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008年3月的最后一天晚上，我和周圍吵架了，還都摔了東西。我哭得很傷心，躺在空蕩蕩的床上，我又一次想到了離婚。

第一次動離婚念頭，是三年前周圍開始不行的時候。我和周圍在一個大學(xué)教書，那時結(jié)婚才剛剛一年，他在床上和我做愛突然就不行了。開始周圍還積極地嘗試著各種辦法折騰，后來他逐漸推遲晚上回家的時間，回來也睡到沙發(fā)上。他對我說，那是怕打擾我休息。我明知道周圍是躲我。也不好明說，就有了第一次離婚的念頭。既然想離婚了，我就覺得給周圍和自己最后一個機會，兩個人好好談?wù)?，如果兩人之間真的沒有愛了，就分開。如果還有愛，那怎么就做不了愛呢?總要有原因的吧。我和周圍進行了一次推心置腹的長談。談過之后才明白，都是因為我弟弟。

2004年的夏天，我弟弟技校畢業(yè)后，來我所在的城市打工，曾一度住在我家里。弟弟少不更事，幾次晚上來敲門，把周圍嚇得不輕，幾次膽戰(zhàn)心驚后，周圍就決定等弟弟搬走后再做。沒想到，禁了三個月的欲，竟然就不行了。

離婚的想法，我就再也沒提。那事不行了，男人的痛苦是無法形容的。我不能在周圍的傷口上撒鹽，何況我是愛周圍的。從那以后，我們家的廚房隔三岔五地就開始熬中藥，滿樓道里都是中藥味?？沙粤巳晁?。他還是不行。我的心里不知不覺地滲進些許的怨氣。

怨氣歸怨氣，我也沒再想過離婚。倒覺得在沒有身體互相愛之后，兩個人仿佛在用心去愛了，距離好像還更近了些。只是，我依然是有欲望的。

31日這天晚上要下班時，副院長跟我談職稱的事，手指順勢從我的肩頭滑到腰上。我的身體竟然歡欣鼓舞、躍躍欲試。這讓我很惱火。我覺得我還年輕，總要發(fā)泄那些欲望的。副院長輕易挑起我的欲望，我覺得是件可恥的事，我可不想做紅杏出墻的女人，但覺得我的身體已經(jīng)出墻了，所以我就開始遷怒于周圍——要是周圍行，我的身體會對別人的手指感興趣嗎?

憋著一肚子的氣回家，就聞到滿樓道、滿屋子的藥味，我更生氣了。走在樓道里還把腳崴得生疼。我給周圍打電話，他很快下樓把我背回家，又是上藥酒，又是推拿按摩。但我依然賭氣不跟他說話，尤其聞到廚房里濃烈的藥味，我更生氣。吃飯時因為不想吃飯，只是發(fā)泄似的推了下碗，那碗竟然就掉在地上，碎了。

難道婚姻也像這只碗一樣，輕輕一推，就會碎掉嗎?周圍大聲吼我，說我耍小姐脾氣。這時候廚房熬的藥忽然傳來焦糊味，周圍疾步跑進廚房。不一會兒，廚房里也傳來摔東西的聲音。

周圍他還是不是男人?床上不行了，連人格也扭曲了嗎?我是無意摔的碗，他卻故意把藥罐摔了，這不是成心氣我嗎?于是我就又想到了離婚。

想到離婚，我卻又舍不得周圍。雖然周圍摔了藥罐，但我還是愛他的。早上起來時，我已經(jīng)不想離婚的事了。但地板上。那只白瓷碗的碎片卻格外地觸目驚心。

2

晚上下班時，我正不想回家，師兄來電話，說幾個同學(xué)聚一聚，他開車來接我。我刻意地拾掇了一下。師兄的奔馳車在樓下招搖地鳴著笛，我就匆匆地下樓，鉆進師兄的車?yán)铩?/p>

沒有同學(xué)，只有我和師兄。師兄笑嘻嘻地說：“做成一筆生意，想找個人分享快樂。你是知道的，我對你的情誼，你偏偏喜歡周圍?！?/p>

一提周圍，我的心里就壓著不快。我喝了許多紅酒。同是研究生，我畢業(yè)做了老師，師兄卻做起生意。人生的道路是不是一個岔路接著一個岔路，然后就分開得越來越遠(yuǎn)呢?

