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姚媞,算是我的初戀情人?!拔母铩敝猩仙较锣l(xiāng)時。她曾承認自己是姚文元的侄女兒;但在粉碎“四人幫”之后,她卻又矢口否認這一層社會關系……
那是1968年冬天,我緊跟當時的“革命潮流”,與大批城市知識青年一起上山下鄉(xiāng),到農(nóng)村接受貧下中農(nóng)再教育。我所在的朱寨知青組,5個男青年全是從無錫來的中學生。我是六六屆高中畢業(yè)生,年齡比他們幾個大,被公社革委會任命為知青組組長。
1969年開春后。公社又給知青組分來一個叫姚媞的上海女知青。姚媞是六六屆的初中畢業(yè)生,身體單薄。戴一副近視眼鏡,從外表上看很文靜,小嘴很甜,見人不靦腆,時不時還會撒點嬌。她的到來確實給我們這個特殊“家庭”增添了許多樂趣。她很尊敬我這個組長,我也特別注意照顧這個“小妹妹”。日子就這么一天天過去了。
夏末秋初,姚媞拿著縣人民醫(yī)院的病情診斷書,向公社知青辦請假回上海看病。這一走就是個把月,期間,我們還真有些想她呢。
國慶節(jié)后,她神采奕奕、容光煥發(fā)地回到朱寨。這時,朱寨大隊的干部、社員紛紛傳說姚媞是姚文元的侄女兒,還說雖然不是嫡親,但她的祖父與姚文元的父親是同胞兄弟。這個消息不知是從哪里冒出來的,一傳十,十傳百,越傳越玄乎。當我們問她這件事情時,她卻矢口否認。我想,這可能是當?shù)馗刹俊⑷罕姷臓繌姼綍?。因為姚媞是從上海來的,而姚文元在上海出生,又在上海發(fā)跡,說他是上海人也不是不可以。加之,姚媞比起張、王、李這些姓氏來少得多,鄉(xiāng)下人錯誤地把姚文元跟姚媞扯到一起,將姚媞看做是姚文元的侄女,以訛傳訛,也不是不可能,遂未當回事。但我們幾個知青卻常以此逗弄她,跟她開玩笑。她也不惱。
直至我親耳聽到公社那個靠造反起家的革委會李主任跟姚媞嘰嘰喳喳的那一席長談,才不得不信以為真,不得不對她刮目相看。
姚媞的單身宿舍在知青點的廚房里間。那天,我正在廚房里燒飯,李主任來找姚妮談話。我有自知之明,堂堂的公社革委會主任跟一個女知青談話,我是沒有資格插嘴的,便悶聲不響地在灶臺后燒火。李主任坐下寒暄了幾句后,便直截了當?shù)貑栆q是不是姚文元的侄女。姚媞小聲地回答說:“李主任,你是上級領導同志。我無話不可對黨言。爸爸再三提醒我。不要跟任何人談及此事。一顆紅心干革命。向貧下中農(nóng)學習!”
她諱莫如深的態(tài)度,加之這么巧妙地一講。無疑是一種變相的承認。李主任聽得瞪大了眼睛,張大了嘴巴。姚媞瞅了李主任一眼,話頭一轉(zhuǎn),說: “聽爸爸講,我的名字還是蓬子爺爺起的呢?!?/p>
“棚子,棚子是誰?”李主任大惑不解。
姚媞撲哧一笑:“是蓬子,不是棚子?!闭f著,她拿起圓珠筆將“蓬子”寫在手心,伸過去給李主任看,“蓬子就是文元叔叔的父親,著名的大學教授,是魯迅先生的摯友。聽爸爸說,文元叔叔小時候,魯迅先生還抱過他呢,夸文元叔叔是神童!”
“你認得姚文元同志?”
“認得,怎么不認得呢?爸爸常帶我去看蓬子爺爺,他老人家可喜歡我了。我上小學那當兒。文元叔叔還買鉛筆、本子、小人書送給我!”
