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蔥玉(名珩,字蔥玉,又字希逸,1914~1963)是著名收藏家張石銘的孫子,也是解放后我國第一代書畫鑒定大師。他的叔公張靜江是國民黨元老,而他卻成為共產(chǎn)黨的國家干部,在國家文物局文物處副處長的崗位上,為新中國的文物事業(yè)鞠躬盡瘁。
17歲一夜身價200萬
張蔥玉的父親張乃驊是浙江南潯富豪張石銘的第4個兒子,可在他26歲時不幸溺水而逝,他的獨生子張蔥玉才4歲,住在上海大宅子里的張石銘對張蔥玉這個孫子就格外疼愛,整天把他帶在身邊跟進跟出。張石銘的晚年是在書房和古董中度過的,來往的朋友都是些很有國學根底的老夫子,他們不是到張家來欣賞新得手的字畫和古籍版本,就是懷揣著什么珍籍秘寶,樂滋滋地前來共同鑒賞。張蔥玉整天泡在古董堆里,從小過眼的文物不知其數(shù),耳聞目睹,日夕熏陶,加上祖父在旁親自指點,其練字、讀書、品畫的功夫自然非同一般。他十幾歲的時候,對中國古代繪畫已經(jīng)很有心得。
張蔥玉14歲時(1928年)他的祖父去世,張家請來了經(jīng)濟界著名人士張文進作資產(chǎn)評估,孝滿3年之后,1000多萬家產(chǎn)五房兒子平分,四房才17歲的張蔥玉一夜之間有了200萬身價。
迅速成才的青年書畫收藏家
張蔥玉財大氣粗,日斥萬金,來往交游的皆名流豪客,舉手投足自有一番“震撼”作用,凡是遇到合意的作品,他動輒斥資買下,為此還付了不少“學費”。他開始買畫時常上人家當,但他性格倔強,明白真相后從不認輸,所謂“輸了錢也不能輸人”,于是發(fā)憤研究,刻苦磨煉,買進賣出,廣交朋友,真貨假貨都拿來比較,全部的心思加上全部的鈔票,終于練就了“目光如炬”的真功夫。
他的藏品最負盛名的有:唐代張萱的《唐后行從圖》軸和唐代周昉的《戲嬰圖》卷,以及大宗元人繪畫。至于明代沈周、唐寅、文徵明等人的作品就更多了。這些畫件真不知花了他多少精力和錢財,可惜此張大公子的藏品與他名分下的房地產(chǎn)業(yè)差不多,均來去匆匆,臨近解放時手頭已所剩無幾。
一場豪賭輸?shù)舸笫澜绲仄?/p>
南潯張家除了外貿(mào)以外,則在工業(yè)、金融業(yè)方面下了更多的工夫,當然也做一些房地產(chǎn)生意,張家房地產(chǎn)最出名的是大世界所在的那塊地皮。上海大世界所在的那塊地皮,當年是在張石銘的母親(即張蔥玉的曾祖母)手里就買下來的,當時還是一片垃圾場,可是張家老太太極為精明,她看好這塊地皮,又叫賬房先生去看,賬房先生看過又叫風水先生去看。大家都說好,于是斥資買了下來。不久那里的臭河浜成了大馬路。隨著馬路兩側(cè)的店鋪、洋房漸漸興旺,張家的“垃圾場”成了黃金地段。1917年,黃楚九租下這塊地皮造了著名的大世界,張家從此從這塊地皮上不知賺了多少錢。分家的時候長輩們念及張蔥玉小小年紀沒了父親,就把此“搖錢樹”分給了他,認為此地皮可保他一生無虞??墒钦l知他一切都來得太容易,必然是去得也快。在他祖父去世十多年之后,就被他拿去付賭債了,一時成為上海灘哄傳的大笑話。
從貴公子到國家干部
鄭振鐸的出現(xiàn),是張蔥玉一生中有關(guān)鍵意義的大事。據(jù)張蔥玉的妻子顧湄女士回憶說,張蔥玉與鄭振鐸起碼在1938年時就認識了。那時他們婚后不久,常見鄭先生一大早就來到他家樓下的客廳,獨自翻看報紙喝點茶,等待張蔥玉下樓來。鄭振鐸那時是好幾所大學里的中國文學史教授,但他學識廣博,對中國古代藝術(shù)也充滿了興趣,有機會就來向張蔥玉請教,有時帶一些古書和字畫請張蔥玉過目??箲?zhàn)初的幾年中,為了搶救淪陷區(qū)的古籍善本,鄭振鐸受重慶國民政府和教育部的委托,與徐森玉、張壽鏞等一起在上海組成“文獻保護同志會”,以租界為屏障,與前來搜刮的美國人、日本人展開角逐。這時張蔥玉幫了他大忙,介紹了一些藏家,他自己的一批珍本也在當時經(jīng)鄭振鐸賣給了中央圖書館,同時動員他的大伯張芹伯,最終將上千部善本藏書售給了中央圖書館。
在這前后,張蔥玉的錢袋有時還能為鄭振鐸經(jīng)濟上活絡(luò)活絡(luò)。鄭振鐸有時需要接濟一下什么人,就請張蔥玉幫忙,張蔥玉每逢這個時候,只是淡淡地對妻子說:“他要接濟一個人,這個人很重要。”也許他自己也不清楚是什么人,但他相信鄭振鐸。至于后來錢有沒有還來,恐怕也是一筆糊涂賬,張蔥玉夫婦并不認真當回事。
1947年,鄭振鐸也為張蔥玉做了一件大好事,即把張的70幅唐宋以來的名畫影印成冊,這使后人明白了,張蔥玉起碼收藏過這么多好東西,因為他自己除了藏書,沒有留下任何藏品目錄。
解放初張蔥玉已瀕臨經(jīng)濟破產(chǎn),他任董事長的東南信托公司早就易主了,其他事業(yè)經(jīng)營得也都不理想,手里的字畫越來越少了,但他是一家之長,一家六口總要吃飯呀!
