秀,一個十八九歲的姑娘,卻已是日本女流最強者的挑戰(zhàn)者,一個職業(yè)三段棋手,此時,她正坐在從東京返回老家的火車上。剛剛進行完的三番棋挑戰(zhàn)第二盤,她執(zhí)黑完勝頭銜保有者,從而將總比分扳成了1:1。車廂里人多嘈雜,鄰桌有幾名學生模樣的青年人正在高談闊論,為首之人雖然瘦弱,但聲音卻充滿了男性的磁力,她不由自主地被吸引過去。原來,這些人正在討論著等到畢業(yè)后從軍,投入到對中國的“圣戰(zhàn)”中去,為了帝國的利益,什么都可以拋棄。聽得山田知秀熱血沸騰,心想,自己是一名只知道下棋的女流,否則也會扛槍去打仗。

        “我知道你,你的棋下得很漂亮,人更漂亮?!?/p>

        山田知秀一愣,才發(fā)現(xiàn)小伙子不知何時已坐到了她的對面,她不由有些緊張。

        “認識一下,我叫小林羽田,早稻田大學的學生?!?/p>

        “山田知秀?!惫媚镬t腆地笑了一下,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

        “我知道你,我們的大國手。怎么樣,旅途遙遠,大國手能否賜教一盤?”小伙子說著,調(diào)皮地一笑。于是喧鬧的車廂里寂靜下來。人們都在關(guān)注著這奇妙的對局,結(jié)果當然是山田知秀毫無懸念地取勝。不過,她對小伙子的棋力還是相當驚訝,更讓她驚訝不止的是,原來,她和小伙子的目的地竟是那樣的一致。小伙子是父親山田靜夫的得意門生,此次是特意利用放假的時間來拜會老師的。一向心如止水的姑娘,她平靜的生活被徹底打亂了,俊男靚女不可避免地雙雙墜入愛河。不久,山田知秀了解到,小林羽田與幾名“志同道合”的學友共同加入了一個叫“復(fù)興社”的組織,此后她才知道,這個組織直屬于軍部,是個專門培養(yǎng)間諜的秘密組織??僧敃r她在小林羽田的鼓動與教唆下,同樣年輕而且同樣具有強烈“愛國心”的山田知秀。很自然地成為他們當中的一員,而就在那一年的初夏,作為棋手的山田知秀神秘失蹤。使得那年的女流最強者爭奪戰(zhàn),因為挑戰(zhàn)者最終棄權(quán)而使頭銜保有者衛(wèi)冕成功,山田知秀的失蹤在棋界自然引起一番不小的波動。

        月色朦朧,寒冷的春夜里萬籟俱寂,知秀在床上翻了一個身,毫無睡意。往昔的痛苦經(jīng)歷不堪回首,短短的幾年時間,她已由一名只知下棋的懵懂少女變成了歷經(jīng)滄海的職業(yè)間諜,這種脫胎換骨的質(zhì)的變化,使她付出的代價也是極其慘痛的,其中有良知、有信仰、有肉體,甚至還有她所深深摯愛著的圍棋。那純凈的、含有無限智慧的黑白子,似乎已離她漸行漸遠,而當初的狂熱也由困惑所控制。夜深人靜,她常常捫心自問,這場戰(zhàn)爭究竟是為了什么?可是,世間的事總有那么多的身不由己。自己只是一個女人,她左右不了什么,她只夢想著自己能夠再次拿起黑白子。此次她受日本關(guān)東軍司令部的派遣。直接受命于小林羽田,而小林羽田也指天發(fā)誓,這是最后一次,只要她完成任務(wù),就讓她徹底脫離軍界,還原成一名職業(yè)棋手。她動心了,并且成功地潛入到龍飛的身邊??闪钏龥]有想到的是,小林羽田竟然一直向父親山田靜夫隱瞞了自己的行蹤。這從她看到山田靜夫那一臉震驚的神色就可以體會得到。父女倆近在咫尺,可是卻不能相認。其中的痛苦可想而知。晶瑩的淚水順著眼角流下。她并沒有去擦,她突然有了一種沖動,她要去質(zhì)問那個曾經(jīng)與自己心心相印的人,難道戰(zhàn)爭已使他失去了人性?好在龍飛并不在屋里,想必是在書房里用功,這真是個大好時機。于是她迅速地起身,換上夜行衣,在夜色的掩護下,出了龍府大院。她做夢也沒有想到,黑暗中,龍飛將她的一舉一動全看在眼里。事有湊巧,龍飛打譜打得有些累了。出來散步。恰見知秀鬼鬼祟祟的樣子,龍飛先是一臉狐疑,在后面悄悄跟著,待看到知秀旁若無人地出入日本憲兵大隊時,龍飛的臉上先是震驚,之后便燃燒起一腔的怒火來。