紅酒喝多了更醉人，師兄把我扶上的樓。敲開門，我踉蹌著進門，撞到一個人身上——是周圍。我在酒精的作用下，撲到周圍身上，周圍也順勢摟住了我。但周圍卻不滿地說：“既然玩到這么晚。還回來干什么?那么高興地爬上人家的奔馳，賤得什么似的。你不嫌丟人，我還嫌呢?！?/p>

我覺得周圍的語氣不對勁，似乎懷疑我，就頂了他一句：“你有什么資格說我?”我沒覺得這話有多過分，但臉上卻挨了周圍狠狠的一巴掌。這巴掌打在我臉上，我徹底清醒了。我呆呆地看著周圍，看著這個從來都不大聲說話的男人。我的眼里，漸漸蓄滿了淚。

周圍并沒道歉，甚至我的淚水更刺激了他。他發(fā)狠地將我推到床上，大聲地質(zhì)問我：“你這個賤人，我是周圍，不是外面的野男人，你見誰都往身上靠嗎?你出去偷男人也是你的能耐，可你為何還要把他領(lǐng)回家?在我面前秀恩愛?不想過了就吱聲，沒人攔著你，想跟外面的男人，說痛快話，我把位置讓給他!”周圍把門用力一摔。門上的暗花玻璃，嘩啦一聲，碎了一地。

我的哭聲，就在那玻璃碎了一地時，從喉嚨里沖了出來，直到嗓子哭啞了，我臉上的淚水還是新痕換舊痕。周圍動粗打我一巴掌，固然讓我傷心，但我覺得周圍跟蹤我，這就沒意思了。他都不信任我了，我們還湊在一起過什么勁?想必周圍已想好了退路，否則怎么會打我’

幸好第二天我沒課，要不然兩只紅腫的眼睛會將所有的秘密泄露出去。我閉了會兒眼睛，再睜開時，已經(jīng)下午了。我提著自己的行李走出臥室?？匆娍蛷d里依然是昨天早上我走時的樣子。尤其地板上那只白瓷碗。碎裂得讓人驚心。

那是結(jié)婚時買的，買了房子后，手里的錢就花得差不多了。剩下的我就買一些二手的將就著用。但買餐具時，我卻不肯再買二手的。尤其我喜歡上一對白瓷碗，就不講價地買了下來，一直小心翼翼地用著，生怕出錯，但越怕越出錯，已經(jīng)摔壞了一只，現(xiàn)在。第二只也碎了。

那對白瓷碗，碗底翻過來，有一對小人。恩愛地背靠背地坐著?，F(xiàn)在。那個碎裂的碗底翻了過來，兩個背靠背的小人，坐在地板上。

3

我和周圍分居了，住在教師宿舍里。周圍沒有來電話道歉。更沒來接我回去。我的心更加冷了。這場婚姻，是否即將半途而廢?師兄不知道從哪兒知道了我和周圍的事，想找我吃飯，我拒絕了。我沒心思，我那么愛著的男人都可以辱罵我、動手打我。我還能相信誰?

教師節(jié)，全校老師去體檢，我被查出子宮外側(cè)有個腫瘤。午后時分，我躺在宿舍床上看亦舒的小說，不禁被女主角的寬容所打動，躍躍欲試地想給周圍發(fā)個短信，但又覺得自己太賤。正在這時，門開了，我正有點兒奇怪誰進來不敲門呢?就看見周圍已經(jīng)走到我床邊，攔腰將我抱起來，扛在肩上就走。我撕扯周圍的頭發(fā)，周圍也不停步，也不說話，繼續(xù)走。我火了，張嘴咬了周圍一口，周圍終于撒開了手。我一脫身。回手就給了周圍一耳光。那耳光聲太清脆了，我有點兒后悔，我把周圍拉近的距離又拉遠(yuǎn)了。

周圍站在陽光里，臉上的五個指印分外鮮明。我以為周圍會掉頭走，但周圍卻一轉(zhuǎn)身幫我收拾起東西來。我從他手里往下?lián)專車€是收拾。他說：“我打你一耳光，你打我一耳光，我們今天扯平了。你要非想離婚，我同意，什么都給你，我從那個家搬出去。但要你先把病治好了。你病好第二天，我就搬出去?！?/p>

哦，原來周圍在女同事那里聽說了我檢查出瘤的事。其實現(xiàn)在子宮里長瘤不算是大病了，都是良性的，如果沒有不良反應(yīng)，一般醫(yī)生都不主張做手術(shù)。但看著周圍很為我的病焦急的樣子，我還是感動了，就沒再堅持。那就治好病再離婚吧，怎么也不能讓周圍落個遺棄有病妻子的罪名。我不僅自憐地想，自己還是愛他的，否則干嘛為他考慮名聲?

