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個世紀二十年代,在河南鄭州市中心有一座深宅大院,院子正中,是一座歌德式建筑,高高的塔尖俯視鄭州全市,塔尖上的十字架,讓人一看便知這是一座教堂。這所大院是馮玉祥的國民革命軍第二集團軍司令部駐地。
1928年2月18日上午,集團軍高級軍官齊刷刷匯集在司令部門前,翹首以待,準備迎接重要人物的到來。10時整,一列車隊從鄭州火車站方向駛來,一輛大型裝甲防彈車“嘎”的一聲停在迎候隊伍面前。車門打開,走下來兩個人:一個身著中山式戎裝。頭戴綴有青天白日帽徽的大檐帽,腰束武裝帶,白手套,黑皮鞋,幾乎拖地的長披風(fēng),顯得威風(fēng)凜凜,他就是國民革命軍總司令兼第一集團軍總司令蔣介石;一個身材高大、膀闊腰圓,身著灰布軍裝,腰束武裝帶,昂首挺胸,步幅齊整,他就是第二集團軍總司令馮玉祥。蔣介石這次專程從南京到鄭州來,目的只有一個,和馮玉祥正式舉行結(jié)拜儀式,結(jié)為異姓兄弟。
結(jié)盟儀式在教堂舉行,由蔣介石部下馬福祥主持。雙方的撒金帖子并排擺在香案上,這是二人親手寫的譜書。蔣介石換上長袍馬褂,光著頭。馮玉祥換上對襟褂子。兩人手拉手走進來,并排在香案前站立,各自念著自己的帖子,交換蘭譜之后,互相拜了四拜,最后緊緊握手,“煥章兄”、“介石弟”親熱地稱呼起來。馮比蔣大5歲,為盟兄,蔣為盟弟。一對中國的基督教徒在西方式的教堂里舉行中國式的拜把子儀式,這在中國近現(xiàn)代史上怕是絕無僅有的。
行伍出身的馮玉祥將軍,性情豪爽耿直,膽識過人,為人所不敢為,說人所不敢說,幽默、詼諧,與蔣相處20年,看透了蔣介石,常以嘲笑、譏諷、戲弄的方式,發(fā)泄對蔣的不滿。蔣對馮的一些不痛不癢的言行,雖然很生氣,但也無可奈何。
初次見面 有意開蔣的玩笑
1927年四一二蔣介石叛變,寧漢對立以后,擁有30萬大軍的國民革命聯(lián)軍總司令馮玉祥,對武漢的汪精衛(wèi)和南京的蔣介石都是舉足輕重,雙方都在拉他。4月17日,武漢國民政府任命馮玉祥為國民革命軍總司令,以代替蔣介石的職務(wù),汪精衛(wèi)希望馮玉祥與他合作,共同對付蔣介石。5月1日,馮玉祥在西安就任國民革命軍總司令,分兵六路北伐。6月1日,馮軍與武漢北上的唐生智軍在鄭州會師,發(fā)起召開鄭州會議,同時派李鐘鳴去南京會晤蔣介石。10日在鄭州與武漢方面要人汪精衛(wèi)、譚延閻、孫科、徐謙、鄧演達、于右任、顧孟余、唐生智、張發(fā)奎等會談,馮主張寧漢合作,共同完成北伐事業(yè)。13日武漢政府任命馮玉祥為河南省政府主席,馮有了河南這個十分重要的地盤,身價倍增。
此時,孔祥熙受蔣介石委派到鄭州,請馮玉祥到徐州與南京方面軍政要人會晤,馮氏欣然答應(yīng)。蔣介石對會晤馮玉祥極為重視,于6月16日偕馮的代表李鐘鳴由南京赴徐州,為徐州會議作準備。
6月19日,蔣介石偕在徐州的第七軍軍長李宗仁、參謀長白崇禧到徐州西面的隴海路黃口東站迎接馮玉祥的到來。一貫孤傲的蔣介石想到馮玉祥將為已所用,興奮不已,急切盼望見到馮玉祥,討好馮玉祥,希望初次見面,能給馮一個好印象。