        “小林君,我想知道,知秀怎么會到了龍家?!鄙教镬o夫斜靠在椅背上,仿佛是大病初愈,臉色蒼白得像紙一樣。幾年前女兒的莫名失蹤,打破了他一向平靜、祥和的生活,想不到女兒就在自己的得意門生手下!見小林羽田默然無語,他在心里嘆了一口氣,是的,他無權(quán)干涉刑偵處的工作,可是為了這場戰(zhàn)爭,他已是妻離子散。就在知秀失蹤后的第二年,他一向任勞任怨的妻子最終撒手西去,他忘不了妻子臨終前那充滿哀傷的眼神,如果妻子能早一些知道知秀的下落,那生活的軌跡還會是這樣嗎?由此他感到了一股發(fā)自內(nèi)心的悲涼,目光空洞地望著窗外,許久,他忽然轉(zhuǎn)換了話題。

        “那個龍飛,比想象的還要厲害,雖然那盤棋我也有過一些機會,可最終還是敗下陣來。我常常有些擔憂,一旦決戰(zhàn)那日失手,那大日本皇軍的威嚴何在?”

        “老師的意思是……”小林羽田已隱隱地體會到了老師的用心。

        “為了大日本帝國必勝,必要時不妨……”山田靜夫做了個“劈殺”的手勢,小林羽田也深以為然,突然一個計劃在他的腦海中閃現(xiàn),他的心不由狂跳起來。

        從老師山田靜夫的住處回到駐地,小林羽田便沏上一壺香茶,擺上棋盤,獨自照著棋書打起譜來,其實內(nèi)心卻怎么也靜不下來。巧,真的是太巧了,他沒想到上面派來的助手竟然會是山田知秀!幾年分別后的初次會面,他驚嘆于山田知秀比以前更美了,有了一種成熟少婦的風韻,這絕對是上天賜予他們重續(xù)前緣的機會。這么想著,小林羽田面露微笑,忽聽外面有了一絲輕微的響動,他強壓住激動跳躍的心,只淡淡地說道:“進來吧?!?/p>

        當山田知秀返身將房門帶上的時候。小林羽田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激情,上前一下抱住了山田知秀。口中喃喃地叫著知秀的名字,胡亂地親吻著,而山田知秀則如一尊雕塑一般,木然地沒有回應(yīng),搞得小林羽田訕訕的,滿腔的熱情好似讓一盆水給澆滅了,他索然無味地松開手。而山田知秀則怔怔地望著小林羽田足有好一會兒。方才冷冷地說道:“告訴我。這究竟是為什么?”

        “什么?”小林羽田明知故問。

        “為什么你要瞞著我的父親,他是一個年近花甲的老人。又是你的老師……”

        “住口!”小林羽田憤怒地打斷了山田知秀的控訴,“你是一名帝國的軍人。帝國的利益高于一切,這你應(yīng)該知道。刑偵處的工作直接受司令部指揮,山田大佐可以根據(jù)需要下達指令,可是卻無權(quán)干涉刑偵處的具體工作,這你也應(yīng)該知道。”

        一番話說得山田知秀啞口無言,是的,從重見后的第一眼起,她就發(fā)現(xiàn)小林羽田變了,變得比以前理性了,猶如一臺機器,戰(zhàn)爭是需要機器而不需要感情的,可是自己又算是什么呢?當初自己投入到復(fù)興社,不是也滿懷著振興大和民族的火熱激情嗎?

