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上留下有關(guān)東晉著名畫家顧愷之的資料并不多,但就是這些很有限的資料卻不僅留下了諸如吃甘蔗“漸入佳境”等典故,還栩栩如生地展現(xiàn)了他好諧謔的癡與黠。
《晉書》說他“癡黠各半”的是他的上司桓溫,而他的癡,卻是癡得奇妙,不僅引人發(fā)笑還令人難忘。比如給人畫像,偏偏選擇有眼病的上司殷仲堪,殷仲堪不肯讓他畫,他說服殷仲堪道:“明府正為眼耳,若明點瞳子,飛白拂上,使如輕云之蔽月,豈不美乎!”殷仲堪被說服了,但我們不難想象那幅畫像臉上有一道飛白的滑稽相;當(dāng)時另一位大臣裴楷,以風(fēng)神高邁、容儀俊爽著稱,時人稱他為“玉人”,唐人張彥遠的《歷代名畫記》記載:顧愷之給他畫像時,卻偏偏要在嘴上無毛的裴楷“頰上加三毛”,還一本正經(jīng)地對他說:“楷俊朗有識具,此正見識具,觀者詳之,定覺神明殊勝?!?/p>
“好矜夸”,則是他博學(xué)多才表現(xiàn)出癡的另一面,最著名的是在瓦棺寺畫維摩詰的故事,當(dāng)時大家應(yīng)募捐給廟里,沒人超過十萬,而他竟然說要捐百萬!因為他“素貧”,所以“眾以為大言”,結(jié)果卻是他花功夫為廟墻上畫了幅維摩詰像,讓來觀畫的人出錢“第一日十萬,第二日五萬……”,不一會兒就得了百萬!可以說是很爽地玩了一把。不過他的“好矜夸”也有被人戲弄的時候,義熙初年,他做官為散騎常侍,官衙與謝瞻的官衙連在一起,于是兩人常常在月下長詠,謝瞻就常常隔著屋子贊賞他,弄得顧愷之很興奮。謝瞻卻要睡了,于是就讓人代己繼續(xù)稱贊,顧愷之沒有覺察,一直興奮地吟詠了一夜!
桓溫是顧愷之的上司,顧愷之就躲不開與桓溫的兒子桓玄的交往,比如在一起玩玩文字游戲,說說“火燒平原無遺燎”、“白布纏根樹旒赍”、“投魚深泉放飛鳥”、“矛頭淅米劍頭炊”、“百歲老翁攀枯枝”、“盲人騎瞎馬臨深池”之類是不礙的,但真要和桓玄這樣的高干子弟一起辦事就不行了,比如他曾經(jīng)把自己的精品畫,加封題后存放在桓玄處,后來桓玄從櫥后打開竊取了里面的畫,然后又似乎原樣地歸還給顧愷之!面對這樣的無賴,已經(jīng)是無理可說,就是有理也無處可說了,除了認倒霉還有什么辦法呢?于是顧愷之只好強笑打趣說:“妙畫通靈,變化去矣!”還裝作好像真的是這樣認為的。類似的事以后還在柳公權(quán)身上發(fā)生過,郭若虛的《圖畫見聞志》記載說:柳公權(quán)發(fā)現(xiàn)一箱銀酒器,被家里的收藏人海鷗龍偷了,他只說了句“銀杯羽化耳”就“不復(fù)更言”了。雖然兩人的境地不同,但兩者的心知肚明是肯定的,只是不愿意再糾纏此事罷了。
因為他的詼諧,當(dāng)時和他接觸的人都很喜歡他,愿意和他接近,這是因為這種游戲人生的詼諧是不以過分傷害別人為前提的。但桓玄卻利用他的好詼諧、愛游戲,又一次地傷害了顧愷之。這出戲的開場是:桓玄拿了一片柳葉對顧愷之說:“此蟬所翳葉也,取以自蔽,人不見己?!辈挥谜f這是在開玩笑,所以顧愷之配合他演戲,作了“引葉自蔽”狀,可是桓玄卻故意裝作沒看見,對著他撒了一泡尿!游戲玩到這個地步還有什么好說的?面對這種不幸,顧愷之唯一的辦法只能是再一次裝傻,好像真的相信桓玄看不到自己似的,還把那片柳葉和他游戲人生的無奈和悲哀一起藏了起來,而歷史的資料也都把這種無奈和悲哀掩蓋在了字里行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