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救災運動,我也熱情,我也感動。我也覺得國人在災難面前美若神明。其實,我也是這個列車上的一員,我不是在懷疑社會與國人,而是,我的懷疑指向自身。為防被愛國青年罵成漢奸,我在這里給自己買份保險。
——看前必讀
災難把地震具體成一張黑得讓人窒息的網(wǎng),密密地織進中國人心里。
死亡。離別。生命。在災難導演的地震中,這些概念被從哲學書里硬生生地抽出來,撕碎給中國人看。
于是,在中國的媒體界,文藝界……街道,弄堂里涌起熱情與感動的潮流,或者說這是場運動也不為過。
人們陸陸續(xù)續(xù)都上著一輛“救災四川”號列車,雖然動作有快有慢,表情有哀有默然,攜帶的行李有體面也有窮酸。但這列車還是很快開始了它的旅程,它從這里出發(fā),從慘不忍睹的圖片與文字出發(fā),從眼淚與祈禱出發(fā)。
車廂里的人姿態(tài)各異:市民津津樂道地評點著明星捐款的數(shù)額,時而鄙視臭罵捐錢少的,時而感慨港澳臺企業(yè)“到底是一家人”;煽情炒作的媒體也樂此不疲地做著各界名人捐款數(shù)額的排行榜;網(wǎng)絡與報紙以其傳媒責任,大肆發(fā)表著極盡,隆烈之狀,催人淚下肝腸寸斷的圖片……
悲哀的眼,絕望的哭聲,災難的手指,無奈的擁抱……都在車廂的人的熱情與感動之河中激蕩起“愛”的浪花。
車廂里的人沉溺在這種氛圍中,自成團結(jié)友愛、萬眾一心的陶醉自信狀態(tài)。他們是否問過自己,我們的熱情與感動能持續(xù)多久。專家保守估計災后重建的時間是十年,納蘭性德對深刻的愛情有“十年蹤跡十年心”遺忘后的惆悵,我恐怕那些媒體與愛國企業(yè)愛國青年在三年后已經(jīng)是十年心了。一年后災區(qū)的水電才能恢復,二年后,受災同胞才能住上簡易的救災房,三年后,四川的經(jīng)濟才開始恢復。
到三年后,市民會繼續(xù)在柴米油鹽中關(guān)注著股票與物價。其實這完全等同于今天我看了電視報道,覺得那些人很可憐,抹把眼淚捐了款,明天我還是要生存,我還是要關(guān)注大盤走向,我還是要考慮我一星期能吃多少豬肉。你能稱這個是所謂的大愛,頂多也就是“一方有難,八方捐款”罷了,而非真正意義上的支援。什么叫支援,是支持援助,是長時間的關(guān)注,我不僅關(guān)心它的危難時刻,而且我還關(guān)注它的建設,我不僅捐款,我還思考怎樣來撫慰四川人民的心靈創(chuàng)傷,怎樣恢復四川的經(jīng)濟生產(chǎn),怎樣處理四川與奧運會的關(guān)系。
三年后,愛國青年繼續(xù)在娛樂新聞中品味明星的流言飛語,在網(wǎng)絡與電影中消費時光。也許三年前的家樂福事件也好,自己開車去四川做志愿者也好,不過是愛國大潮流里的一個時尚先驅(qū)而已,當愛國僅僅是一種姿態(tài)的時候,熱血沸騰的愛國行為便只是思想落后于實際的表現(xiàn)。
三年后的企業(yè)自然沒有持續(xù)的責任,它與媒體在三年前勾肩搭背地完成了一次國難中的“事件營銷”,而媒體在當年賺取了收視率后,依然走無厘頭搞笑、惡俗的選秀路線。這些在地震時刻做宣傳隊的媒體相比那些無動于衷依然無厘頭的媒體已經(jīng)算好了。
法國人說:“只有遺忘才能幸福?!?/p>
我說:唯有愛,歷久彌新。真正的愛,就是媒體所謂的“大愛”,是出于人性的神性層面,是不會遺忘災難的。那些容易遺忘的“愛”就好比是看了泡沫劇后流下的淚水,成分虛無。
還有,愛是不能用捐錢多少去衡量的。捐錢的人我們都應該尊敬。網(wǎng)友和市民在批判別人捐錢少的同時,是否能下定論,捐錢多的一定能持續(xù)關(guān)切災區(qū)的重建。相反,那邊用血汗錢捐款他們不尊敬,這邊的官員挪用公款大吃大喝,在出錢時卻唯獨怕有貪污的嫌疑不敢捐卻無人指責。
如果這場救災運動是國人靈魂在場的參與,那這列車即使從錢少、力少、報道少出發(fā),旅程也是最遠的。否則就會像元宵燈會一般,繁華落幕后,只剩晚景凄涼,那列轟轟烈烈出發(fā)的列車早已不知在何處停下,車廂里不知何時只落下果皮紙屑,與滿桌狼藉的撲克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