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小生長在農(nóng)村,那時的娛樂活動特別少,最讓我們高興的,莫過于哪個親戚要辦喜事“擺喜酒”,一幫小孩便可以縱情樂上好些天。因而,我對參加婚禮“吃喜酒”的記憶非常深刻,其中3個婚禮讓我難以忘懷。
20世紀80年代,我舅舅結(jié)婚。他是60年代出生的人,結(jié)婚的時候,土地包產(chǎn)到戶已經(jīng)多年,長輩們都說:“這家伙趕上好日子啦!”那時外公外婆也稍微有點余錢,加上親戚多,大操大辦是免不了的?;槎Y前好幾天,我便跟著母親去外婆家?guī)兔?,親戚也陸陸續(xù)續(xù)地到來。大伙送禮比以前闊綽,兩張“大團結(jié)”(面額10元的人民幣)、一餅爆竹、幾尺紅布都是平常得很的禮數(shù)。大方點的,還送兩只保溫瓶,一口大箱子什么的。一件件禮品,在外婆家的堂屋里擠得滿滿當當。堂屋的一側(cè),還有幾件當時非常貴重的家伙,那是外婆家和舅母家湊份子買的,當時人稱“三轉(zhuǎn)一響”:舅舅的“三轉(zhuǎn)”是縫紉機、永久牌自行車、上海手表;“一響”以前指收音機,到舅舅這里又升級了——是電視機。這些東西在城里早已不新鮮了,但在我們那偏僻的旮旯,一次湊齊還真不簡單。舅舅可風光了,把上海手表戴在手腕上,到處吆喝指揮,賠笑敬煙,不時把袖子一掀,向大家報報時間,順便也催促大伙干活趕緊點。
舉行婚禮那天,一大早,高高的蒸籠就矗立在院子里,向人們預報今天的菜品極其豐富。大家一邊說笑,一邊翹首等著“新娘子”——我舅母的來臨。好不容易等到快正午,送親的隊伍終于來了,人還沒到,爆竹聲已響成一片,幾支嗩吶也跟著賣力地吹起來,一抬又一抬的嫁妝便抬進了院子。一時間,道喜的、迎親的、提紅公雞的、牽新娘子的、討紅包的……人頭攢動,全往一處涌。我們當時年紀小,擠不進去,只好在外面頑皮地大聲喊:“新嫁娘,頂蓋頭,半邊屁股在外頭?!蹦翘炀四钙鋵崨]頂紅蓋頭,但她害羞得很,同舅舅拜完堂后便見不著人。直到晚上鬧洞房時,大家賴著不走,她才給大伙說好話,又一一派發(fā)紅包,讓大家散了。舅舅的婚禮辦得是不是風光,當時我還不懂,只是在酒席邊數(shù)喜糖的時候聽兩個酒足飯飽的老人打著酒嗝說:“這小子,可真是趕上好日子啦!”
到了90年代,記不清具體是哪一年,我一個表哥結(jié)婚。他是70年代的人,在廣東打了幾年工回來,掙了不少錢。表哥口才很好,經(jīng)常給大家說一些外面的奇聞趣事。他同表嫂已經(jīng)耍了多年的“朋友”,不過他早已許下了豪言壯語,少了幾樣東西絕不結(jié)婚。哪幾樣?彩電、席夢思、洗衣機、125摩托。他說這些話的時候,很多人都笑話他,說不知要等到猴年馬月才能成親。沒想到不幾年,他賺得腰包鼓鼓,早把這些東西搬回了家。我們?nèi)ニ視r,發(fā)現(xiàn)他家里現(xiàn)代化的玩意兒還真不少。家具是高組合矮組合齊全,房間里用一串串的霓虹燈布置得亮堂堂的。院子里坐滿了人,因為他把鎮(zhèn)上放錄像的給包場請到家里來了,從早到晚一刻不停地放著。幫忙的人有幾十個之多,殺了兩頭豬,還不斷叫人去街上買這買那。煙呀糖呀什么的,裝了兩大籮筐,有專人保管,來人就發(fā)。說實話,這么流水般花錢不計工本的婚禮,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大概客人們都知道表哥闊氣,送禮的時候也大方了許多。我那天負責寫禮單,普遍是送40元、60元的,送100元的也有好些個,其他鞭炮、被褥、枕頭什么的,數(shù)不勝數(shù)。我另一個表哥也是在外面賺了錢的,干脆送來一部大收錄機,引得大家瞪圓了眼睛。