馮玉祥有意開蔣介石的玩笑。當馮的專列進站時,軍樂大作,蔣介石與李宗仁、白崇禧舉手行禮,但花車停定后,卻不見有人走下來。過了兩三分鐘,蔣介石手也舉酸了,腰也站酸了,卻不見馮氏蹤影,即令他的侍衛(wèi)長王世和去探個究竟。馮玉祥的隨員伸手向后面一指,蔣介石與李宗仁、白崇禧走到最后一節(jié)鐵皮車,才見到一個彪形大漢穿著士兵制服站在車門口,同他們招手致意。原來這位穿著灰布衫的“巨人”便是馮總司令。要是平時,遇到這樣的場面,蔣氏會大發(fā)雷霆,但今天例外。蔣介石上前向馮氏舉手敬禮后又與他熱烈握手,表示歡迎之意,臉上則多少流露出一點尷尬。
當晚,蔣介石在馮玉祥下榻的花園飯店舉行歡迎大會,除馮玉祥、蔣介石、李宗仁、白祟禧外,南京方面出席會議的還有胡漢民、吳稚暉、戴季陶、李烈鈞等。蔣介石請馮玉祥講話,馮說:“北方軍閥張作霖、吳佩孚說蔣介石是南方的赤化頭子,我馮玉祥是北方的赤化頭子。那么今天是‘南赤’、‘北赤’在這里開會。我們哪里是赤呢?我們是真真實實地赤心赤面要流赤血,保護中華民族的赤子,決不像張、吳的樣子。他們只要殺誰就給誰一頂赤帽子戴?!瘪T玉祥最后一語雙關(guān)帶刺的話,也扎實刺了蔣介石一下。馮玉祥說完,吳稚暉看看氣氛緊張。趕快站起來說:“今天是紫氣東來?!辈虐咽Y氏緊張嚴肅的表情和緩下來。
讓蔣介石哭個夠
1928年6月初,北伐軍攻克北平,二次北伐取得了勝利。6月4日,蔣介石和他的高參張群、何成浚在南京總司令部官邸密商張作霖出關(guān)后的時局變化,話題集中在由誰來主宰平津二市和華北五省。在旁人看來,蔣介石同馮玉祥剛結(jié)為兄弟,馮的第二集團軍又在二次北伐中犧牲最大,功勞也最大,理應(yīng)由馮玉祥主宰平津。但蔣介石把馮玉祥的強大軍事力量看成是對自己的威脅,他要統(tǒng)治全國,怕馮的力量發(fā)展過快,難以控制。因此,采取拉閻限馮的策略,讓第三集團軍總司令閻錫山為平津衛(wèi)戍司令,又根據(jù)閻的推薦,任命張蔭梧、傅作義為北平、天津警備司令。平津地區(qū)成了閻家天下。
馮玉祥把這一切看在眼里,耿耿于懷。他逢人便發(fā)牢騷:“我可認識蔣某人了,我們死人,別人做官,真不是東西!”馮玉祥臥病百泉村,閉門不出。
7月6日,孫中山先生祭靈大典在北平西郊香山碧云寺舉行。北伐勝利,實現(xiàn)了孫中山生前遺愿。1925年3月孫中山在北平逝世,靈柩暫厝香山,南京政府決定,北伐勝利后,在這里祭告孫先生,俟南京紫金山墓地建竣,再移送南京下陵。這天,整個碧云寺布置得莊嚴肅穆,松樹上掛滿了白花,各界送的花圈堆滿在寶塔周圍。門口牌樓上的橫額書有“天下為公”四個大字。孫中山的靈柩置于碧云寺金剛寶塔寺院的石龕之內(nèi)。
祭靈大典開始,與會者脫帽肅立。蔣介石為主祭,馮玉祥、閻錫山、李宗仁(第四集團軍總司令)為襄祭。哀樂奏起,蔣介石手捧花圈,恭恭敬敬放到了孫中山靈前,然后向?qū)O中山三鞠躬,隨后依次由馮玉祥、閻錫山、李宗仁等向?qū)O中山三鞠躬。最后由第三集團軍總指揮商震代表蔣介石宣讀祭文。讀罷祭文,打開棺蓋,全體瞻仰了孫中山遺容。蔣介石扶著棺材哭起來。后邊有些人罵著說:“這樣才顯出他是嫡系呢,我們都不是嫡系,叫他哭吧!”哪曉得蔣介石像真是動了感情,哭個沒完。馮玉祥知道這位盟弟喜歡裝腔作勢,做表面文章,就故意上前勸蔣不要再哭了,果然愈勸愈厲害。那么多的人在那里等著,馮玉祥實在看不下去了,心想,既然你蔣某對孫總理感情深,今天就讓你哭個夠。他叫閻錫山、李宗仁等輪流勸蔣。這下弄得蔣介石沒有臺階下,嗓子眼里直冒煙,眼睛都哭腫了。這時有人叫喊“叫他哭吧,我們走了”,大家實在不耐煩,準備起腳走路。蔣介石這才停止了哭聲,叫侍衛(wèi)把棺材蓋蓋上。馮玉祥回頭看看蔣介石一副哭相,覺得好笑。
