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建筑工地上鋸掉自己的大拇指，然后按工傷索賠，一些青少年成為被人控制斷指騙賠鏈條中的一節(jié)。在江浙滬作案30多起騙賠100多萬元的全國首例斷指騙賠案，近日在浙江紹興破獲。

潘曉俊從看守所鐵窗內(nèi)伸出右手，拇指沒有了，殘缺的手掌形狀讓人驚心。

2008年10月13日，羈押在紹興縣看守所的潘曉俊一臉稚氣，17歲的他是自己用電鋸把右拇指切掉的，目的是工傷索賠。雖然用人單位支付了9.2萬元賠償，但他分文未得——悉數(shù)被控制他的“老大”拿走了。潘曉俊只是一個專門從事“斷指”騙賠鏈條中的一節(jié)，當(dāng)他介紹兩個“下線”自斷拇指后，便完成了從一名受害者到一個犯罪團伙成員的過渡。

9月28日，潘曉俊被以涉嫌詐騙罪逮捕。他所在的團伙連同“老大”李太山等15人均落網(wǎng)。這個自稱為“九指公司”的團伙在江、浙、滬多地制造斷指案30余起，騙賠100多萬元。警方稱，如此規(guī)模的斷指騙賠案在全國還是首例。

誘惑 有吃有玩有錢賺

2007年農(nóng)歷正月初七，當(dāng)潘曉俊遇到李太山的手下張露時，他的命運為之改變。

當(dāng)時潘曉俊和朋友劉時杰正在網(wǎng)吧里，兩人已兩天沒吃飯了。潘曉俊昏睡在電腦前，他離家出走已大半年了，現(xiàn)在兜里空空如也。

潘曉俊家住四川省簡陽市偏僻的農(nóng)村，初二輟學(xué)，他找到在寧波市一家服裝廠打工的母親，跟著離異的母親一起打工。在母親的住處，他與母親爭吵不斷，后來，在與母親發(fā)生激烈的爭執(zhí)后，潘曉俊沖出了家門。

他找到了好友劉時杰，劉與他同齡，來自貴州，同樣是離異家庭。他們在網(wǎng)吧相識，他們在網(wǎng)吧里度過2007年春節(jié)。

他倆一直沒有找到工作，整天待在網(wǎng)吧里，花完了身上的錢，直到遇見張露。

張露盯了他倆很久了。張露是一個專門從事“斷指”騙賠團伙的主要成員，團伙的頭目叫李太山。這個團伙物色民工及閑雜人員，唆使他們在工地上鋸斷手指，然后以“工傷”名義向用人單位索賠。

36歲的李太山是四川南部縣人，早年在深圳打工，2006年來到寧波。一次，他跟著老鄉(xiāng)徐泰處理一起“工傷”賠償案件，目睹了斷指騙賠的過程?！皵嘀傅氖莻€20歲左右的孩子，大拇指斷了半截，工地老板最后賠了3萬多元?！?/p>

紹興縣公安局刑偵大隊重案中隊長陳準繩說，這個徐泰算是此類工傷詐騙案件的創(chuàng)始人。此人賭博成性，在寧波打工時斷了手指獲賠了不少錢，于是便想到了這個生財歪招，他后來在老鄉(xiāng)間相互傳帶形成五六個團伙。李太山自己拉了一個山頭，取名“九指公司”，即團伙成員大都系自殘一指者。

李太山對自己的手下進行了明確分工。

一路人在網(wǎng)吧、車站等地物色人選，好吃好喝地招待他們，并對其軟硬兼施，讓他同意自殘。

搞定斷指人員后，另一路人就安排其到工地從事木工工作。在工地上，有內(nèi)線監(jiān)視斷指者將大拇指在電鋸上鋸斷。一旦斷指者害怕或反悔，便抓起他的手往電鋸上推，然后將斷指藏起來或故意砸爛，使其無法再植。

還有一路人則裝成斷指者的親屬、老鄉(xiāng)或者律師等，與工地負責(zé)人談判。比如李太山就把相關(guān)法律法規(guī)中關(guān)于工傷賠付的條文背得滾瓜爛熟，對工傷傷殘等級的評定標準研究得很透徹，冒充律師時，很多老板會被他們唬住。

李太山要求自殘的部位必須是大拇指，按照工傷傷殘評定標準，一個大拇指完全被機器切除，可評六級傷殘。若大拇指還有部分殘根，則只能評為七級。兩者的賠償標準相去甚遠。一般而言，六級傷殘的最低賠償為12萬元，而七級傷殘只有5.2萬元。

李太山知道，很多建筑工地沒有按規(guī)定簽訂勞動合同，更不交工傷保險。出了工傷事故，許多包工頭都愿意私了，這正中李太山下懷。

工傷 斷掉拇指賠數(shù)萬

張露在“九指公司”里負責(zé)物色人選。同是四川人的張露很快博得潘曉俊和劉時杰的好感。張露給他倆買了兩桶方便面，看他倆狼吞虎咽地吃著，狡黠地笑道：“我給你們介紹一個工作，有吃有玩，有錢賺，但不犯法，干不干?”潘曉俊和劉時杰對望了一眼，說：“只要不是犯法的事，我們就干!”

