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拿新房鑰匙的前一晚,正是周末,我興奮得一夜沒睡好,第二天一大早就拉上老公去了售樓部。我們的房子面積不大,90平方米的精致戶型,結(jié)構(gòu)合理。辦完手續(xù),拿到鑰匙,我像被幸福灌滿的氣球,輕飄飄的。溫暖的陽光慷慨地從落地窗大片地灑進來,我盡情地指點江山:這是我的小茶室,那邊是書房,而西邊,可以系一個吊床。書房是淡藍色的,臥室用粉紫色,窗簾一律用兩層的,里層是白色薄紗的那種……
老公看著我笑,眉眼溫暖,頻頻點頭:“裝修成什么風格,你說了算,剩下跑腿的事兒,是我的?!蔽以俅紊钌畹貞c幸自己當初的堅持。與老公結(jié)婚前,家里基本上都是投反對票的,他們的理由是老公家里負擔重,跟了他是注定要吃苦的。其實,他們的擔心也不無道理,我們結(jié)婚的5年里,就不知道無償支援過他們家多少。因此,這次買房,我們特意選了小戶型的,就是想把省下的錢好好地裝修一下。
在電梯間里,我們遇到了另一對估計也是看房的小年輕,女的對男的說,要買皇朝的家具。男的說,買宜家吧。我與老公相視一笑。我們早已決定了買香榭麗的全套實木家具,觸感溫暖的木質(zhì),實惠環(huán)保,趁著打折的機會,我們把定金都付了。
2
朋友推薦了裝修公司,設計師把房子的效果圖設計得空靈剔透,第一眼,我就喜歡上了。況且,整個預算也在我們的計劃之內(nèi)。跟老公商量好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下周把押金等細節(jié)達成一致后,就可以簽訂合同進行裝修了。
可當天晚上,我剛進門甩掉高跟鞋,那個“意外”就來了。帶來消息的是他姐姐的電話,我調(diào)小了電視聲音,只聽到老公哼哼地答應。然后。聽他說:“可我們想先裝修房子。”
我心里一沉,果然,老公走過來,攬住我的肩說:“對不起,大哥想要重新裝修一下房子。”我皺皺眉,老公垂下頭繼續(xù)說,聲音越來越小,“姐的意思是,大哥裝修房子是為了女方的人來看。我們反正還年輕。房子已經(jīng)到手了,裝修的事晚點兒也行。”
我啪的一聲關掉電視,說:“沒門兒。你大哥為了相親,就要重新裝修房子,那趕上結(jié)婚,還不定要怎么樣了。什么叫‘我們還年輕’?眼看我就快三十了,不敢要孩子。為什么?不就是沒房子嗎?我們買房的時候,他們問過一聲嗎?為積攢這裝修費,生活就嚴重縮水——我兩年沒去過美容院:一年沒買過像樣的衣服:恨不得一分錢掰兩半花!”
老公說:“是,是,我這不是跟你商量嗎?”我說:“這事,沒商量?!?/p>
老公的大哥住著老房子,3年前離婚后,他大姐就忙著替他張羅開了婚事,每相親一次,我跟老公就義務到酒店當提款機。臨走,還要替女方買好車票、零食,幫忙打點好。弄到現(xiàn)在,我一聽他相親就頭皮發(fā)緊。
當然,我這樣抵觸,還有另一個原因——他的姐姐。老公是姐姐帶大的,長姐如母,她成功地在老公的心里樹立起了絕對的權(quán)威。只結(jié)婚這事情上,老公第一次對她說“不”。我隱隱約約地知道,在我之前,她給老公介紹了一位機關的女孩兒。用大姑姐的話說——那叫一個水靈,家境好,單位福利待遇不錯,追她的小伙子都排到太平洋了。估計是太平洋的寬度嚇住了老公,老公硬是沒娶那個女孩兒回家。
我跟老公定親以后,拎著禮物第一次上門。在廁所里,我聽到她對老公嘆息說:“你的個人問題沒處理好,以后有你受的?!蔽覐娙套I水,掏出手機設置好鬧鐘。5分鐘后手機準時響起,我說:“哎呀不巧,公司的電話?!闭f著,我就像被踩了尾巴的兔子。匆匆逃出了她的家門。
3
我憋著一股氣,要把日子過得活色生香,于是跟人做生意,開了一家小小的香薰店。一年前,我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四處看房子,托熟人,拉關系,研究合同,上網(wǎng)搜索資料。請假排號,四處籌錢——我們?nèi)菀讍?!他姐姐總覺得他大哥下崗了。我們就應該無償支持。支持我不反對,可是。得我們有能力、有條件啊!
拿到新房鑰匙的晚上,我倆誰都沒提去慶祝一下,沉默著并排躺在床上。
一周后的一天,生意不好,我正在店里發(fā)呆,突然接到物業(yè)的電話,說我們家的裝修隊從窗戶扔垃圾下來,砸傷了過路的小孩兒。
我說:“你們弄錯了吧?我們家根本沒裝修呀?!蔽飿I(yè)報了門牌,我愣了,沒錯呀。我想起電視上曾經(jīng)報道過裝錯房子的事,連忙打了車就直奔新房。
那是我們的房子沒錯,裝修隊是給我們裝修的也沒錯,錯的是,我一點都不知道這個從天而降的裝修隊是誰請的。他們操著方言,反復地對我強調(diào),他們是我老公的親戚,是他姐姐打電話來讓他們裝修的,希望順便還能攬點兒活。
我看到滿屋子的鍋碗瓢盆,還有打成卷的被子棉絮,我僵硬地笑笑,然后,一路狂奔到自動取款機上一查,果然,上面少了3萬元!我心跳劇烈,眼淚撲簌簌地往下落。我憧憬的幸福,像這存款一樣,被敲打得七零八落。
回到家,他正在廚房里做飯,飯菜端上桌,全是我喜歡的。他小心翼翼地看著我紅腫的眼睛,不停地給我夾菜。我味同嚼蠟,在等他的解釋,可直到我躺上了床,他都沒提只言片語。
晚上,他走了進來,把手搭在我肩上。我背過身說,困了。他終于說道:“生氣了?對不起,他們下個月就要來?!?/p>
他的話像一個火星,瞬間就點燃了我壓抑了一整天的怒氣。我冷笑著說:“我怎么敢生氣?你一月兩千大洋的工資,要換成燒餅,得撐死多少人?你也不用假惺惺地管房子了,索性好人做到底,讓給你哥算了。我是外人,這不你姐說的嗎?”