        “這么說,你還負有監(jiān)視父親的責任嘍?!鄙教镏愕恼Z氣不乏嘲諷,說出后,她就有些后悔了,這是明擺著的,她又何必捅破?她只是在那一剎那。為父親感到不公罷了。

        “混賬!”小林羽田拍案而起,他已舉起了一只手,可是當看到山田知秀那嬌美的容顏時,他又緩緩地放下了手,許久,他才有氣無力地說道:“剛才山田大佐先生下令,為了保證帝國必勝,需要事先對龍飛有所舉動,這個任務(wù)我打算交給你,希望你不辱使命?!?/p>

        所謂的“有所舉動”。山田知秀當然明白是什么意思,她忽然為自己所摯愛的帝國悲哀起來,起先是傲然下戰(zhàn)書,當發(fā)現(xiàn)自己的對手在逐漸強大起來時,不是正面去應(yīng)對,反而……她知道命令不可能更改。她只有無條件地考慮去如何執(zhí)行。龍飛,這個已走進自己內(nèi)心深處的中國男人,我該如何辦呢?山田知秀陷入了困惑之中。

        “等到任務(wù)完成之后,我會請示司令部,讓你們父女見上一面,并且我的承諾沒有變,到時你可以繼續(xù)去下棋?!毙×钟鹛镎f著,無力地揮了揮手;他分明看見。山田知秀為自己空洞的許諾而全身震顫了一下,他始終沒有把師母去世的消息告訴山田知秀,他怕山田知秀受不了。有什么辦法呢?也許這就是為了帝國的利益,個人所必須要付出的一點代價。小林羽田這樣想的時候,臉上的神情不禁有些迷茫。

        出乎山田知秀的預(yù)料。機會這么快就降臨到了身邊,也許是勞累過度,身體一向強健的龍飛一下子病倒了,所謂“病來如山倒”,龍飛也只有暫時放下棋書,躺在床上靜養(yǎng),而山田知秀則責無旁貸地擔負起照顧龍飛的責任。這天,寂靜的書房里,龍飛歪在床上熟睡,且已有了輕微的酣聲,而山田知秀則坐在小凳子上煎藥,時間仿佛死掉了一樣。山田知秀側(cè)目看了一眼龍飛,手不由自主地伸進懷里,摸出一個小包,打開,將里面的白色粉末倒入藥罐里,所有的一切做得迅速而不留痕跡。恰在此時,身后一聲咳嗽,龍紹祖從外面走了進來。

        “知秀姑娘,我想知道,你剛才往藥罐里加的是什么?”

        聲音冷峻而嚴厲,山田知秀不由哆嗦了一下,臉色蒼白,再看龍飛,此時也已一躍而起,哪有什么病癥,分明是故意設(shè)下的一個圈套。山田知秀怔怔地望著龍飛,“你……你……”

        “知秀,幾天前的一個晚上,我在院子里散步,恰好見有一個黑影閃身出了門,我一時好奇,便悄悄跟了上去,沒想到這個人卻走進了日本憲兵大隊,我更沒有想到的是,這個人就是你?!饼堬w的語調(diào)雖然平靜,可能感覺到他壓抑著的痛苦。

        “你……你就懷疑我……投毒?!”山田知秀的臉通紅,見龍飛不做任何解釋,她便慘然一笑,之后彎腰在藥罐里舀了一勺湯藥,“龍……龍大少爺,你看好了,這就是你所謂的毒藥。”說完,山田知秀一仰脖,將微溫的藥灌了下去。

