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給汶川大地震遇難的四川學(xué)生
4737名孩子
你們成為了夜空的雨滴
像打進我額頭的釘子,彎曲而牢固
我知道——這些孩子去了
面龐在風(fēng)中碎開
樹葉總以背陰的一面翻出嫩光
以一柱顫抖的燈芯
將童稚的輝光懸掛
扛著鳥巢的樹枝
把大地的什么秘密舉到高處?
收藏音樂的銅啊,又點燃了怎樣的危機
在你們成長的中途?
凡能夠被記住的,定要說話
回到事物的行列
是一個下墜的過程
就像鳥與水面的輕微接觸
在水的中心,在破碎地帶
它被災(zāi)難碳化
通往天國的路上
擠滿了烏木的長哭
我終于知道烏木的又一種來歷了
我能夠呼吸到你們的氣息
能夠在回憶里捕捉你們的形象
像是在瓦礫中找到一支光滑的手臂
在我身體的最深處
孩子做著手勢
讓我回到你們身邊
蜀國的天,廢墟一般怪叫
愛,并不總是糖果和玩具
有時是一種向死而生的神圣
使我放棄聰明和畏懼
而當(dāng)疼痛呼喚到自己難以堅持時
甚至?xí)X得
是我對你們的愛
從來就不夠持續(xù)
4737名孩子去了
用一種倒退的步伐
把大地剜出洞穴
第一次讓玫瑰滴出了酸水
把一個民族的眼眶
灌滿了石灰的聲音
地震災(zāi)區(qū)的一位農(nóng)民對我說
父親送走爺爺時
他26歲,是深冬的一個晴天
我為父親送行
我41歲了,通夜,一直下雨
我沒有見過爺爺
只看到他在唯一的紙上
用冷峻的臉
注視父親,和陌生的我
不知父親當(dāng)時是否流淚
我和父親見最后一面
父親倒是哭了
我看不到淚后的光
只看見你的肋骨
和扎穿肋骨的斷磚和鋼筋
與廢墟上空的雨一起
父親的手逐漸變涼
我抽了太多的煙
雙眼血紅,兩肋發(fā)脹
站在一堆煙蒂的墳塋邊
我像一把破爛的手電筒
為你送行
父親你走得肯定不甘心
連一身干凈的衣服也沒為你換上
父親,你不要再盯住我看
你不信天堂和地獄
你就在老屋的房基
樹根一樣徘徊
雨打在我和你的臉上
水花是唯一的祭品
地震之夜
我總是在深夜醒來
從斷裂的橋邊回到布滿水洼的星群
此時,大街才騰出一點空地
讓落葉降落
空氣里還飄著我下陷的叫喊
拉長的蛛絲
我聽見西西弗斯
推著石頭從頭頂轟轟而過
以及大地痙攣的喘氣
時間的河流突然斷為峭巖
我還聽到廢墟里
書本被風(fēng)嘩嘩翻動的聲音
我就像一張硝制精良的豹皮
鋪在黑暗的洞口
等待骨頭夤夜歸來
直到渾身的火焰被災(zāi)難攫取
骨頭在眼前碎為石灰
我只是一個掙扎的姿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