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

走廊長得有些幽深

兩側(cè)是辦公室

門，對偶似的站著

偶爾會同時打開

像一次簡短有效的對話

不像辦公室里的人

經(jīng)常面對面地講話

講了很長時間

也沒有打開什么

陽光

一寸不差地布置在雪地上

比雪還白，還涼

但沒有雪深

比雪地上的風(fēng)還陡峭，還忙亂

只是找不到落實(shí)的角度

更不用說深入

隔絕有時就如此純潔

像陽光下的雪

童謠

“拉大鋸，

扯大鋸，

姥姥家門前唱大戲……”

姥姥握著我的小手

唱著，我也唱著

一老一小的胳臂接在一起

——拉過來——扯過去——

“拉大鋸，

扯大鋸，

姥姥家門前唱大戲……”

姥姥早已松開手走了

這些年，我時常一個人唱著

唱著，陷進(jìn)越堆越高的鋸末里

花開

花開，是撕疼的過程

一層一層地撕

外面的一層剛剛撕開

里面的一層已經(jīng)開始

圓形的撕，尖形的撕

撕開，一片片的疼

疼，一片片地撕開

之后，露出成塊的色彩，成條的芳香

美在展示的過程中

都忍受過一些什么呀

或許，還不止于疼

月亮，他不能再背你

月亮，你自己翻過山去吧

他，背不動你

他的背上，是一捆

割了半個下午的柴火。此刻

正咬著牙，一步一步，向坡上移

后背，被枝枝杈杈

扎出了密密麻麻的小坑

坑里，汪著汗水，還有血絲

他的腰，壓得越來越低，你只能看見

一大堆柴火，向坡上移，移……

他的家在山的那邊

月亮，你自己翻過山去吧

他，實(shí)在是不能再背你

兩棵樹

怎么找準(zhǔn)了

這樣不遠(yuǎn)也不近的距離

守在自己的位置上

青枝綠葉地生著，長著，活著

有風(fēng)吹過時

把相互依偎的姿勢

交給風(fēng)，帶走

之后，枝又回到枝的位置

葉又回到葉的位置

陽光猶疑了一會兒

也回到枝葉上安居

一只小鳥，從這棵樹上

飛到那棵樹上，又飛回來

又飛過去。兩棵樹

從不計(jì)較鳥兒在哪棵樹上

呆得時間長一點(diǎn)

還是短一點(diǎn)

21點(diǎn)35分

一個初秋的夜晚

坐在一塊石頭上

我感到一種久違的溫?zé)?/p>

像坐在老家的火炕上

而手表的指針

已指向21點(diǎn)35分

剛剛過去的午后陽光扎實(shí)，深刻

這塊生性冰涼的石頭

在被陽光滲透之后

把溫暖抱得很緊，很久

反抗

順著一根藤蔓，一朵小花

從四樓陽臺

開到外面的墻上

以紐扣那么大的藍(lán)色

盤子大的芳香

反水泥，和水泥深處的鋼筋

反一扇高過一扇的塑鋼窗

反大約五六百平方米的冷漠

陽臺上，望著這朵小花

我看到了一條很少見的抒情路線

向上，筆直著——蜿蜒……

圓滿的悲劇

激流之中，卵石

依然在碰撞

只是

角度是圓的

聲音是圓的

傷是圓的

疼也是圓的

與當(dāng)初把棱角扔在水里相比

這才是一場圓滿的悲劇

雨后

白云，一朵一朵，停在空中

藍(lán)天，一片一片，不斷轉(zhuǎn)移

如果有一只鳥飛過

會把白云和藍(lán)天

飛得更高，更遠(yuǎn)

或者更低，更近

沒有鳥

一輛黑色轎車在高速公路上飛

像一只低飛的鳥

飛在比喻里

車窗里飄出的笑聲

抵不上半句鳥鳴

大地。雨后的美

沿著一條道路

高速地消失

看桃花

她們要去看桃花了

約我一起去

我說你們就是桃花呀

我還上哪里去看呢

這個比喻沒有攔住她們

桃花們?nèi)タ刺一?/p>

望著她們遠(yuǎn)去的背影，我想

詩人的想象是一棵果樹

常常是很容易在詩里開花

卻很難在詩外結(jié)果

依據(jù)

我還相信生活

因?yàn)榭匆娪腥诉€會流淚

不是一個，不是兩個，也不是三個

不是一次，不是兩次，也不是三次

生活總有被淚水打濕的部分

而且，這一塊干了

那一塊又濕了

濕了的地方，也有我的淚水

我也因此還相信一部分自己

打鐵

鐵被燒紅之后

火跌倒在鐵里

同樣出生于火的鐵錘

就在這樣的時刻

準(zhǔn)確地落下

將火打窄或?qū)?，方或圓，直或彎……

一下緊挨一下

比仇恨更快，更穩(wěn)

直到將火打淡了，暗了

像一場比死亡更深的睡眠

前面

十字路邊

站著一個鄉(xiāng)下女人

腳旁邊是五只公雞

一根麻繩拴著雞腿

一個路人走了過來

問過價(jià)錢

把雞挨個拎起

突然，一只雞跑了

女人先是一愣

撒腿便追，追

所有的路人都站住了

看一個女人追一只雞

雞邊跑邊飛

女人邊喊邊追

城市真大呵，街道在后退

女人已流下大滴的淚水

這是臘月末的一天

一個人的圍追堵截還在繼續(xù)

前面就是春天的節(ji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