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徐林澤第一次看到季姜,是在一個歌廳里,海天之戀,這個城市中最豪華最奢侈的歌廳。那是一個他們共同朋友的生日宴會,大家都陷入了瘋狂的狀態(tài)。只有她是安靜的,坐在一群紅男綠女之間,格外地白,臉是白的,衣服是白的,影子亦是白的,臉又小,整個人,小小地在角落里,分外地孤單。有人請她跳舞,她擺著手說:“不會。”
徐林澤有些心動,他喜歡這種不張揚(yáng)的女生,而寶鷺,他的女友,卻張揚(yáng)得不行。寶鷺有良好的家世,父親是副市長,在他只有一張大學(xué)文憑的時候,把他安排進(jìn)了組織部。組織部,那是中層干部的第二梯隊啊,這一切,拜寶鷺?biāo)n。他知道他不喜歡寶鷺,可又不能不喜歡。
說到底,他是個勢利的男人。
寶鷺是喜歡他的,喜歡他的冷他的驕傲,還有,那張明星一樣的臉。因為有潘安之貌,他成了得意的男子,況且,清風(fēng)秀骨,他沒有為什么低過頭,如果不是有個貧賤的家,他不會認(rèn)這個輸?shù)模热?,跟寶鷺在一起這件事。
現(xiàn)在,他認(rèn)識了季姜,和他一樣冷的季姜。他伸出手去,想請她跳舞,她輕輕搖了頭,說:“不會?!?/p>
他很少遭人拒絕,這是唯一一次。他冷笑一聲,舉起一大杯酒,一飲而盡,然后笑笑:“季姜,我喜歡你這種女孩子,你越是拒絕我,越是誘惑我,我準(zhǔn)備追求你?!?/p>
那是那天晚上他說的醉話。他正春風(fēng)得意,馬上要被派到財政局當(dāng)副局長,是本地最年輕的處級干部,多么得意。
凌晨聚會結(jié)束的時候,他趁著酒勁近乎撕扯地把季姜拉上車,車開得幾乎瘋狂,季姜還是安靜地呆著,不尖叫,也沒讓他放慢速度。他扭過臉來看她,她為什么這么冷靜?
徐林澤一直開一直開,直到油快沒了,才問:“你家在哪里?”
二
他送她到地下室。
季姜租住在這個城市的地下室。屋里很干凈簡潔,除了一張床,就只有一個簡易的箱子。
原來是一個異鄉(xiāng)人。
后來,他常常來,送些吃的用的,季姜并不說謝謝,自顧自地盯著電腦寫字,他趴過來看,她也不避開他。她寫的是一個劇本。
“糊口的,”她說,“因為要吃飯?!?/p>
他還想知道更多,她只是看著他,不答。徐林澤喜歡季姜看他的那種神態(tài),安靜而清涼。她不知道他是即將上任的財政局副局長,他亦不知道她來自哪里,問過,她只是笑,卻不肯說。
有時候也一起做飯吃,寶鷺是不會做飯的。他們大多時候去吃西餐,寶鷺最喜歡的是巴西烤肉,因為喜歡那里的情調(diào),每位198元,不過是有彈鋼琴的女子,再有浪漫的燈光和說著外語的一些人而已。寶鷺就是這樣虛榮,逛商場試衣服哪怕不適合自己,可是,只要貴,只要獨(dú)一無二,她就要買。
誰讓她是副市長的千金?季姜的衣服哪件都沒有牌子,很簡單的白,純棉或棉麻,有些是她親手縫的。
有一天,她閉了門,任由徐林澤敲。
徐林澤說:“開門,季姜?!?/p>
季姜倚著門,說:“你走吧,不要再來了。”
“為什么?”徐林澤說,“我們是朋友啊,我買了新鮮的鯽魚,你臉色太白,長期在地下室,營養(yǎng)太差了。”
季姜仍然沒有開門,她堅持讓他走。徐林澤嘆了口氣,聰明如他,怎么會不知道她已經(jīng)喜歡他了。
他坐在她門口吸煙,煙飄進(jìn)屋里,他說:“季姜,幾年前,我就是你,這樣驕傲這樣孤獨(dú)。當(dāng)我看到你第一眼,我明白你就是我,那個驕傲的不肯媚俗的我,我想,我是喜歡你了?!?/p>
門開了,他們看了對方好久,徐林澤深深地嘆息一聲:“季姜,我是這么喜歡你,你知道嗎?”
