兜里只剩一元錢，“貴人”相助

我叫黑牛，1979年出生在陜西省臨潼一個偏遠的小山村。20歲那年，我才跟著同村的大伯走出了大山，來到了省城西安。因沒有什么技術(shù)，好不容易我才在一家小飯館安下了身，過上了吃不飽也餓不著的生活。

2002年夏天，一個朋友打電話叫我去廣州，他說那兒工資頂西安的十倍。人家都說廣州遍地黃金，可我這樣一個連初中都沒有畢業(yè)，也不會說普通話的山里孩子，在廣州走的每一步都鋪滿了荊棘：當(dāng)搬運工，撿破爛，進收容站，住橋洞，扒火車……當(dāng)我身心疲憊地站在西安火車站出站口的時候，身上只有一元錢!那是2003年臘月初八。

我是在一家職介所的門口碰見宋哥的。先吃飯，拉條子，兩碗面，6塊，宋哥遞上一張嶄新的百元大鈔。賣面的女孩把錢揉了揉，又摸了摸，又還給了宋哥：“不好意思，沒零錢找。”宋哥從褲兜里翻出6元錢，遞上去。

吃完飯，宋哥還沒有告訴我到底要我做什么工作，他又掏出那張100元讓我去買煙。那是一個50多歲的老頭，收100元，取煙，找96元，很正常的程序。收錢的時候他還拿著錢對著太陽看了看。

直到晚上，回到宋哥的出租屋，我才明白過來，原來我的工作就是花錢花錢再花錢，錢花出去越多越好!而花的錢，就是宋哥今天身上裝的——假幣。我一張一張地仔細看著宋哥從枕頭下面取出那些紅色的鈔票，它們是那樣的逼真，除了那個綠色的“100”旋轉(zhuǎn)時不變色外，其余地方和真幣幾乎沒有什么區(qū)別。

第二天下午，宋哥就帶著我來到西安東郊一個農(nóng)貿(mào)市場，然后就不停地叫我買東西，當(dāng)然都是10元以下的東西。明知道手里握著的是張假幣，在買東西時，心里便不像第一次買煙時那么坦蕩了，宋哥說：“你怕什么，他們發(fā)現(xiàn)了，你就說自己也不認識嘛?！焙髞砦揖秃裰樒ひ淮斡忠淮蔚刭I東西，數(shù)不清那天到底買了多少次東西，記得只花出去了4張錢。宋哥說：“已經(jīng)不錯了，做生意的人沒幾個是笨蛋。”

兜里只裝100元，有驚無險

宋哥還經(jīng)常給我傳授花假鈔“踩點”的經(jīng)驗：地點最好是偏僻點的小商店、農(nóng)貿(mào)市場，比較繁忙的攤點和流動商販；主要還是看人，年紀大一點的、面相老實點的、穿著邋遢的中年婦女等都比較容易上當(dāng)；正街的大店鋪不要去，他們都太精明，還有可能報警；看上去比較厲害的男人別去，搞不好錢沒花出去還要挨揍。

我明白了，我們欺騙的對象主要是那些“弱勢群體”，這倒叫我心里有些不忍。

別說，宋哥的眼睛還真有兩下子。那天，他指著一個推三輪車的婦女對我說：“過去稱幾斤蘋果，準成?！苯Y(jié)果真的很順利，那女人收了錢后就找了94元回來。宋哥說：“第一，她的車子那么新，肯定是剛做生意不久，還沒上過當(dāng)呢。第二，我注意了她收錢的動作，她剛才收上一個人50元的時候，只是對著光看了看水印?！?/p>

后來我們就逐漸琢磨出了一種比較高明的騙術(shù)，那就是身上裝兩張百元幣和幾塊錢的零幣，第一次先遞給老板一張真幣，等老板檢查過了準備找錢時你又掏出零幣，說有零錢。這時老板便會把那張真幣還給你，而你數(shù)過零幣后又說零幣不夠，這時再遞上那張假幣。不知情的老板肯定會以為這張就是剛才檢查過了的那張，想都不想就直接放進了抽屜。這種方法剛開始百發(fā)百中，后來就不靈了，因為媒體已經(jīng)曝光了。

宋哥規(guī)定我的身上永遠只能裝一張100元假鈔，說這叫“反偵察”。開始我不明白，后來終于親身體會了。

那天，買了瓶飲料，遞上100元，那女人看了半天，最后把里面的男人叫了出來，男人看了看錢，突然抓住我的衣領(lǐng)：“臭小子，想用假錢來蒙人!找揍是不?”我連忙辯解：“怎么可能呢，那是家里賣糧食才得的錢!”如果是以前，我這樣一解釋也就過去了，可那個女人卻報了警。

后來警車就把我?guī)У搅水?dāng)?shù)嘏沙鏊乙豢谝Ф菑堝X是賣糧食的錢。雖然我早沒了主意，但他們在我身上確實也搜不出什么東西，最后還是放我走了。那是我第一次進公安局，回來時腿都軟了。