        “知秀!”龍飛大驚,想要攔阻也已晚了。

        “放心,我沒事。龍飛,你看清楚了,那是白糖,我是覺得這藥太苦了,所以才……毒藥,哈哈,毒藥?”山田知秀像是自言自語,更像是控訴。而龍飛則呆呆地站立著,一時無言以對。山田知秀此時卻一臉莊重。

        “不過,你猜的沒錯,我的真名叫山田知秀,是大日本皇軍中的一員。要說機會,這些天來我有多少次機會?可是我卻沒有下手,因為我首先是個女人,是個女人,你明白嗎?”龍飛的心一動。想說什么,可還沒來得及開口,又聽山田知秀接著說道:

        “男人和女人之間的感情。如果我們之間能夠稱之為愛情的話。我以為是不應(yīng)以國界為限的。其次,我還是名棋手,一名大日本帝國職業(yè)三段棋手,是棋手就渴望真正的對手,沒有對手的棋手是寂寞的,而虛假的比賽,對于一個棋手而言,則是恥辱的,我希望一場真正的比賽。”山田知秀說著,悲涼地笑了一下,“看來,你我的緣分已盡,希望我們在不久的將來能夠正正經(jīng)經(jīng)地下上一盤棋?!闭f完。山田知秀轉(zhuǎn)身想要離去。卻被龍紹祖帶來的家人攔住了。

        “爹,讓她去?!饼堬w揮了一下手,“知秀,我希望到時能夠體驗一下日本職業(yè)棋手的實力?!?/p>

        山田知秀沒說話,只深深鞠了一躬,緩步走出大門。龍飛怔怔地望著,眼里有了潮濕的東西,他知道,下次的相見,極有可能是兩人棋盤上針鋒相對的搏斗,那是事關(guān)國家的榮譽、個人的榮辱,是誰也輸不起的比賽。不知怎的,龍飛的心里像針扎一般的痛苦??墒菚r間并不允許他一味地痛苦下去。就在當天晚上,他得到清涼寺了然大師捎來的口信,讓他和父親龍紹祖連夜上清涼寺。鐘家掌門人鐘達理有請,于是乘著夜色,父子倆悄悄離開家,直奔清涼寺而去。

        小林羽田聽到山田知秀匯報,暗害龍飛失敗且自己也已暴露,迫不得已離開龍家,小林羽田氣得暴跳如雷,等到他派人再去密切監(jiān)視龍府時,龍氏父子早已是蹤跡皆無。他做夢也沒有想到,山田知秀對他隱瞞了這父子倆唯一可能的去處,那便是清涼寺。山田知秀作為一名前國手,職業(yè)三段且又是女流最強者的挑戰(zhàn)者,此時成為小林羽田手中唯一的一張牌,既然決戰(zhàn)已不可避免,那么,只有寄希望于山田知秀到時能一舉獲勝了??墒怯钟袔壮蓜偎隳?小林羽田一想到這些。便又心亂如麻了。

        清涼寺了然大師的方丈室內(nèi),氣氛肅穆,龍紹祖與鐘達理,兩個在棋盤上爭斗了大半生的對手,此時則執(zhí)手相看淚眼,彼此無語而泣,引得了然大師在旁唏噓不已,暗道:“在這樣的場合下。達理無顏見祖宗啊!鐘家出此逆子,罪在達理!”

        龍紹祖只是無言地拍了拍鐘達理的手,是啊,他又能說些什么呢?鐘宇森的倒行逆施,已遭到了應(yīng)有的懲罰,可是對于鐘宇森的至親而言,其心靈的傷痛又將如何彌補?幸好此時了然大師插了話:

