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雨
文 靖
我被這樣的口號吸引:桂花開了,我在焦山等你。小丫頭蘋抿著嘴笑:意思好曖昧哦!我說:我們不就是在趕赴一場和桂花的約會嗎?
有點遺憾,天上落起了雨,疏一陣,密一陣,又隱隱地香一陣。香味兒影影綽綽,分明是個“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的鄰家小女孩模樣,遇見了生人,欲語還休。
一腳踏進(jìn)木樨園,便一頭扎進(jìn)了天香云外。這么多桂樹同時開了花,碎碎的不起眼的小花,藏在枝丫躲在葉下,密密匝匝?;ǘ渎源?,呈金黃色的是金桂;花朵細(xì)小,呈淡黃色的是四季桂;乳白色的是銀桂;橙紅色的是丹桂;穿行于桂樹叢中,仿佛自己成了百花仙子,步履輕盈衣袂飄飄。青石小徑濕潤幽暗,星星點點的小花,被風(fēng)吹落地上,一只灰鴿子誤闖進(jìn)來,在落花間跳躍張望,疑惑不已。
蘋不住地嘆息,桂花好做糕餅吃的,我奶奶會。還可以泡茶,做醬,我補(bǔ)充。摘一點下來,放在掌心里,撥開那幾根小棍棒,覺得花朵精致,卻失卻了在樹上的靈動。在樹上,是眨眼睛的小精靈,是調(diào)皮的詩詞,是她襲人的樣子。兩棵鄰近的樹之間,蜘蛛搭起了軟軟的小吊床,亮晶晶的雨珠微微搖晃,一朵小桂花恰好落在上面,驚猶未定。驀地一陣勁風(fēng)掃來,一樹花朵撲簌簌地傾瀉,宛如一場桂花雨,洋洋灑灑,卻又在瞬間回歸了平淡,像一場夢。石頭上刻著:疑似廣寒宮里種,一秋三度送天香。我想起了席慕蓉的《一棵開花的樹》:“如何讓你遇見我/在我最美麗的時候/為此,我在佛前求了五百年/求佛讓我們結(jié)一段塵緣/佛于是把我化作了一棵樹/長在你必經(jīng)的路旁/陽光下慎重地開滿了花,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那一定是桂花樹吧。
前面有兩位老太太在摘花,攤開了手帕,小心翼翼地包著。是呢,帶回家插一枝,滿屋子都是香。又想,人閑桂花落,山野的瓦屋紙窗下,一杯清泉綠茶,看太陽緩緩地落山,哪怕得上半日之閑,亦可抵十年塵夢了。故而尤喜一首《山上桂》:“日暖上山路,鳥啼知幾春。忽逢出隱樹,如見獨醒人。石冷開常晚,風(fēng)多落亦頻。樵夫應(yīng)不識,日久伐為薪。”并不知為誰所寫。
蘋學(xué)著老太太,笨拙地用面紙包著。我猶豫著摘了一捧,卻不知放哪里是好,又后悔不該摘,我沒有與之相匹配的瓶瓶罐罐。她們應(yīng)該在透明的容器里才能清冽,芳醇,永生。
我能帶回去的,只能是一個翻新的舊夢,和濕了的衣襟上殘留的香了。
往事
冰 心
將我短小的生命的樹,一節(jié)一節(jié)的斬斷了,圓片般堆在童年的草地上。我要一片一片地拾起來看;含淚地看,微笑地看,口里吹著短歌地看。
難為他裝點得一節(jié)一節(jié),這般豐滿而清麗!
我有一個朋友,常常說,“來生來生!”但我卻如此說:“假如生命是乏味的,我怕有來生。假如生命是有趣的,今生已是滿足的了!”
第一個厚的圓片是大海;海的西邊,山的東邊,我的生命樹在那里萌芽生長,吸收著山風(fēng)海濤。每一根小草,每一粒沙礫,都是我最初的戀慕,最初擁護(hù)我的安琪兒。
這圓片里重疊著無數(shù)快樂的圖畫,憨嬉的圖畫,寂寞的圖畫,和泛泛無著的圖畫。
放下吧,不堪回憶!
第二個厚的圓片是綠蔭;這一片里許多生命表現(xiàn)的幽花,都是這綠蔭烘托出來的。有濃紅的,有淡白的,有不可名色的……
晚晴的綠蔭,朝霧的綠蔭,繁星下指點著的綠蔭,月夜花棚秋千架下的綠蔭!
感謝這曲曲屏山!它圈住了我許多思想。
第三個厚的圓片,不是大海,不是綠蔭,是什么?我不知道!
假如生命是無味的,我不要來生。假如生命是有趣的,今生已是滿足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