那段時間我每天晚上都要做噩夢，不是警察在追我，就是那些上了當(dāng)?shù)纳特溤谧肺?，路上鋪滿了紅色的鈔票……有十幾天的時間我都不敢出門。

兜里有了1000元，欲罷不能

到2004年5月份的時候，我已經(jīng)有了自己的手機和銀行卡。雖然卡上只有1000元，但我也偶爾跟著宋哥出入洗頭房等色情場所了。有錢的日子就是好!邪念像火苗一樣一點點在心底升騰，吞噬了我那僅有的一點良知。

就是在那個時候，我認識了丫頭，租了自己的房子。后來她干脆就不去洗頭房上班了，我和宋哥出去的時候她就跟著。那段日子，宋哥又弄到了幾千元面額50元的假鈔，或許是因為面額小的緣故，也或許因為丫頭是女孩子的緣故，那段日子特別順利。

我們通常是打一槍換一個地方，因為一個地方連續(xù)多人收到假幣必會引起人們的警覺，后來我們的目標就轉(zhuǎn)向了西安周邊的一些小縣城的農(nóng)村小鎮(zhèn)，膽子也漸漸大了起來。在禮泉縣的一個小街上，經(jīng)過一番故意地討價還價，丫頭用200元買了一頭豬仔，我則用300元買了一只母羊，然后再廉價賣掉。我們一路走一路買東西，那些廉價的用不著的，比如小孩帽子、蔬菜等就隨手扔掉。

這些錢來得容易，花起來便不心疼，賭博、跳舞、喝酒。當(dāng)然，沒有貨(假幣)的時候，我們也啃過饅頭。

也有良心發(fā)現(xiàn)的時候，有一次，宋哥從一個老頭那兒買了一斤辣椒面，回來對我說：“再去買一次，那老頭收錢的時候根本不看?！碑?dāng)我握著錢走到老頭跟前時，心里卻涌起了一股軟軟的酸：他推著自行車一瘸一拐的身影，像極了我那患小兒麻痹的母親!我握著那張假幣，懷著愧疚看著那個老頭一步步走遠，100元要老頭這樣走多長才能掙到啊。

我決心再也不干這個了，可是沒過一個月，找不到工作的我心里又癢了。再說，丫頭已經(jīng)懷孕了，她總是摟著我的胳膊說：“咱再干一次，等攢夠了錢咱就回家結(jié)婚，你種地，我養(yǎng)豬?！彪m說丫頭是風(fēng)塵女子，可我這樣一個粗莽的窮光蛋能得到她的眷顧，已是三生有幸了。為了丫頭，我豁出去了。

我決定，再最后干一次，這次多弄點，弄一萬。換成真幣后夠舉行婚禮吧!丫頭一個開店鋪的朋友知道我能弄到假幣，讓我?guī)兔σ步o弄點。丫頭說他們是用假幣套取顧客的真幣，當(dāng)顧客用真幣買東西時，他們會偷偷把真幣換成假幣，然后說顧客拿的是假幣，欺騙對象主要是外來務(wù)工人員。

可是，那些弄假鈔的人都是單線聯(lián)系，即使宋哥也聯(lián)系不到他們。等頭半個月，終于有了消息，宋哥叫我過去拿錢。我身上當(dāng)時裝了1500元，1000元是我自己的，能買1萬元假幣，500元是丫頭朋友的，能買5000元。

或許是天意吧，那天我并沒有找到宋哥。

兩天后我才知道，宋哥已被當(dāng)?shù)嘏沙鏊辛袅?。兩個月后，宋哥因犯“持有、使用假幣罪”被判刑兩年。而丫頭，自從宋哥出事后就消失得無影無蹤——還有我那沒來得及出世的孩子。

后來我碰到過宋哥的幾個朋友，他們還在那條路上走著，聽說又發(fā)明了新的騙術(shù)。他們勸我加入，但我再也不想沾那東西了。我知道，老天爺放了我一馬，是讓我踏上正道，重新做人，我不能褻瀆了上蒼對我的庇護。

這就是我所走過的黑色生財路，我為我所做的事感到萬般羞愧，我對不起那些被我欺騙了的勤勞善良的人們?，F(xiàn)在，我在家鄉(xiāng)的小鎮(zhèn)上開了一家小小的雜貨鋪，雖然每天只能掙到十幾或者幾十元錢，但每天晚上我握著那些有質(zhì)感的鈔票睡得安穩(wěn)踏實。凡是你通過雙手辛苦地賺回來的，永遠都是你的!偷的搶的騙的撈的，哪怕再多也不是你的!即使現(xiàn)在你提心吊膽地暫時擁有它，總有一天你還得加倍償還。朋友，請相信我說的話!

(選自《打工族》2008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