        “阿彌陀佛,善哉,佛家有云:‘一切因果皆由前世所定?!娛┲鬟€要節(jié)哀,兩位施主請?!闭f著,了然大師側(cè)身相請,同時向立于身后的龍飛點頭示意,而龍飛則抱之以一笑。待眾人坐定,龍飛上前向鐘達理施禮,他如今對面前這位前輩是無比的崇敬。什么叫大英雄、大棋士,鐘達理是個最好的樣板,這應(yīng)該稱之為棋俠吧,是的,棋俠,棋之俠客也。鐘達理請他們父子秘密前來清涼寺會面。行前他們已隱隱地感覺到了將要發(fā)生的事,可臨了,龍飛還是難以抑制自己激動跳躍的心。

        “龍兄啊,我不如你,你有佳兒如此,此生復(fù)何求!”鐘達理說著,復(fù)又潸然淚下。

        “鐘叔……”龍飛欲言又止,好在只是片刻工夫,鐘達理便控制住了自己,他抬手解開桌上擺放的一個布包袱。從里面取出了一個木匣。

        “龍賢侄,今日請你們父子前來,沒別的意思,就是要將我鐘家祖?zhèn)鞯摹吨戮待S隨想》轉(zhuǎn)授給賢侄,望賢侄好自為之?!?/p>

        “鐘叔,我……”雖然早在意料之中,可龍飛還是顯得有些不知所措,也許是禮物過于貴重了,重得他不敢坦然接受。

        “賢侄。這出戰(zhàn)小林圍棋道場的重任就在你的肩上了,此仗只有贏沒有輸,因為我們中國人再也輸不起了。”說著,鐘達理頓了一下,許是為了平靜一下自己激動跳躍的心,“贏下小林圍棋道場,一可為中國人爭口氣;二可為龍、鐘兩家雪恥報仇。我和你父親都老了,而兩府的少年晚輩當中,只有你出類拔萃,是當然人選,希望你能不負所托?!?/p>

        “善哉,鐘施主此舉,善莫大焉?!绷巳淮髱熣f著,示意龍飛跪下接書。

        “鐘叔,龍飛在此保證,一定盡己所能,拿下小林圍棋道場?!饼堬w說著,跪倒,鄭重地接過鐘達理手中的棋書,同時感到肩上的擔子一下子重了起來。而鐘達理仿佛是了卻了一樁心事,神情一下子輕松了許多,他上前扶起龍飛,同時向龍紹祖笑著說道:“龍兄,在下現(xiàn)在可以輕松地討教幾盤了。”

        “好啊,我是隨時候教啊?!闭f著,兩人同聲大笑。之后,鐘達理一斂。

        “龍兄,我看這清凈之地就留給賢侄做戰(zhàn)前準備吧,我們倆糟老頭子還是回去看家,龍兄不會不歡迎吧?!?/p>

        “豈敢!鐘兄能駕臨府上,敝府是蓬蓽生輝呀?!?/p>

        “爹,鐘叔。”龍飛明白兩位老人的心思,三個人吃住在清涼寺,目標太大,很容易被日本人發(fā)現(xiàn),那樣的話,危險隨時都有可能降臨??墒牵F(xiàn)在回家,不是自投羅網(wǎng)嗎?這么想著,龍飛的淚便涌了上來,他一時找不到恰當?shù)难哉Z表達自己此時的心情。

        “怎么了,小子,放心,我和你爹沒事,你安心準備,記住,把棋贏下,我和你爹就是死,也可以毫無愧色地去見列祖列宗了?!?/p>

        “善哉,兩位施主保重,龍施主在這里定然無事?!绷巳浑p手合十,做出了莊嚴的保證。

        “如此,多謝大師?!饼埥B祖說著,向了然大師還了一禮,之后攜著鐘達理的手,兩人飄然下山而去,為了不暴露清涼寺的目標,他們特意繞道從南門進了雙龍鎮(zhèn)。果然,龍、鐘兩家均被日本便衣特務(wù)監(jiān)視,他們一回到龍家,其實便被變相地軟禁起來,但兩人毫不在意,每日里詩酒圍棋,談笑自若,仿佛要將這一生所欠下的棋局都補回來似的,“啪啪”的落子聲。聽起來格外入耳。