張露將他倆帶到了一個浴場，洗了桑拿，之后又來到一家川味館，讓他倆飽餐一頓，然后把他倆安排在一家賓館里住下。

吃飯時，張露將他倆引見給李太山，在座的還有一位失去左手大拇指的男青年。飯后，李太山指著這名缺指的男青年對潘曉俊和劉時杰說：“你們看他，就這樣能賺到錢?！币妰扇瞬唤獾臉幼樱瑥埪丁昂俸佟毙Φ溃骸熬褪悄銈兊焦さ厣?，把大拇指給鋸掉，找工地索賠，能得5萬元!”潘曉俊聽了當(dāng)即嚇了一跳。

接下來幾天，潘曉俊和劉時杰白天睡覺，晚上上網(wǎng)。張露帶著一個人陪著寸步不離。張露不時帶了一些大拇指缺失的人給潘、劉兩人“洗腦”?！澳切┤苏f，(鋸指時)很快的，不痛，以后生活也沒有影響。你看我不是好好的，沒有關(guān)系的?！?/p>

張露終于攤牌了，對潘曉俊和劉時杰說：“這些天吃的玩的已花了不少錢了，如果不干的話，你就不是殘廢也要把你搞成殘廢!”

潘曉俊嚇得腿都軟了，劉時杰也直打顫?！爱?dāng)時也想，如果不干被砍掉手指不劃算，與其如此，不如就做吧，還能拿5萬元。”潘曉俊說。兩人最終答應(yīng)了張露。李太山很快安排工地內(nèi)線的木工出面，給潘曉俊和劉時杰引薦工作。潘曉俊稱這名木工為“蝦子”。

“蝦子”先把劉時杰帶走。過了幾天，劉時杰手指完好無損地回來了，他驚恐地說：“我不敢!”李太山發(fā)了火。第二天，“蝦子”把潘曉俊帶到寧波象山一個建筑工地上，交給了“毛子”?！懊印笔沁@個工地的木工班長。

潘曉俊被安排在工地上做雜活。上班的第三天，“蝦子”走到潘身邊：“這件事該做了!”見潘沉默不語，“蝦子”加重了語氣：“上次劉沒做成，老板發(fā)火了，今天中午就做，必須把大拇指搞掉!”

1007年4月16日下午2時半，“毛子”向潘曉俊發(fā)出了信號。潘曉俊一步步走向工地上的電鋸。“操作步驟他們都教過的，拿塊木頭，抵在大拇指后面，然后推到鋸子上，3秒鐘就好了?！?/p>

潘曉俊開動了電鋸，他拿著木頭，兩腿打顫，怎么也下不了手。他痛苦地向離他20多米遠望風(fēng)的“毛子”求饒?！懊印苯兴s快動手。

潘曉俊滿頭大汗，一咬牙，將大拇指推向電鋸，沒想到慌亂中將右手的大拇指推向電鋸。

潘曉俊睜開眼時，看到大拇指已滾落到臺板上。他馬上用左手抓了一把鋸末包住大拇指裝入衣袋里，這是“毛子”之前交代的，怕大拇指血跡粘染了衣袋被發(fā)現(xiàn)。

這時潘曉俊才感到撕心裂肺的痛。他尖叫著，按住冒血的右手。

工地老板很快趕到，與“毛子”一起將潘曉俊送到附近醫(yī)院?！懊印背藱C悄悄取走了潘曉俊放在衣袋里的大拇指。

醫(yī)生讓工地老板趕緊找鋸掉的大拇指，說4個小時內(nèi)可以接活。工地老板打電話叫工頭派人尋找。在等待尋找大拇指的過程中，潘曉俊痛得昏了過去。

7天后，潘曉俊出院。一名冒充潘曉俊姐夫的人出現(xiàn)了，他帶著潘曉俊到工地找老板索賠。

索賠額在一次次交涉中降低，從20萬到10多萬元，最終工地賠償9.2萬元。拿錢這天，李太山親自出馬。拿到錢后，李太山給各分工者分了一部分錢，剩下的錢全部裝入自己腰包。他對潘曉俊說：我要買車，你的錢先借我用一用。 直到潘曉俊離開“九指公司”，他一分錢也沒有拿到。 劉時杰也鋸掉了大拇指，不同的是劉當(dāng)時把大拇指扔在了草叢里，被民工撿到，又接上了。劉時杰告訴潘曉俊，他同樣沒有得到一分錢。

