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10日 晴

十幾年前，奶奶還健在，只是因為年紀大，加之生病，耳朵聾了。那時，在奶奶眼里我還是個毛頭小子，有什么好吃的，她總留給我。因為奶奶耳朵已經(jīng)不好使了，我無法和她說話，只能在她面前比劃，時間久了，她也能猜出我比劃的意思。

奶奶是讀過書的婦女。聽爸爸說，奶奶的娘家是地主，當初也算是位體面的小姐。爺爺在我五歲時就去世了所以他什么樣我早記不清了，因為奶奶曾是地主家的千斤小姐，我常問她：“奶奶，您嫁給爺爺時，有沒從家里帶幾件值錢的寶貝?”

“我有什么呀，咱家就這點家當，你全看見了?！痹谀棠潭溥€不聾時，我只要一問，她就笑瞇瞇地回答我。確實，我也真沒發(fā)現(xiàn)什么貴重之物。

現(xiàn)在，找還是愛問那句話，也許是為了逗奶奶開心吧。但奶奶聽不明白了，任我怎么比劃，也沒法比劃出“寶貝”這個字眼兒。

有一天，我不經(jīng)意中在奶奶存放雜物的那間小屋里發(fā)現(xiàn)了一只瓷瓶，個頭不大，一尺來高，放在一個老式的衣柜頂上，已經(jīng)落滿了塵土，用手擦擦，可以看見上面的山水畫。

“這是什么呀?不會是件寶貝吧?！蔽夷弥罂从仪疲瑓s看不出它的稀奇之處，估計也不是什么值錢的東西。誰家的寶貝能如此狼狽呢?我記起奶奶的梳妝臺上曾有一對漂亮的瓷瓶，后來街上來了購買古物的小販，讓爸爸給買掉了，才賣了五十塊錢。在我的印象中，那兩個遠比這個精致。

“要是值錢，奶奶肯定把它擦得锃亮?！蔽蚁?。忽然，一只貓從衣柜后面躥出來，我一驚，那只瓷瓶掉在地上“嘩啦”一聲摔得粉碎。我嚇壞了，生怕被奶奶發(fā)現(xiàn)。因為只要是她的東西，哪怕再破舊都是她的寶貝。可是很快，我知道自己的擔心是多余的，奶奶耳朵聾了，雖然就在屋子里，根本聽不見我摔碎東西的聲音。于是我忙把碎瓷瓶掃到一起，然后找張舊報紙包上，遠遠地扔到一個水坑里。

從此，我不再問奶奶是否有寶物。

奶奶又病了，而且這一次比以往都嚴重，按鄰居們的經(jīng)驗，怕是她離開我們的日子就要到了。

“小軍，你去，到對面屋子，衣柜上有個瓷瓶，你把它拿來?！痹谖乙粋€人看護奶奶時，她忽然拉住我的手說。

“干什么?”我比劃著。

“你去拿?！彼氖钟悬c涼，缺乏往日的溫暖。

我不得不過去，只在那里轉(zhuǎn)一圈又回來，告訴奶奶：“沒有哇，您是不是記錯地方啦?”這一次我先搖頭，再比劃。

“肯定在那，多少年沒動過，別人不知道，你再去找?！?/p>

我又去轉(zhuǎn)一圈，回來后還對她搖頭。奶奶竟驚愕地瞪大了呆滯的眼睛：“把屋子全找找?！彼呀?jīng)不能動了，看樣子，如果她還能活動的話，她一定親自去尋找。

就這樣，連續(xù)兩天，她一遍又一遍地吩咐我，我一次又一次欺騙她。直到傍晚，奶奶已經(jīng)毫無力氣，連說話也斷斷續(xù)續(xù)：“天意啊，那個瓷瓶是祖?zhèn)鞯膶氊悾嬲奶迫恃健鞠朐谖遗R終前傳給你爸爸，怎么就……沒有了呢?……天意……天意呀?！蹦棠塘鞒鲎詈笠恍形蹪岬睦蠝I，當其他人趕來時，她頭一歪，與世長辭了。

奶奶是帶著遺憾而去的呀。在一片痛哭聲中，我不禁簌簌地落淚，但絕不是為了失去那件夢寐以求的寶貝。

天津薊縣西龍虎峪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