        十一

        決戰(zhàn)的時刻終于來臨了,聞風而至的各國記者云集,平添了大戰(zhàn)前的緊張氣氛。龍飛一身傳統(tǒng)的長衫,文質(zhì)彬彬的樣子,看上去更像個書生,他先一步進入對局室,環(huán)視了一下四周,然后坦然地落座。他微閉雙眼,似在努力平靜自己的心緒,然而,昨晚與了然大師長揖話別的情景再次躍入腦海。

        皓月當空而人情兩樣,雖以茶代酒可離別之味日重,不禁使人想到“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那句千古絕唱。許久,龍飛從桌上捧起那兩部棋書,莊重地交到了然手中。

        “大師,明日一戰(zhàn),吉兇難料,龍飛心有所系,唯有這兩部棋書,轉(zhuǎn)由大師保管,我想是最為妥當?shù)??!?/p>

        了然接書在手,感到如山一樣沉重?!笆┲鞣判?,有老衲在,書當無恙,老衲明日就攜此書云游天下,五臺山至善禪師乃是貧僧的師兄,老衲也早有登拜五臺的心愿了?!绷巳坏脑挍]明說,其實不管棋戰(zhàn)的結(jié)果如何,這兩部棋書都是日本人的志在必得,所以清涼寺也并非萬全,離開此是非之地,也許是最為穩(wěn)妥的。龍飛如何不知,想到為此而連累了然大師離開自幼出家之地,他的心里又有些歉意,然而,也只是一閃念。

        “大師,方今天下紛爭,國民政府無力回天。當是此書隱匿消失之時,待來日月朗風清之日,大師再讓此書出世吧。”

        這話分明已有了托付后事的意思。了然不由悲從中來,雙眼有些潮濕了,而龍飛卻似乎是完成了一件大事,感到輕松了許多。就在當天夜里,龍飛悄悄潛回了雙龍鎮(zhèn)。

        “大師現(xiàn)在應(yīng)該已經(jīng)出了縣境了吧?!饼堬w這樣想的時候,忽然感到賽場氣氛有些異樣,他睜開眼,看見山田知秀在小林羽田的陪同下正步入賽場。

        今天的山田知秀穿上了日本傳統(tǒng)和服,艷麗之中加了幾分端莊。山田知秀的臉有些蒼白。顯見是沒有休息好。是的,她很矛盾,作為棋手,她渴望與世界上所有優(yōu)秀的棋手對弈,可是今天這盤棋又是多么的不同啊!不僅事關(guān)國家榮譽,而且個人的身家性命也全部押了上去,而對手又是曾經(jīng)給予自己關(guān)愛并且自己至今還在深愛著的人。她翻來覆去考慮的最佳結(jié)果就是,自己無論如何都要全力取勝,這樣才能使她和龍飛安然度過此關(guān),今后她還可以與龍飛重續(xù)前緣,而如果自己輸了,那么軍部自然不會放過自己,而龍飛也將難逃厄運,她太了解軍部的人了。對于敢于侵犯大日本帝國榮譽的人,他們是絕不會放過的。可是一想到龍飛倔強的脾氣,她又不由微嘆了口氣。在進入大廳的時候,她遠遠地看見了自己的父親山田靜夫,兩個人默默地用目光進行交流,她感到父親是明顯地蒼老了。

        “請多關(guān)照。”山田知秀來到龍飛面前,深鞠一躬,然后坐在了龍飛的對面。猜先結(jié)果,由山田知秀先行,山田知秀靜靜地坐了足有五分鐘,然后拈起一枚棋子,穩(wěn)重地拍在了棋盤上,一場大戰(zhàn)就此拉開帷幕。