當李主任起身告辭時,姚媞還出去送他幾步。不久,公社革委會就把姚媞抽到“一打三反”辦公室做材料員。一個月后,縣革委會又抽調(diào)她到毛澤東思想宣傳隊當宣傳員,自此她就再沒到生產(chǎn)隊勞動過,我們也輕易見不到她了。
1973年夏天,我和姚媞都被推薦上了大學。她上的是農(nóng)學院,我讀的是師范學院,這兩所大學在同一個城市。于是,我和她在同一天,乘同一輛長途公共汽車去大學報到。整整花了一天才到那個城市。下車后,我先送她到學校,然后才去找自己的學校。以后的事就可想而知了,她主動給我寄來了情書,我給她的回信也是情意綿綿。
幾年后大學畢業(yè),她被分回地區(qū)“五七干?!碑斵r(nóng)技員,我也被分到這所干校當管理人員。地區(qū)“五七干?!碑敃r是個農(nóng)場,有千把畝土地。我們同時去報到,姚媞辦了手續(xù)便去收拾宿舍,我仍坐在政工組等待談話。
政工組一個干事對政工組長和革委會主任說:“聽說姚媞這個人有來頭,是姚文元的侄女兒?”政工組長與革委會主任對視一下,然后嘿嘿一笑,說:“早查過了,那是她瞎吹的!”
我一聽,大吃一驚。姚娓往日里給我的美好印象頃刻之間便破滅了。“美女蛇”、“政治騙子”等詞語一下子在我腦海里上下翻騰。我不寒而栗,接連打了幾個冷戰(zhàn),一種對她的厭惡感油然而生。我覺得姚媞品德不好,不誠實、心眼太大,讓人覺得可怕。
我本著君子絕交不出惡言的原則,沒有對她說三道四,更沒有對其進行指斥。只是立即冷淡她,疏遠她,不再理睬她。她見我對她的態(tài)度前后判若兩人,幾次想約我單獨談談,都被我冷冷地推脫了。這樣也斬斷了她對我的情絲,結束了我的那段初戀。
一個月后。禍國殃民的“四人幫”被粉碎了。在揭批“四人幫”罪行時。有人檢舉姚娓投靠姚文元,自稱是姚文元的侄女兒。姚媞拒不承認,找到干校黨委書記哭訴:“這純粹是別有用心的人栽贓我,他姚文元是浙江諸暨人,跟祝英臺倒是同鄉(xiāng)。我祖籍余姚,在上海定居已有三代,與姚文元風馬牛不相及,根本不認得他。難道因為我姓姚就成了他的侄女兒嗎?在我剛下鄉(xiāng)插隊時,不知是哪個搞的惡作劇,開了這么個國際玩笑。造成如此大的影響。那時我就聲明,沒有這回事。難道還要我登報、上廣播否認這件事嗎?如果我真是姚文元的侄女兒。大學畢業(yè)后我也不會分回干校當農(nóng)技員?!?/p>
黨委書記親自查閱了姚媞的檔案,各種登記表格、入黨志愿書、履歷表,都沒有找到任何她與姚文元有瓜葛的痕跡。事后,書記在干校領導班子會議上說:“小姚這個人不錯嘛,我調(diào)查過了,她與姚文元毫無關系。再說,即使她真的是姚文元的侄女兒,她一不是造反起家的壞頭頭,二不是打砸搶的壞分子。你又能拿她怎樣?總要講究個政策嘛!何況人家與姚禿子連一絲一毫的瓜葛都沒有!”
不久,經(jīng)人介紹,姚媞跟地區(qū)電廠一個上海籍的技術員相識、戀愛,旋即結婚?;楹螅蚱揠p雙調(diào)到上海一郊縣工作。自那以后,我就再也沒有跟她見過面,對她的情況也一無所知。
20世紀90年代后期,我到上海出差,碰到當年在同一知青組的劉琦,他后來考入上海交通大學,畢業(yè)后留在上海工作。劉琦告訴我,姚媞的丈夫有海外關系,其公公曾是國民黨軍隊的高級醫(yī)官,幾年前她就跟隨丈夫移居新西蘭基督城了。
隨著年齡的增長,懷舊的心情越來越強烈?;厥桩敵醺q交往、熱戀的那幾年,她從未親口對我說過她跟姚文元有什么關系。我雖從未問過其事,但在心底里早就默認了她的這層社會關系。我當年熱戀她,并不排除年輕人的虛榮心在作祟。
當年,姚媞對公社革委會李主任講的那番話,是不是可以看做是在那個特殊的年代、特殊的環(huán)境中,一個身居異鄉(xiāng)、舉目無親的女孩面對一些不懷好意、覬覦自己青春胴體的無法無天的權貴,為了保護自己而隨機應變的一種策略呢?
非常可惜的是,我竟然沒有給她一個解釋的機會。
(責編 王 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