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歲了便開始回憶。

想起兒時的誓言，十八歲草草死去。寫好了遺書，買來了安眠藥握在手里，終究沒有力氣打開。我的勇氣消失了。

忽然明白自己已經(jīng)學(xué)會了茍活，不止于此，隱忍與退讓，假裝開心笑面迎人，說無聊話談女人和性，這些東西，只是默默間便將我滿腔的勇敢潛移默化掉了。我是個無辜的罪人，不該在我還單純得只有感恩的心的時候，只留下那道細細的疤痕，只要我稍用點力氣，一點點，那鋒利的面就會劃進我纖細的胳膊，不止于淺嘗輒止，無所作為。

是姐姐，疼愛我十八年的姐姐，讓我明白，人不只能只是自私地活著或者死去?！跋胂肽切勰愕娜?，即使沒有別人，還有我，為了我活著，好嗎?”姐姐濕潤的氣息讓我不忍拒絕，于是便有了六年后的我。

我的姐姐，我是該感謝你，讓我這條廉價的生命在這個繁盛的世界里得以延存，還是該恨你，讓我在黑暗里踽踽而行，偶爾的光明只是見證滿身泥濘?，F(xiàn)在我迷路了，該去往哪里，我回過頭去，那些我拋棄了的東西像將死未死的人或畜牲，僵著身子向我爬來，滿眼是我的影子和仇恨，滿口念著我的名字，我只好拼命向前，踩著深深淺淺的路，跌倒爬起來，再跌倒再爬起來，像小時候長著胡子紅頭紅腦的圣誕老人不倒翁，無論壓在哪一面，仍舊會笑著彈起來?？珊髞?，我才發(fā)現(xiàn)，原來無論我怎么奔跑，那些東西，終究只在我的遠方。那是我永遠無法抵達的地方。我入不了世，永遠都入不了。

姐姐，原諒我，我恨你了。

媽媽說，過完這個生日，你就十八歲了，十八歲該懂點事了。媽媽還說，養(yǎng)你到十八歲已經(jīng)很不易了，以后的路要靠你自己了。說著便嘆起氣來，表情淡漠眼神迷亂。這個女人，幾十年里，依舊只為愛情掙扎。像一個刺猬，放心不下身邊的一現(xiàn)，總在防備。刺猬的兒子是什么，她沒有鏡子，只會埋怨生養(yǎng)了這么多年的兒子竟在她身上種滿了刺，容不得她親近?？杉词刮野蔚羲械拇?，還有她的，她舍得它們嗎?為了我放棄那些東西，他不值得。那個愛了她幾十年的男子，亦沒有能力讓她安靜，何況是我。她說，早知如此，萬不該生下你來。她的后悔溢于言表滿眼無奈，當年只是為了證明她的能力，卻生出來如此這般“糟糕的東西”。

想問她，莫非十幾年來沒有一天是愛我的?她的刺會替她回答，沒有。我不希望看見慌亂的辯解，我知道那些刺害苦了她。

她是愛我的，至少曾經(jīng)是。

難道她忘了，我六歲的時候：每到夜里，腿腳便會生痛，她成夜成夜抱著我，搖晃著讓我入睡；八歲的時候，他拉著我對旁人說，這便是我的兒子，仿佛她的兒子早該被人熟知，滿眼的幸福；十一歲的時候，因為—個老師無由地對我發(fā)泄，她憤怒地沖進學(xué)校，據(jù)理力爭。

她忘了這些?她本不想忘的，可惜她滿身的刺成了她的主宰?！?/p>

她想要活下來，就必須忘掉這些，無用的東西。

還有我最最崇敬的爸爸，只是在我還擁有感恩的心的時候，你沒有同我一起分享。它溺死在時光的洪流里，你才覺悟。你想要掩蓋你的錯誤，便說我從來不知回報。

你是同我一樣孤獨的人，卻不及我的勇敢?？纯茨愕母觳?，光潔的皮膚，無疤痕。你愛你的女人，但又何必苦了自己，放棄她，好嗎?幾十年了，你堅持過了，為何要執(zhí)著于無望的守候，是在等她紅顏老去?即使時光侵蝕，卻終究無法透過那層層筋脈，傷及心臟。她的心臟那么狂亂，是你無法把握的。

放棄她，好嗎?爸爸。

同我相守至今的兄弟們。

不再瞇著眼睛告訴我去哪個山頭才能學(xué)到九陽真經(jīng)的胖子。讓我叫你胖子吧，不要再撩開衣服讓我看你已經(jīng)消失的游泳圈了。

只會唱跑調(diào)跑了幾萬光年的劉德華情歌的耗子。告訴你，你臉上的青春痘真的沒有長到脖子上，而且，你笑的時候真的很好看，當然，如果那顆陷下去的牙齒沒有韭菜的話，就更好了。

第一個打電話祝我生日快樂的L。你不知道，在你說無論我變成什么樣子我們永遠是兄弟的時候，我哭了。你討厭哭哭啼啼的人吧，聽以我只好咕咕嘰嘰不說話了。

還有我曾經(jīng)深深愛過的小Z。你總是怨我沒有韌性，如果我再堅持幾天，你就向我妥協(xié)了。呵呵，其實每次看見你踩著他的影子傻不垃嘰地笑，我就知道，那滿滿的幸福，是我給予不了的。還有好多，會用心疼眼神看我的Y，教我吐煙圈的凱子，去了遙遠地方不知蹤跡的黑黑和狗子，立志從政的強子……

謝謝你們記得這個無關(guān)緊要的日子，和你們做兄弟我很幸福。

十八歲了，依然沒有習(xí)慣溺于題海，依然會在喝醉酒后抱著電桿說亂七八糟的話，依然明白自己眼前的路布滿迷霧，沒有盡頭。十八歲了，忽然想要安靜地過活，每天對著新生的太陽祈禱，心里默念愛我的我愛的人的名字，吃到每一口糧食都不忘農(nóng)民伯伯的辛苦，回憶小時候唱過的兒歌，陪姐姐看無聊透頂?shù)姆试韯〔⒁源藶闃贰?/p>

明白長大只是一瞬間的事情，亦如蒼老。

十八歲了，祝我生日快樂。

(責任編輯 清 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