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時候的杜拉斯如花似玉。那個穿著洗得薄舊的肉粉色絲質(zhì)連衣裙、戴著男式禮帽的16歲少女佇立在船舷,注視著腳下波濤翻滾的湄公河,那種卓爾不群的美艷姿容立刻吸引了同在船上的東方男子。這段遭際最終成就了曠世之作《情人》。
在杜拉斯留下的照片中,少女時代的她有一張柔和的蛋型臉、晶亮的眸子和圓潤的櫻桃小嘴,秀美的黑發(fā)抿得一絲不亂,展露出寬闊聰慧的額頭。
中年的杜拉斯穿著胸前有蝴蝶結(jié)的合體裙裝,帶著法國女性特有的優(yōu)雅氣質(zhì),面容依然秀麗。然后,逐漸地,時光的流水沖刷著她的肌體,重新塑造與打磨著她。晚年的杜拉斯變得如此驚心動魄,皺紋如縱橫的阡陌覆蓋了面部,黑色膠框眼鏡后面目光犀利如刀鋒,毫不妥協(xié)。甚至她的體形也變得格外敦實,格外堅硬,不可動搖,恰如激流中的一塊巖石。
她有一件背心,成年累月地穿,穿了20年,成了杜拉斯制服。她說:“的確,我是一個作家,沒有必要注意衣服什么的。”
杜拉斯有一個相交幾十年的好友——米歇爾·芒索。芒索是一名新聞記者,滿世界地跑,采訪,主持專欄。但她真正的志向是寫作。
芒索認識杜拉斯之后,兩人成為密友,甚至因為友情的緣故特地住在鄰近的地方。但有一次,與杜拉斯一起生活的楊說漏了嘴,告訴芒索:杜拉斯認為她并不是在寫作。她并不是一個作家。
米歇爾·芒索說:“這話并沒有使我受到傷害。盡管我遇到過別的許多危險,但我不冒這個險……我保護自己,不受這巨大危險目的侵犯。新聞工作和孩子們成了我的保護墻。我分享我的生活。一半生活,一半當作家?!?/p>
在杜拉斯看來,寫作意味著全身心的投入。任何不是全身心投入寫作的人都不是真正的作家。而米歇爾對杜拉斯的話會作出如此反應(yīng),是以她切身的慘痛遭遇為基礎(chǔ)的——《大紀實》所記錄的,正是她得了嚴重抑郁癥的日子里的生活。她曾經(jīng)在醫(yī)院之間輾轉(zhuǎn),一次又一次試圖自殺。由此她知道,寫作是一種高度冒險的精神活動,它注定是一項寂寞自苦的事業(yè),榮耀與盛名都改變不了這一點。
真正意義上的作家與一切藝術(shù)家一樣,是人類精神領(lǐng)域的最高尚者。每一部作品都是一次精神歷險后的產(chǎn)物,每一筆書寫都是一次對生命的透支消耗。他們將這一切寫出來,與我們共同分享那未知的、深不可測的精神世界;在人性的深淵里,他們是那些先知先覺者。那是一股神秘的力量,而這樣的力量注定將戕害日常生活。
杜拉斯曾說:“我經(jīng)常覺得,我從沒有真正生活過。我一直在生活的邊上。”她在生活的邊上,觀看,思考,說話,寫作,在人類精神生活史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無法忽略的一筆。她內(nèi)心強大的力量使她早已超越了對容貌的虛榮心,在這個過程中,她完成了從一朵花到一塊巖石的蛻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