鄭振鐸毅然把張蔥玉調(diào)到了北京,當國家文物局的文物處副處長,兼文物出版社的副總編輯,充分發(fā)揮他的特長,讓他專心致志地為國家服務。當時北京的生活條件是很艱苦的,全家從上海的花園洋房一下子住到了北京的胡同里,一切都很不習慣,但是張蔥玉原本就是一個精神貴族,對身外之物不是很上心的,只要工作得有意義,領(lǐng)導們信任,同事們配合默契,他就很高興了。
張蔥玉脫離了上海的那幫酒肉朋友,他的真正的內(nèi)在能量就爆發(fā)出來了。他解放后寫出了數(shù)十萬字的文物鑒定文章,還率領(lǐng)文物專家走遍大江南北,普查國家的文物“家底”,為我國文物事業(yè)立下汗馬功勞,成為我國一流的文物專家。張家那些當年辛辛苦苦辦實業(yè)的人,名氣反倒不如他響了。
張蔥玉在48歲時因患肺癌告別人世。好在他留下的文稿《木雁齋書畫鑒賞筆記》歷經(jīng)劫難還是被保存下來了。2000年,文物出版社將其影印出版,皇皇13巨冊,成為他留給后人的最寶貴的學術(shù)財富。
鄭振鐸冒著政治風險保護張蔥玉
20世紀50年代,是個政治運動不斷興起的年代。土改時對那些家庭出身地主或名下還有些土地的國家干部來說,就是一個“坎”,弄不好就被揪回鄉(xiāng)下批斗去了。鄭振鐸為了保住張蔥玉,他動了腦筋,把地主的“頭銜”挪到張蔥玉的母親邢定老人的頭上。那時邢定老人年紀已經(jīng)大了,又是婦道人家,況且已經(jīng)作為干部家屬跟隨張蔥玉來到北京居住,地方政府是不會與之為難的。這樣一來,張蔥玉就被鄭振鐸“扣”在北京不放,仍舊是國家文物局的干部,可以安心工作了。不僅如此,鄭振鐸還安排張蔥玉參加了一個地區(qū)的土地改革工作組,變成土改隊的干部了。誰知到了“文革”期間此事又被捅了出來,只是鄭振鐸和張蔥玉都已在“文革”前好幾年去世了,張蔥玉的母親更早于他們?nèi)ナ溃旆磁芍缓米プ☆欎爻鰵狻?/p>
改革開放后,張家子女全家離開北京、移民美國,走時還有一個插曲:當初他家從上海搬到北京時,廚房里所有的壇壇罐罐都被裝進一只巨大的缸里,到京后要用什么餐具就到那大缸里找,總能找到合適的。其實那些餐具在張家人眼里,都是些平時家用的東西,根本不稀奇,而別人看來就是康熙、乾隆年間的好東西了。上世紀80年代張蔥玉的子女要出國時,上級領(lǐng)導還發(fā)話下來,說是“張家人走東西不能走”,要把有文物價值的東西留在國內(nèi)。其實經(jīng)過十年浩劫,他們覺得家中好東西已經(jīng)沒有了,只剩下一些不值錢的了。后來經(jīng)過領(lǐng)導協(xié)商,僅僅放行了兩只大些的盤子,說是給他們留作紀念的,其他“鍋碗瓢勺”還是沒讓帶走。
(責編:孫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