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去世得早,我外公一直是個孤老頭。他是個農(nóng)民,唯一的生活來源,就是我母親提供的每月八元人民幣。上世紀八十年代初,他去世時,我們從他的褥子底下,發(fā)現(xiàn)了一個小包,里面是錢。包括毛票和分幣在內(nèi),一共有三百多元。這在當時,可不是一個小數(shù)目。他竟然攢下了這么多錢!在當時,三百多元,是我一年的總收入。他如此節(jié)儉,留下“巨額”遺產(chǎn),實在讓我們心酸。他好酒,但基本舍不得喝。他甚至在炎熱的夏天,連買一把新扇子都不肯,而一直使用那把濟公破扇,啪嗒啪嗒聲音很響,但是風力不大。他就像后來報紙所報道的,上海亭子間里的一個老太太,席子下面藏了很多錢,卻不舍得花錢裝空調(diào),結(jié)果在一個夏天熱死了。這些偉大的老人??!
外公留下來的三百多元遺產(chǎn),母親一直舍不得動它,專門存在了一張折子上,似乎只成為了一個永久的紀念。到了今天,它的價值如何呢?三百元,可以買什么東西呢?能買二十斤豬肉,一百斤鹽,三罐液化氣,給汽車加一次油。不不不,我這樣計算,實在太有歧義,三百元,并不是能買上述所有的東西,而只能購買其中的一樣。二十斤豬肉,是外公一輩子的積蓄啊!要是外公趁他還活著的時候,就把這錢花了,他可以做什么呢?如果不是天天抽一包好煙喝一瓶好酒的話,至少,他可以買一支最牛逼的瑞士表戴在自己的手腕上,然后挽起袖子整天在街上晃蕩,引來街坊鄰舍驚艷的目光。
我母親留下的遺產(chǎn),則要可觀多了。她于上世紀的最后一年撒手人寰,留下來的錢,在當時可以買一套中小戶型的房子了。同樣是出于珍惜和敬重,她的錢存在銀行里至今未動??墒墙裉?,這些錢,就只夠買一個衛(wèi)生間了。
關于遺產(chǎn)的慘痛經(jīng)驗,讓我反思:我們該怎么花我們的錢?把它赤裸裸地留給子女,其實子女也根本派不了用場,只是作為一個抽象的數(shù)字,放在存折上,隨著時間的推移,成為日漸廉價的懷念。我相信,我外公的遺產(chǎn),到了我要將它作為我遺產(chǎn)的一部分傳給我的女兒時,它也許只夠買一串紙錢了。
投資啊投資??!有人教導我,帶著困惑,我去請教一位經(jīng)濟學家。他對我的指點,真是出乎意料,他竟然非常肯定地說:把它花光!把它花光!他說,及時消費,吃光用光身體健康,是防止它貶值的最好辦法。把他的話想了數(shù)日,聯(lián)系我外公和我母親的可悲實例,我相信,這位經(jīng)濟學家的話,也許并非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