回到家后，我開始住臥室，周圍睡沙發(fā)。半夜我去洗手間，看見臥室的門上，那道暗花的玻璃已經(jīng)換了新玻璃。走過沙發(fā)時，看見周圍的毛巾被滑到地上，我站了有五秒鐘，終于還是揀起毛巾被，蓋在周圍身上。

我開始了治病的坎坷過程。檢查，無休止的檢查。幸虧周圍陪著我，否則真得發(fā)瘋。終于確定了手術(shù)的日期。

手術(shù)車要將我推進手術(shù)室了，周圍忽然紅了眼睛，握住我的手說：“我等你出來?！蔽覜]說話，但也紅了眼睛。

4

一周后，我出院回家。周圍把我抱上七樓，輕輕放到床上，然后張羅著給我燉補品。那是師兄在我住院期間，送到我家的。師兄對周圍說，他有心燉給我吃，但我一定不會吃?？扇绻侵車鸁醯?，我一定會吃的。

周圍知道自己在男女關(guān)系上錯怪了我?？赡且彩潜晃移桨谉o辜地摔了那只愛情碗以后的事。他在廚房里端藥罐，忘了拿毛巾墊著，手燙起了泡，藥罐就掉在地上?？晌叶紱]出來問問。我在樓梯上崴腳了，他立即沖下去背我，但當(dāng)他燙了手，我卻連問一聲都沒有。周圍就開始恨恨地想：還不是因為你我才一個勁兒地灌這中藥湯子?否則。我喝這些苦藥湯子?于是他起了疑心——我是不是經(jīng)不起欲望的誘惑，在外面有人了?

他發(fā)現(xiàn)自己那方面不行后，就覺得對不起我。漸漸就開始想著我是不是忍不住和別人亂來什么的。他知道自己猜測的那些想法對我不公平，而他也知道那天的跟蹤實在是過分。但他那一刻突然無法控制自己，就想找出點兒我的錯處，好平衡自己的心。他覺得他快被那些湯藥逼瘋了。

到家后，我環(huán)視著分別了好些天的臥室，忽然發(fā)現(xiàn)窗臺上的一只白瓷碗。原來是那只碎的白瓷碗。只不過。它已經(jīng)被用膠水細(xì)致地粘貼好了。翻過底來，兩個小人依然恩愛地背靠背坐著。

我怔住了——能這樣細(xì)心地一點點拼湊、粘貼了所有的碎碴兒，是不是說明，周圍很在意我們的婚姻?我想起周圍這些天在醫(yī)院里對我體貼的照顧，我心里一熱，可是，我還是有點兒擔(dān)心，周圍那方面的不行，是否會隨時引發(fā)他的自卑與多疑呢?我決定對周圍撒個謊。

周圍端著藥進來了，用湯勺舀了喂給我。我只喝了一口，忽然哭了。哽咽著對周圍說：“有點兒事我一直沒跟你說。手術(shù)后，我不能懷孕了，就是有一天你好了，想要個試管嬰兒都不行了，你會不會嫌棄我?還有，你也不用著急拼命喝那些中藥了，醫(yī)生說，我可能無法再有性欲了，因為我身體里不再分泌那種激素了?！?/p>

周圍急忙抱住我，順勢在我臉蛋上親了一口說：“怎么會，我是那樣的人嗎?”我看他眼里掠過一絲竊喜，想必是為告別那些湯藥而高興吧。

其實，那方面不行，根本不耽誤生活，兩個人的互相恩愛和依靠，才是生活中更重要的。何況現(xiàn)在性用品琳瑯滿目，我們總有辦法讓生活和諧而美滿的。以前怎么會鉆進牛角尖就走不出來了呢?虧我還是個大學(xué)講師呢。

我喝著那些補品，雖然苦，但心里甜。我想，婚姻就跟身體的疾病一樣，總會有些暗疾的。但只要不是絕癥——雙方外面都有了人，只要用心去愛，那就一定有解藥醫(yī)治。

責(zé)編 王 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