請蔣介石夫婦吃“大餐”
1938年9月,時任軍事委員會副委員長的馮玉祥。根據(jù)蔣介石的安排,帶領(lǐng)文武官吏20余人,赴湘、桂、黔、川檢閱軍隊。
出發(fā)前一天,馮玉祥參加完武漢最高國防會議后,被蔣介石留下來談話,同時留下的還有汪精衛(wèi)、白崇禧。汪精衛(wèi)心懷鬼胎,試探性地問總參謀長白崇禧:“說抗戰(zhàn)就可以了,還要說抗戰(zhàn)到底,這怎么講呀?”白答: “把敵人打敗了,趕出中國去,就是抗戰(zhàn)到底?!蓖粲峙み^臉來對馮玉祥說:“煥章先生,什么叫抗戰(zhàn)到底?”馮回答:“把所有的失地都收回來,不但東北四省,就是臺灣和琉球各島,都要交給我們,并且要日本無條件投降,這就是抗戰(zhàn)到底?!瘪T反問汪:“你是不是不喜歡這樣子?”汪精衛(wèi)氣得臉上的筋都爆出來,扭過臉對蔣介石說:“做夢!是做夢!你們兩位是做夢不成?”說實話,蔣介石多少也有同感,但他知道這位盟兄的脾氣,只好保持沉默。馮玉祥站起來說:“做夢,是做夢,你知道有人做夢是當主人,有的人做夢是當奴才!”這句話擊中了汪的要害,汪精衛(wèi)再也不吭聲了,談話不歡而散。這也是馮玉祥與汪精衛(wèi)的最后一面。
馮玉祥一行先后到長沙、常德、衡陽、桂林、柳州、貴陽、遵義、桐梓、綦江等地,所見所聞,除了蔣的嫡系部隊外,大多數(shù)下級軍官和士兵都是吃不飽、穿不暖,挨凍受餓。到了陪都重慶,看到的卻是另一番景象,許多國民黨達官貴人貪污腐敗,過著窮奢極欲的生活。這一強烈反差,對馮玉祥刺激很大,他將這些情況向蔣作了詳細匯報。蔣介石只是口頭上敷衍,并不打算辦實事。馮玉祥知道,自己的匯報并不起什么作用,就想戲弄蔣介石一下,也讓蔣嘗嘗餓肚子的滋味。
一天,馮玉祥在自己的辦公室請蔣介石、宋美齡夫婦和孔二小姐吃飯。飯前,馮玉祥對蔣介石說:“介石兄弟,這一陣子看把你累得夠嗆,也吃不上好東西,餓得眼窩子都陷下去了,別人不心疼,大哥我于心不忍呀!今天大哥好好請你一頓,要吃飽、吃好,你吃胖了,咱們才有勁打日本鬼子呀!”話說得好聽,可光在那兒說,也不請客人上餐廳。一向嬌嫩的孔二小姐實在憋不住了,對宋美齡小聲說:“干媽,你們在這兒聊吧,餓得我肚子咕咕叫了,我得出去找東西吃?!?/p>
直到這時,馮玉祥才說:“上飯上飯,今天要讓委員長和夫人小姐飽餐一頓。”說完,叫人把他的辦公室收拾一番,就在辦公室開飯。不一會兒,飯菜上來了,一共是三大盆,一盆小米粥,一盆窩窩頭,一盆熬白菜。馮玉祥叫人捧來一摞大海碗,給每人盛了一大碗小米粥,又招呼大家動手拿窩窩頭。看勸了半天沒有動,他自己拿起一個就啃,一下子就咬去大半個,吃得很香。這個窩窩頭是粗面做的,宋美齡和孔二小姐那里吃過這種東西,她們把脖子伸了半尺長也咽不下去一點兒,只好都給它扔進盆子里。蔣介石看在盟兄的面子上,勉強咬了兩口??神T玉祥自己,一下子吃了幾個,直吃得熱汗津津,紅光滿面。自此,蔣介石再也不到馮玉祥府上吃飯了。
譏諷蔣介石聽信讒言