        圍棋的變化千姿百態(tài),自古就有“千古無同局”之說,可奇怪的是,往往在某一局部,相同的棋形又會反復(fù)出現(xiàn),特別是在番棋決戰(zhàn)中,這樣的情形更不少見。幾十手棋過后,一個熟悉的棋形再次出現(xiàn),不過這次是山田知秀的先手?!皧A”!又是絕妙的一“夾”。當山田靜夫看到女兒下出這手棋時,心中的狂喜可想而知,他幾乎可以肯定,這是女兒山田知秀的既定戰(zhàn)略,利用自己的先手之利,將戰(zhàn)局主動引向這個棋形,看來小林君的策略是成功的,知秀打入到龍家,一定是看到了《桃花源棋譜》,這才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他此時倒真想看看龍飛的窘態(tài)。

        和山田靜夫一樣,山田知秀下出了這手“夾”之后,有意無意地抬頭看了龍飛一眼,只見龍飛一臉漠然,根本看不出心情的起伏變化,山田知秀突然不安起來。其實山田知秀的戰(zhàn)略意圖,龍飛心里明白,他這是有意為之,否則早在十幾手棋之前,他是有機會下出變招的。此時,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擺在了面前,他真的應(yīng)該感謝幾百年前的施襄夏老前輩,正是他老人家在幾經(jīng)范西屏的打擊后,終于想出了應(yīng)變之招,那便是棄子,棄掉角部幾十目的實地。而將目光拋向更為廣闊的空間,這樣的戰(zhàn)術(shù)思想在《致敬齋隨想》里記載得清清楚楚,所謂棋盤上沒有永遠的勝著、妙手,這就是圍棋。龍飛不動聲色地應(yīng)了一手,“靠”。就是這手靠,震驚了整個賽場。

        山田靜夫最初看到這手棋時,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以為是自己看錯了,繼而細細品味,卻發(fā)現(xiàn)這實在是妙味十足的一手棋。如今是山田知秀陷入了兩難境地,跟著應(yīng)吧,雖然可以吃下角部,實地可觀,可龍飛的黑棋便可順便形成一道通天的厚勢,在行家的眼中,棋局幾乎已經(jīng)結(jié)束了,而不應(yīng),則先前的那手“夾”,就失去了應(yīng)有的作用。古語說:“寧失三十目,不失一先手”,講的就是下棋先手的重要性,而如今無端地損失了一手棋的作用,那是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的。這是怎么了,棋局怎么會在瞬間發(fā)生如此天翻地覆的變化,山田靜夫可以想象女兒山田知秀此時一臉驚愕的表情,是的,當自己的一手妙著被對手無情地粉碎之后。作為棋手,那種沮喪的心情可以理解。山田靜夫頹然地呆坐著,之后的幾十手棋幾乎是必然的,轉(zhuǎn)換的結(jié)果龍飛取得了壓倒性優(yōu)勢,不出意外的話,取勝只是時間問題,雖然山田知秀還在做拼死的掙扎,可在山田靜夫看來,那一切都是徒勞。他慢慢站起身,默默地走出大廳,回到自己辦公的場所,墻上日本天皇的畫像頗具嘲諷意味地望著他。他跪倒于地,手中握著在他看來具有無上榮光的戰(zhàn)刀,他在傾聽、他在等待,只要外邊傳來山田知秀認輸?shù)南?,他便以剖腹的方式向天皇謝罪。

        山田知秀此時的心情倒是異常的平靜。作為棋手,她感到無愧,因為她拼搏了、奮斗了,可比賽總有輸贏,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zhuǎn)移的。勉強支撐了幾招,她便向龍飛示意認輸,因為再下下去,簡直就失去了一個棋手應(yīng)有的尊嚴了。只是在那一瞬間,她看到了龍飛臉上溢出的笑意。整個賽場因之沸騰了,明日哈爾濱城里的大小報,均會以各種方式報道,一個中國鄉(xiāng)村棋手戰(zhàn)勝了日本職業(yè)棋手。這樣的消息足以振奮人心。小林羽田面對各國記者瘋狂地拍照,恨不能沖上去加以制止,可是他又沒有那樣的勇氣,因為那樣的話,只能會使局面變得更糟。他只是幾步來到山田知秀的旁邊,他知道,棋下輸了,不僅山田知秀,自己也將毀在這盤棋上,但目前,他還要履行自己的職責。山田知秀當然知道小林羽田的意圖,她并沒有看小林羽田,而是沖龍飛鞠躬示意。

