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艾柯
每一個人,當(dāng)他年輕時,都應(yīng)該努力去實現(xiàn)一個夢想,那會使得他在今后的人生旅途中獲得一種信念,一種對生活前景的信仰。這應(yīng)該是一個偉大的、重要的,你認為不可能實現(xiàn)的夢,譬如在校園演劇時當(dāng)主角,或者獨自一人吃掉整整一個生日蛋糕。而我的夢想是騎象。
在經(jīng)濟大蕭條時期,我們的小鎮(zhèn)上只是偶爾有小馬戲團來表演一次,而且他們通常根本就沒有象。我家的附近又沒有動物園,觀看大象對我來說就已經(jīng)是極不容易的事了,更別說騎象了。
但是我愛象。在我看來,大象似乎是最大最仁慈的生物,它似乎是一種自然的啟迪,那就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物并不總是以玲瓏小巧的形式出現(xiàn)的。這是我需要的啟迪,因為我不僅僅是一個小小的我。坐在大象背上會是多么不可思議,從那樣高的地方去看世界一定是極美的,我也會是很美的。
9歲那年,我仍不忘諸如騎象那樣的事,那時我母親剛剛?cè)ナ?,父親在另一個鎮(zhèn)上找到了一份工作。我跟祖母住在一起,我很愛她,她待我很好,但是我感到陌生。我常??粗旁谄鹁邮冶跔t臺上的那排象牙制的小象出神地想像著真正的大象。
一個秋天的傍晚,我在放學(xué)回家的路上看到馬戲團的海報。以往,當(dāng)馬戲團到城里來的時候,我們總是要去看的。但是,今年,我沒有把握,我不能想像祖母會和我坐在沿街破爛的帆布帳篷下,在黃昏時分,站著看那花臉的小丑、穿芭蕾舞短裙的女士和翹鼻子的大象。突然間,我感到從未有過的孤獨。
星期六有兩場演出。那天下午,我坐在胡桃樹間的秋千上看書,努力克制自己不去想大街上的鋸木屑,不去想大象,不去想那消逝了的時光:那時,爸爸、媽媽和我會一起走進那奇妙的帳篷。
然而,5點鐘時,父親的小車在家門口停了下來,我向他跑去,“喂,寶貝,”他說,“聽說馬戲團在鎮(zhèn)上演出,我想我可能會說服你去看看表演?!?/p>
他請了一個下午的假,開了60英里的車來接我。
搭在鎮(zhèn)邊的帳篷里,觀眾連一半都不到,風(fēng)不斷地吹進來,聚在看臺中央的為數(shù)不多的觀眾們都把手插在口袋里,但是我們誰也不在乎這些。馬戲團里有小丑、有一個光背的騎士和一個表演空中吊架的演員;還有狗、馬和穿著畫滿彩球外衣的魔術(shù)師。過了一會兒,在這樣一個蕭條時期的落后城鎮(zhèn)的黑暗的夜里,我們看到了人類的奇跡——那些技巧嫻熟的多才多藝的旋轉(zhuǎn)著的出色的表演者,他們給我們以愉悅、享受和鼓舞。接著,一頭大象被領(lǐng)進場來。
它很老了,歲月在它身上刻下了許許多多高低不平的褶皺和印記,使得它顯得既美麗又可怕。它走進場來,停住腳,用后腿站立著,接受我們的掌聲。
“我真希望我能騎騎這頭象?!蔽逸p聲地說。
“你說什么?”父親問道。
“沒什么,”我說,“它好大,也真好看。”
這時,馬戲團的領(lǐng)班大聲地說道,“這是蘇茜,它喜歡人類,”他故弄玄虛地停了一下,接著說,“我們知道觀眾當(dāng)中有些人很想騎騎大象……”
我屏住了呼吸。
“哪一個男孩想騎象,請上前來?!?/p>
當(dāng)四個男孩子沖下看臺的時候,人群一陣騷亂,耍象人拉了拉大象的耳朵,它便蹲了下來,領(lǐng)班幫著四個男孩騎到象背上。
我感覺到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但是我咬咬牙齒。當(dāng)然了,總歸得是男孩子,他們什么都能做。他們大笑著,互相緊緊地抓住,騎著蘇茜在場上打圈了。我無可奈何地看著,唉,從來就沒有人能夠做他最想做的事的,生活就是這樣的。
這時,領(lǐng)班又在講話了,我沒有去聽。
“你的機會來了,”父親說。
“什么?”
“他在叫想騎象的女孩子呢,那不就是你,是嗎?”
我看看父親,又看看大象,我做不到,那是不可能的。
“快,”他催促我說,“還不太晚?!?/p>
“我不行的?!蔽艺f。我站不起來,不能走下看臺驕傲地坐在蘇茜的脊背上。我會靜坐著錯過選擇的機會,然后面臨不可挽回的損失,我將永遠后悔;我本可以騎上大象的,卻終于沒有。我老這樣。
但是父親又說了:“站起來,寶貝。那樣領(lǐng)班就會看到你了?!彼p輕地推著我站了起來。
“來啊,”領(lǐng)班說,“我知道至少有一個想騎象的小女孩的。”
我雙腳麻木地走下看臺,跨過表演場地的柵欄,后面跟著另外三個女孩。我站在場地的中央,聞到了鋸木屑的芳香,也聞到了蘇茜的氣息?,F(xiàn)在我不是怕大象,也不是怕盯著我看的人群,而是感到我的夢想得以實現(xiàn)的巨大的驚喜。
我們爬到蘇茜的身上,她的皮膚很粗糙,在我的光腿下磨來磨去。我抓住面前的鞍具,另一個女孩抱住我的腰。蘇茜站了起來,我就坐在那里,高高地坐在大象的背上凌駕于世界之上。
那是我父親帶我去看的最后的一場馬戲,但是自那以后,沒有馬戲我也能好好地生活了,因為我已經(jīng)騎過大象了!
從此,每當(dāng)我遇到一些棘手的事,我總會想起那一時刻:眩目的燈光,吹進帳篷的冷風(fēng)和那令人痛苦的想法:我不行;太遲了;然后我就會想起父親的聲音和那輕輕的一推,還有領(lǐng)班的話:“我知道有一個想騎象的女孩?!?/p>
小雪薦自《英語畫刊》1990年2-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