“傳銷” 從受害者到施害者

李太山掌控著火候，每次出手都有收獲。

“一般的行情是五六萬，好的時候能賠到10萬，都是私下了結(jié)的?！崩钐椒Q。但有一起例外，李太山在寧波奉化一建筑工地實施斷指騙賠時，工地負責(zé)人對上班第一天就斷指產(chǎn)生了懷疑。由于李太山開價10多萬，工地負責(zé)人提出到勞動部門處理。勞動部門先進行調(diào)解。在李太山降到7萬元時，工地負責(zé)人松了口。李太山如愿以償。

一般情況下，在拿到錢之后，只給斷指人員一個零頭，大頭都被幾個頭目瓜分。

鋸掉大拇指的人便沒有利用價值，大多數(shù)人忍氣吞聲，一走了之，也有的走了像潘曉俊的路——如傳銷一樣發(fā)展“下線”，成為“九指公司”的成員。

潘曉俊和劉時杰鋸掉大拇指后，李太山把他倆“丟”在了網(wǎng)吧里，每天深夜打完牌后，過來扔給他倆20元錢。這20元錢也是他倆一天唯一一餐的飯錢。有時李太山輸了錢，就沖他倆破口大罵發(fā)泄。 李太山讓他倆發(fā)展“下線”。潘曉俊想一走了之，但想到自己5萬元還捏在李太山的手里，心有不甘。感到被騙的潘曉俊痛恨那些施騙的人，他才意識到?jīng)]有大拇指帶來的種種不便，拿筆拿不了，拿東西只能推不能握。一種報復(fù)心理在他心中升騰。

他通過QQ聊天認識了一名19歲的安徽男青年，潘曉俊叫他小陳。他還通過一名網(wǎng)友認識了30多歲的安徽男子老吳。潘曉俊把小陳和老吳都引薦給了李太山。這兩人后來都鋸掉了大拇指。

潘曉俊的業(yè)績換來了李太山的“恩賜”。2008年春節(jié)期間，李太山把潘曉俊安排在他住的賓館客房里。

5萬元始終是水月鏡花，在向李太山一次次催討無望后，潘曉俊投奔在新疆工作的父親去了。之前，劉時杰也已回老家了。

落網(wǎng) 30多起工傷詐騙百余萬

逼走了潘曉俊和劉時杰，李太山繼續(xù)著他的無本生意。很快江西小伙曾小強進入了他們的虎口。

曾小強被安排在紹興柯巖風(fēng)景區(qū)附近的一個建筑工地上。2008年5月11日中午12時，只上班3天的曾小強開始出“事故”——用電鋸鋸掉大拇指。

幾天后，自稱是曾小強親戚的人向工地業(yè)主開口索要10萬元的賠償。最后工地賠償了8.5萬元。

此事引起木工班長的警覺。按理，木工用電鋸吋受傷都是意外所致。當(dāng)手和電鋸接觸的剎那，出于自我保護的本能，手會自動縮回，所以基本上傷在手指前面的第一節(jié)。而像曾小強那樣把整個大拇指連根都鋸下來是很少見的。

施工單位向警方報了案。警方經(jīng)調(diào)查，認定這起工傷事故存在詐騙行為。在抓獲了曾小強幾天后，在寧波一棋牌室正打牌的李太山落網(wǎng)。

此案被浙江省公安廳列為省級督辦案件。7月28日，紹興警方成立專案組。由于“九指公司”成員聞風(fēng)而逃，專案組展開了全國追捕。

8月底，正在新疆一家網(wǎng)吧上網(wǎng)的潘曉俊被紹興警方抓獲。潘曉俊的父親在兒子被抓后方知真相。深感內(nèi)疚的他在當(dāng)?shù)乜词厮姷絻鹤訒r淚流滿面。令潘曉俊深惡痛絕的張露也在四川被捕。隨著這個團伙成員的悉數(shù)落網(wǎng)，警方驚訝地發(fā)現(xiàn)，他們中不少人的左手都少了一根大拇指，大都是20歲左右的小伙子。

到目前為止，已抓獲這個團伙犯罪嫌疑人15人，已查實2007年以來，這個團伙在江蘇、上海、浙江寧波、金華、臺州、紹興等地的工地，實施了30多起工傷詐騙案，涉案金額100萬余元。李太山被捕后，還檢舉了其他5個自殘詐騙團伙。這些詐騙團伙，其主要成員均來自四川南部縣。(因涉及未成年人，潘曉俊和劉時杰為化名)

(摘自《法制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