蔣介石的統(tǒng)治,一靠軍隊、二靠特務(wù)。在蔣的周圍。培植了一批靠造謠生事的大小特務(wù)。只要蔣對誰不滿,扣上“共產(chǎn)黨”的帽子,特務(wù)們就聞風(fēng)而動,不知濫捕濫殺了多少人。
華僑領(lǐng)袖陳嘉庚,中、印、緬戰(zhàn)區(qū)美軍中將司令官史迪威,著名的愛國人士沈鈞儒、鄒韜奮等是馮玉祥的好朋友,但都遭到蔣介石及其特務(wù)的造謠誣陷。陳嘉庚是位可敬的愛國老人,他帶著極大的熱情回國,想盡自己的力量幫助抗戰(zhàn),他在各地看到人民都在暴政的壓迫之下,就打電報寫信向蔣介石反映。蔣介石聽不進去,還對身邊的人說:“陳嘉庚是共產(chǎn)黨的尾巴!”他的親信干脆叫嚷:“陳嘉庚就是共產(chǎn)黨!”’特務(wù)對陳盯得更緊了,千方百計阻止陳去延安,限制陳的行動。史迪威兼任中國戰(zhàn)區(qū)司令官、蔣介石的參謀長,還負責(zé)監(jiān)督美國對華“租借法案”的實行,他對中國人民很友好,從抗戰(zhàn)大局出發(fā),要蔣介石從陜北抽調(diào)兩個軍到緬甸打日軍,并勸告蔣不要把美援抗日的軍火藏起來準備打內(nèi)戰(zhàn)。蔣介石很惱火,幾乎逢會就說:“史迪威是共產(chǎn)黨,我一定不要史迪威!”沈鈞儒、鄒韜奮等在重慶開展抗日救亡運動,蔣介石不滿,特務(wù)就造謠說,沈鈞儒要在重慶暴動,何應(yīng)欽還在最高國防會議上說沈是一個很大的政治陰謀。
上述三件事激起馮玉祥的憤慨,他對蔣介石極為不滿,拒絕參加會議,并準備退出國民黨。
一天,蔣介石打電話要馮玉祥去南山談話。蔣說:“為什么老是見不著你的面呢?我不請你,你就不來,希望你對大局多關(guān)心,有什么就說才好?!瘪T說:“不是沒說話,而是說了沒有用。”蔣說:“你千萬不要客氣,我能辦的:我就去辦?!瘪T就把上述三件事說了一遍,并質(zhì)問蔣:“陳嘉庚先生為抗戰(zhàn)捐獻了那么多款子。他這次回國是代表南洋很多華僑來慰問全國的人民,不是來慰勞哪一個人或哪幾個家族的,怎么能說他是共產(chǎn)黨的尾巴,限制他的行動呢?”馮又說:“史迪威將軍的建議也是為我們好,怎能說他是共產(chǎn)黨呢?像沈鈞儒先生那樣的文人,除了筆桿以外,什么都沒有,他們拿什么來暴動?”蔣介石被馮玉祥問急了,瞪著兩只眼,滿臉通紅,用很小的聲音對馮說:“這話真對,我們應(yīng)該趕緊改。”
蔣介石一向口是心非,表面上接受了馮玉祥的勸告,內(nèi)心對馮極為不滿。他的親信、國民黨中央社會部長谷正綱公開對部里人說:“老馮就是共產(chǎn)黨!”馮玉祥很氣惱。就把這話告訴蔣介石。蔣笑著說:“不會吧,谷正綱是小孩子,請你不要在意!”馮說:“谷正綱是不是小孩子,那是另一回事,你怎么看法,那是要緊的。你覺得我可以說你蔣介石是共產(chǎn)黨嗎?谷正綱是共產(chǎn)黨嗎?”蔣介石看到馮玉祥認真起來,才說:“我查一查,我查一查?!瘪T玉祥火了,說“有人有證的事,我不知道你要查什么?”弄得蔣介石支支唔唔,狼狽不堪。
馮玉祥看透了蔣介石,也看透了蔣介石控制的國民黨,最后以赴美考察水利為名,離開了蔣介石。
責(zé)任編輯 晏蔚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