最讓人難忘的是結(jié)婚當天,因為人多,表嫂忸忸怩怩地不肯進門,表哥一把將她摟住橫抱進去。這樣的舉動在當時可稱得上既大膽又新潮,當場引來哄堂大笑。開席時,表哥挨桌勸酒,表演他的口才,只聽見他大聲說:“各位親朋好友,我這是第一次結(jié)婚,沒啥經(jīng)驗,沒照顧好的地方請多多原諒!”好些人都笑得噴飯,我姑媽可不樂意了,拉住他就罵:“喝酒喝多了發(fā)酒瘋么?就曉得胡說八道!”周圍的人邊笑邊勸,說:“他這張嘴,油慣了的,不要當真!”就連我表嫂也捂著嘴不住地笑,還不停地用手去捶他,讓他話少點。表哥的婚禮是我參加過的婚禮里面最讓人快樂的一次,這倒不是因為酒席上吃了多少好東西,而是表哥總有辦法把大伙逗樂。不過,由于他們準備的菜太多而客人們好像并不太能吃,最后倒掉了不少。那一次聽別人說得最多的就是,這小子真不拿錢當錢花?。?/p>
兩年前,我一個遠房的表弟結(jié)婚,他是典型的80后,二十四五歲,思想前衛(wèi)新潮。我們都在納悶,怎么年紀這么小就要結(jié)婚啦?其實,這個年紀放在以前,已經(jīng)算是大齡青年了,如果還沒娶上媳婦,父母會愁死了??墒窃诋斀?,這時結(jié)婚就顯得太早了點。每當有關系好的人問起,表弟就會吐吐舌頭,用手揉著肚子,說:“要露餡啦!”大家便會心地一笑。表弟剛參加工作不久,年輕人大手大腳,根本存不下錢,好在我們那位表舅家里挺有錢,早張羅著替他們弄好房子,置辦了家具,表弟只是坐享其成。表弟和弟媳是同事,兩人都在城里上班,婚禮辦得很復雜,既要在城里辦,又要趕回老家請客。我因為要上班,只參加了他在城里的婚禮。表舅是個好面子的人,酒席訂在了一家豪華酒店,幾十桌席面,賓客如云。我不能再像10年前那樣,對每個人送的禮金了如指掌了,因為這時大家都流行送紅包,內(nèi)中的乾坤,只有兩位新人才知道。
舉辦婚禮那天,先是扎著花的婚禮車隊把新人送到酒店,新郎新娘下車后站在門口迎賓,旁邊的伴郎伴娘幫著抓糖遞煙。正午時分,一位操著普通話的專業(yè)主持人宣布婚禮開始,然后奏響《婚禮進行曲》,新人入場,一大群人往兩人身上撒花,噴香沫,直把新人弄成兩個雪人。接著主持人模仿西方牧師的口吻,問些“你愿意嫁給他,陪他一生一世”之類的問題,然后是給父母敬茶,交換戒指,開香檳,喝交杯酒,雙方父母講話,證婚人講話……節(jié)目一個接一個,客人們似乎早已習慣了這樣的場面,也不再耐著性聽,早已動筷子吃了起來,只有主持人讓新人來一個兩分鐘的長吻時,才有人起哄來湊個熱鬧。表弟的婚禮辦得挺豪華的,但似乎沒什么特色,因為這樣的婚禮現(xiàn)在比比皆是。真正給我留下深刻印象的,還是晚上他那伙朋友鬧洞房,讓他脫得只剩條內(nèi)褲,頭上插些羽毛扮成非洲酋長,到小區(qū)里唱了一圈的歌。大家都把婚禮當成個儀式而已,沒人再去評價,只聽到有兩個人小聲在訴苦,說:“這個月有點慘,還有3張請?zhí)戎??!?/p>
3個婚禮跨越了30年,我在參加婚禮的同時也經(jīng)歷著社會的變化,有物質(zhì)上的,也有精神上的,總的來說是朝好的方面發(fā)展。相信在下一個10年,婚禮還會有大的改觀,不信,就等著瞧吧。
(責編 何 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