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女兒的時候，我已經(jīng)27歲。對于想走文學(xué)道路的人來說年齡也不算太大，但人家莫言、蘇童這個年齡已然成了大名，而我卻連主攻方向是小說還是散文都沒有確定，只能開始盤算自己的“后路”了——寄望女兒來實現(xiàn)她的父親無望實現(xiàn)的文學(xué)夢。

所幸當(dāng)時我已知道“啟蒙”一詞的意思及其重要性，在買自己所需的書的時候，也為女兒買了許多適合她閱讀的文學(xué)書籍，如《伊索寓言》《安徒生童話》《尼爾斯騎鵝旅行記》等。

當(dāng)然我也深深懂得天賦的重要性，早就期待女兒能表現(xiàn)出文學(xué)方面的天賦，而我認(rèn)為能夠證明這種天賦的手段，就是寫作文。于是我又像盼望女兒說第一句話那樣盼女兒的第一篇作文。

然而，女兒的第一篇作文讓我深感失望，詞語貧乏，意思凌亂，觀察力、想像力更是缺乏。畢意只是第一篇作文，我沒有動太大的肝火，但仍然用嚴(yán)肅的語氣教訓(xùn)女兒：“寫作文是什么？寫作文就是用掌握的字和詞去寫幾段話，記下一件事或者表達(dá)一個意思。我給你買的書不算少，你也都看了，可是你的作文里面卻一點兒也沒見用上，難道你看完書什么也沒掌握嗎？”女兒雖然若有所悟地點了點頭，可再一次寫出的作文，仍然毫無起色，我少不了又批評了她一頓。

到第三次寫作文時，女兒竟然提出讓我?guī)退龑?，理由是她寫不好。我更氣憤了，本來想發(fā)作，不知怎么突然想到“哀莫大于心死”這句話，擔(dān)心她會因前兩次的挫折變得不敢或不愿再寫文章，只好壓著心中的氣，強作和悅地對女兒說：“你不要泄氣，誰也不是生下來就會寫文章的。你才兩次沒寫好，我開始寫不好的比你多多了，你去寫吧，寫的時候別急，多想想再下筆。”

女兒乖乖地自己去寫了。從那次起她的作文果然有了長進(jìn)，這從老師給她的作文評點中可以看出來。

女兒上四年級的時候，有一個星期日我們?nèi)ナ?nèi)一個景點旅游，晚上才回來，女兒突然想起作業(yè)中還有一篇作文沒寫，她便以累和緊張為由讓我寫，但又遭我拒絕了。我說人生來就是處在各種事情的包圍中，不可能干每件事都有很輕松的心情和很寬裕的時間，年齡越大越會感到這一點，所以從小就應(yīng)該鍛煉，不然將來可能一事無成。結(jié)果最后女兒還是自己寫下來了，不過寫完的時候已經(jīng)快12點了。

兩年碰了兩次釘子，女兒好像死了讓我替她寫作文的心，再也不提這樣的請求。直到上初一那年，已經(jīng)長成大姑娘的女兒，有一天突然嬉皮笑臉地跟我說：“老爸，求您件事行嗎？”我答道：“大人生來就是欠孩子的，什么事，你說吧！”“替我寫篇作文。”“啥？你知道，這種事我是從來不做的！”

妻子這時也在一旁求情：“這次不是她們的作業(yè)，是作文比賽，成績好了，對將來升高中有作用哩！”“那我也不能替，且不說我寫的就一定能獲獎，問題是孩子以后這一生關(guān)鍵的時刻重要的事多著哩，我們能每件事都替她做嗎？既然不能，為什么不讓孩子自己學(xué)著主宰自己呢？”

女兒噘著嘴走開了，妻子的圓臉也拉成了長臉，兩個人像是商量好了似的一連幾天都不理我。女兒那次作文也一如所料沒有獲獎，但我心里并不內(nèi)疚，因為我總覺得那不是幫女兒，而是誤了女兒。

誰知過不了多久，女兒卻在晚報上發(fā)表了一篇小文章，連她自己都覺得意外。后來才知道，是老師向晚報推薦了她的作文。這次女兒得意了，故意問我：“爸爸，你發(fā)表第一篇文章的時候多大了？”“二……十七，怎么了？”“二十七？”女兒裝模作樣地重復(fù)了一遍，繼續(xù)說：“我發(fā)表第一篇文章的時候13歲半，比你正好小一半，而且，而且……”

“而且啥？”我在尋思著她還會說出些什么損人的話，結(jié)果她的話是：“而且我不是自己投的稿子，嘻嘻！”

“現(xiàn)在笑了，如果當(dāng)初我一直替你寫作文，你自己還會寫出這篇文章嗎？”

女兒的回答出人意料：“會，本來就不難嘛！”

我搖搖頭嘆息道：“你這是嘴強牙硬?！钡睦飬s彌漫出一絲欣慰的感覺，畢竟，自力更生使女兒變得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