季姜哭著偎進(jìn)他的懷里。
月亮起來,花開了,季姜拿著煮好的雪梨糖水,一匙匙地喂進(jìn)徐林澤的嘴里,徐林澤笑著說:“人說戀愛時是桐花萬里路,我現(xiàn)在才知道,果然如此啊?!?/p>
徐林澤想,這才是他的初戀,他心跳心疼難過,他舍不得,他有了再活一次的感覺。
三
和寶鷺的婚期定在九月。
寶鷺挑來挑去選婚紗,徐林澤喜歡白色,她偏挑了大粉。很艷俗,似她的人。
這是他親手要的東西,他打不碎它,也不能打碎它。他的任命書下來了,岳父說,好好干,機(jī)會多的是。
新房是復(fù)式的二層小樓,一應(yīng)俱全。
寶鷺很貪婪,沒完沒了地要他,他閉了眼,把她當(dāng)成季姜,如果不這樣,他是進(jìn)行不下去的。
只是一次次夢里,全是那個孤單的女子。
得把結(jié)婚的消息告訴她了。
他雖然鼓了一次次勇氣,可看到季姜時,只是纏綿,無盡無休的纏綿。她是他的刺青,在他的心里,在他的夢里。為什么,人不能要自己想要的東西,為什么呢?
半夜,他睡醒,到外面抽煙,背后,傳來季姜低低的泣聲。他想,季姜知道了。
最后一次來地下室,他帶了10萬塊錢,是寶鷺讓他買一套英國制造的西服的。
悄悄把錢放到床單下,他把季姜抱在懷里,說著自己小時候的夢想,有大房子,不再讓別人罵他們孤兒寡母,能吃到肉,有錢花,不再四處去借錢。
他一邊說一邊哭,最后,說:“季姜,你原諒我。”
季姜的臉,一如初識時的清冷,她垂著頭,不讓眼淚掉下來。她一直努力想笑,努力想給這場愛情劃上句點,但是她還是哭了,她哭著說:“徐林澤,我不原諒你,永遠(yuǎn)不原諒?!?/p>
她一直等待,等待徐林澤回到身邊。但她錯了,愛情是女人的事業(yè),卻只是男人生活的點綴,他也真愛也真痛,可如果和更為實際的生活比起來,他會選擇生活。
一個月之后,季姜徹底消失了,不久,徐林澤收到10萬塊錢的支票和一副紅手套,是她給他織的。她在信上說,那天看你來找我,手都凍紅了,這個城市的冬天冷,戴上它吧。
四
婚后的寶鷺更加任性刁蠻,不久,她父親給她開了一個公司,徐林澤有空去打理,日子過得風(fēng)調(diào)雨順,一切那么完美。
兒子出生,徐林澤30歲,出任財政局一把手。人前人后前呼后擁,幾乎隔三差五去海天之戀應(yīng)酬,然而,他再也沒有遇到坐在角落里的白衣女子。
再過兩年,他胖了,臉上出現(xiàn)小康社會的動人顏色,不再孤傲,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
寶鷺也胖了,開始喜歡打麻將,招了一幫闊太太,沒日沒夜地玩。過年的時候去香港購物,手上戴七八個戒指,金燦燦的。
徐林澤開始找情人,寶鷺開始還鬧,撕破他的臉,后來索性不鬧了,因為他根本是在玩。寶鷺想,男人就是這個德性。讓她知道了,就去打情人,打得滿臉是血,不知道也就算了。所以,到最后,連徐林澤也搞不清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反正,他是把自己過糊涂了。
也不是沒有想過季姜,想起來時,心就會忽地疼一下,但很快就過去了。
一次,他喝多了,在家里看電視劇,看到編劇名字,季姜的名字跳了出來。
她到底成功了,做了編劇,收視率很高。寶鷺突然驚奇地說:“怎么這個電視劇中的主人公也叫林澤?”
是叫林澤。
幾乎是一樣的愛情故事。電視劇中,那個叫林澤的人,去地下室找一個女孩子,他們的愛情,是塵埃里的花。最后的結(jié)局中,男人和女人結(jié)婚了,女人很幸福地笑著。
他看著看著就掉了眼淚,那一直是季姜的夢想吧,嫁給他,做一個好妻子,現(xiàn)實生活中實現(xiàn)不了,于是,變成了她的電視劇。
寶鷺說:“這樣爛的愛情片也掉眼淚,真賤?!?/p>
他回過頭罵了一句:“你懂個屁?!?/p>
自此后,他再也沒有找過情人,天天按時回家,也不再和寶鷺吵架動手,甚至,學(xué)起了廚藝。
寶鷺說他吃錯了藥,問他是不是受了什么打擊,他回過頭,笑了笑說:“還是過日子吧?!?/p>
(編輯:梁敏 liangmin918@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