我越說越激動,便把什么陳年爛谷子的事,都翻了出來。他先還陪不是,后來,終于說了一句:“原來,你心里攢著對我、對我們家的這么多不滿?!?/p>
說完這話,就關了燈,留給我一個冰冷的背影。聽著耳邊熟悉的鼾聲,想著這些年給他家做的事、受他姐姐的奚落,我仿佛看到一盞刺眼的燈正在我頭頂閃爍,越逼越近。
4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他已經(jīng)走了。我抬頭看看,感到有一些說不出的變化,從衛(wèi)生間出來,我明白了——他走了,不僅人走了,連個人用品也消失了。
我渾身發(fā)顫,心里一股火呼呼地往外冒,這算個什么男人?遇到問題就逃避!好吧,要躲誰不會?我立刻收拾衣服,去了好友淑貞那兒。到了他們家,兩口子正在包餃子,一家人和和美美,直看得我眼眶發(fā)熱。
晚上,我跟淑貞睡,我跟她談起了少的那3萬元,還有老公的出走。淑貞輕輕地說:“大家十幾年的朋友,我覺得你老公不是逃避的人,你那張嘴,我又不是不知道,一急了啥話說不出來?算了,其實你仔細想想,你們裝修房子,暫時少了這3萬元,不會有太大影響,但是,他哥哥眼看年齡越來越大,作為兄弟來說,當然著急了?!?/p>
我嘀咕:“憑什么呀?!”淑貞笑了:“不憑什么。嫁給一個人,就是嫁給他的一切,接納,然后面對?!?/p>
反復幾天。我都在想淑貞的話,我是火藥性格,那一陣火氣過了,就覺得其實自己那天晚上的話挺過分的??伤悄腥搜?,怎么一點兒胸襟都沒有?將近一個星期,連個電話都不打來!
我正拿著手機把玩,手機突然響了,居然是大姑姐!她頗為動情地說:“曉琳,大哥的婚事定下來了。謝謝,以前是大姐不好。你要多原諒,這次要不是你給的3萬,大哥這婚事還真說不準。”
什么時候變成我給的錢了?我支吾著掛了電話。手機剛掛斷,座機又響了,是淑貞,她心急火燎地說:“快去醫(yī)院吧,你老公出事了?!?/p>
我猛地從座上彈起來,心蹦得像要跳出來。在出租車上。我的手心全濕了,自責像潮水一樣一波一波地淹沒了我。我暗暗祈禱,他千萬別有什么事,千萬。
到醫(yī)院,我一眼就看見坐在椅子上的老公,腳上裹著紗布。整個人又黑又憔悴,像剛從非洲回來??吹轿?,他顫抖著掏出鑰匙,強撐著笑的臉上,全是細密的汗珠,他說,去看看新房吧,就快裝修完了。
我突然明白這幾天他去哪里了。果然,我到新房的時候,他的親戚告訴我,這幾天老公吃住都跟他們在一起。為了省錢,他往往是自己扛材料、自己打掃衛(wèi)生,還要三天兩頭就送被砸傷的孩子去醫(yī)院換藥。而他的腳,是幫著搬預制板時受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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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房里雖然零亂,可是我已經(jīng)看到了自己喜歡的藍色書房、木地板的茶室。工人們還在忙,看到我收拾老公的換洗衣服和睡袋,都咧開了嘴,笑得很真誠。臨走的時候,他們拉住我,遞來一大袋核桃和花生,他們一定要我?guī)ё撸f謝謝我,他們在這里接到了,三家活兒。
剛做好飯菜,老公就回來了。大概是傷口疼,嘴邊的笑不乏勉強,我的喉嚨一下子就哽咽了。
晚飯后,他溜進了書房,并且還關上了門。我放好洗澡水,去敲門時里面沒反應。我輕輕地推開門,電腦開著,他趴在桌上沉沉地睡著了。我仔細地看著他,有些辛酸地發(fā)現(xiàn),這個男人的眼角邊已經(jīng)有了淺淺的痕跡,肩膀有些不堪重負的下垂。
電腦上是一筆還沒有記完的賬,那是一個專門的“賬客網(wǎng)站”,還是我告訴他的。上面一筆筆仔細地記錄著他的開支與計劃。他賬冊的標題是:曉琳的幸福夢想。在醒目的位置,列著我的夢想:舒適的房子、紅色的POLO、健康可愛的孩子、專一的丈夫、一年一次的旅行。
我對著老公的臉,輕輕地吻了下去,心里一片澄澈寧靜,也許未來的日子,我們還會有矛盾,可只要我們彼此接納——比如,他接納了我的夢想,我接納他的家庭、親人。那么,我們就會在接納中相容,我相信,我們的生活將會被愛充盈……
責編 趙 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