        “謝謝你,龍飛。”

        龍飛此時尚沉浸在不辱使命的喜悅當中,是的,對于這盤棋的利益得失,他考慮得清清楚楚,也做好了視死如歸的準備,無論怎樣,只要捍衛(wèi)了國家的榮譽、維護了中國棋手的尊嚴。那么,死又何懼?他不明白山田知秀這句話的含義,是感謝他們曾經(jīng)擁有的一切;還是感謝龍飛在這盤棋當中所表現(xiàn)出來的棋藝水平?他不得而知,他只是懵懂地抬起頭,不知道如何回答山田知秀。而山田知秀此時已站起身,隨小林羽田朝門口走去,將要走出門外之時,她分明聽見樓上傳來一聲凄慘的哀鳴,她知道,那是父親山田靜夫。山田知秀的身子不由自主地軟軟癱倒在地。原來,在剛才棋局分曉,大廳內(nèi)一片騷亂的情形下,山田知秀乘人不備,偷偷地服下了早已準備好的毒藥。作為軍人,她應(yīng)該接受來自軍部的任何懲處,可作為棋手,她應(yīng)該有自己棋手的尊嚴。她始終認為自己是個地地道道的棋手。她的死是為了捍衛(wèi)棋手的尊嚴而不是因為戰(zhàn)敗。

        “知秀!”龍飛驚呼一聲,他想要沖過去,卻被兩名“工作人員”所制止,他知道,在他贏下這盤棋的時候,他已經(jīng)失去了人身的自由,他看到了山田知秀滿懷凄艷的回眸一笑,那笑里包含著無限的內(nèi)容,并且永遠地定格在了那里。

        幾乎與此同時,龍府大廳內(nèi),龍紹祖與鐘達理的面前。除了一盤棋,兩人手中各有一杯酒,那是加了鶴頂紅的鴆酒,他們在共同等待著一個消息。

        “龍兄,你看一會兒從大門外進來的是龍飛賢侄呢。還是門外的那些看家狗?”

        “當然是門外的看家狗,怎么。鐘兄難道不是這么認為嗎?”說著,兩人相視一笑。是的,他們都明白,如果龍飛贏了這盤棋,他怎么還能安然地回到龍府?可如果是龍飛自己灰溜溜地回來了,那豈不又是生不如死?而作為他們,當然是希望心中無愧地去面對列祖列宗。

        門開了,從外面沖進一隊日本憲兵,兩位老人不由“哈哈”一笑,彼此互敬了一下,然后一飲而盡。沖進來的人,全部愣在了那里……

        棋戰(zhàn)過后幾個月,盧溝橋事變爆發(fā),中國人民偉大的抗日戰(zhàn)爭就此掀開了波瀾壯闊的一幕……

        尾聲

        十余年后,新生的人民共和國在這片古老的土地上誕生,百廢待興,而棋史研究館也應(yīng)運而生。在掛牌儀式后的某一天,一位年逾古稀的佛門長老飄然而至,令所有的工作人員訝然不止。而長者慈眉善目,神態(tài)莊重地從隨身攜帶的包袱里取出兩部棋書。

        “阿彌陀佛,現(xiàn)在該是這兩部棋書重新出世的時候了。”

        眾人一看,更是驚嘆不止,這正是他們早就聽說,并且一意尋找的傳說中的《桃花源棋譜》與《致敬齋隨想》,如果沒錯的話,這應(yīng)該是傳世的孤本。面對人們的詢問。長者只是雙手合十。

        “善哉,老衲的朋友從此也可笑慰九泉了?!闭f著,不顧眾人的一再挽留,長者堅辭而去,他便是龍飛的忘年之交了然大師。

        責任編輯:六 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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