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我來說,什幺都沒有變。還是這盞燈,這個雜亂的案頭。但是對千千萬萬處于中國四川地震中的人們,一切都變了。
到處是“地震地震”,我一向避開人云亦云的話題,但這個我怎幺也避不開。因為我體會到了痛,徹骨的痛。
這時候如果再讓我談一談生死的哲學,談一談人生的宿命,我會找不到一個合適的詞。一切深奧的哲理都在這個事實面前變成夸夸其談,顯得庸俗而膚淺。
生命在談的時候,變成一個奇怪的,做作的,沒有生命的過程。死亡在談的時候,則變成一個有聲有色,有血有肉,而且漫長的折磨。
我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一個事實上,就是那些孩子,那些坐在教室里高高興興上課的孩子,在死的瞬間,他們沒有痛苦!他們在學習一些有用的知識,為了將來。他們在等著放學后玩捉迷藏。
這樣,我找到了生命延續(xù)的意義,那就是無論生死,都是在希望之中。
這樣,我找到自我安慰的止痛片。我還能做什幺呢?眼睜睜地看著更多的人,正在經(jīng)歷著我無法想象的痛,正在無助地走入死亡。
是的,戰(zhàn)爭,地震,臺風,洪水,瘟疫……我坐在這個雜亂的案頭,眼睜睜地熟視無睹。我對自己說,活下來的人會好起來,死去的人已經(jīng)沒有痛苦。
然后,服一粒安眠藥,我睡得像死去一樣。
但我會醒來,像什幺都沒有發(fā)生一樣,上班吃飯下班再吃飯,然后再坐在案頭,看著戰(zhàn)爭,地震,瘟疫的新聞。
受難的還在受難,死去的已經(jīng)死去,政治家對著巨大的攝影機鏡頭,和幾個受難的人合影留念,經(jīng)濟學家在飛快地預算損失,并換算成美元,歐元,日元,人民幣。
我們是看新聞的一群人,在電腦前,電視前,咖啡館的小圓桌前,公園的長凳上,舉著皺皺巴巴的報紙,看今天新發(fā)表的實地照片,新的死傷人數(shù),新的救援方案,新的英雄行為。
我們流一些眼淚,很可憐的一點眼淚。我們也捐一些錢,并且想到年底能退點稅回來。我們像局外人一樣談?wù)撝鵀那?。我們在談?wù)撍纻娜藬?shù)時,甚至還帶著微笑。
我們是留下來的幸運兒。人在幸運的時候不會想到上帝。
也許,這就是為什幺我感到絕望。我們一直坐在這里,觀望著人類的一個個災難,而一動不動地沉默著。好象與我無關(guān)。我一次次問自己,難道我的生命不能體現(xiàn)的比現(xiàn)在更有用一點嗎?
答案只有一個,我們生命的價值體現(xiàn)在生命的慣性上,那就是等待。
這不得不是一種消極的等待。因為在大自然面前,在宇宙能量面前,我們實在太微不足道。哪怕地球引力的最最微小的一點增減,人類就會消失得無影無蹤,連說一句豪言壯語的時間都沒有。
但是,我也不得不承認,這個微小柔弱的生命形式,在巨大的自然變動中,卻又是出乎意料得如此得頑強。
在有限的時間和空間中,在心里的小宇宙中,我真正地被那些為救災而獻身,奔波,忘我的人們所感動!他們的能量已經(jīng)超出了宇宙的能量。他們進入到人的精神世界,占領(lǐng)最寶貴的生命能源。
也許,我的關(guān)切能與這些在救災前線的人們和諧起來,帶給他們一種同行者的感應。也許,我的關(guān)切能與正在傷痛中的人們和諧起來,帶給他們來自另一個心靈的最強的止痛劑。也許,我的關(guān)切能與死去人們的靈魂和諧起來,帶給他們同類的永遠的紀念。
也許,我在默哀的三分鐘里,在凝聚的悲哀中,回到了我的同胞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