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飛回來了,燕子飛回來了——”那天傍晚,兒子叫喊著跑進屋,急急地拉我出去。
在那兒,門口屋頂的墻角處,兩只燕子一會兒在那兒啄著什么,一會兒飛走又飛回來。
真的是你們嗎?你們真的平安回來了嗎?
片刻的欣喜之后卻不由得黯然神傷。燕窩不在了,它們的家不在了。
“年年此時燕歸來”。相傳春秋時代,吳王宮中的宮女為了探求燕子遷徙的規(guī)律,曾將一只燕子的腳爪剪去,看它是否在第二年仍舊飛回原地。無獨有偶,晉代有個叫傅咸的,亦用此法觀測,結果這只缺爪的燕子在次年春天又飛回來。
從發(fā)現那棵土桃樹開始在枝頭打著花骨兒起,我就每天對著那燕窩一遍遍地想:燕子,你們還會飛回來嗎?
偶爾有小黑影突然從身邊飛掠而過,急急追去,半空中已經有幾只燕子在那兒俯沖、盤旋……然而家門口的燕窩卻遲遲不見它的舊主人。
去年,那兩只燕子,在那兒筑窩、孵蛋……那些日子,我總是在那燕窩下面,久久地與那齊刷刷并排于燕窩口的五個小黑腦袋兒對視,想著這些可愛的小精靈就是那兩只情深意篤的燕子愛的結晶,心就異常地溫軟!
然后看著小雛燕一天天長大起來,一只只開始學飛,直到有一天,它們都飛走了。
老人說:會的,會飛回來的。
我又問,還會是去年那幾只嗎?
當然了。
半信半疑。又覺得不太可能,大自然是無情的,燕子也許會在遷徙過程中遇到不幸。暴風驟雨都有可能讓它們犧牲,甚至被其他的飛鳥吃掉。
但我依然每天向天空尋覓:燕子,你們還會飛回來嗎?
然而那天回家時,習慣地一抬頭,不由得大驚失色,一顆心仿佛掉進了萬年冰窖,久久反應不過來——那燕窩不在了!只有地面殘存著幾塊被捅碎的黃泥。
兒子憤憤地嚷著:哪個人那么缺德?哪個人那么缺德?
呆立在那兒,我又是氣憤又是難過,絲絲的痛襲進心里。
兩只燕子不時地在那舊窩處啄著什么,依然徘徊著不去??晌乙研幕乙饫洌杭也辉诹?,它們一定會飛走的!
然而,第二天早上一打開鐵門,就見那舊窩處的下面有一灘濕濕的黃泥水,抬頭一看——燕兒在做窩!仍在原來的老地方!
窩沒了,它們并沒有飛走,而是從頭筑起!禁不住地歡喜,并且震竦。
兩只燕子,從此不辭辛苦,來來回回,一點一點地銜來泥土和草莖,一起重筑它們的家!想起《詩經》有詩云:“思為雙飛燕,銜泥巢君屋。”這燕子,真的是人世間最戀舊家也最懂愛情的精靈。
又一個早上,出門時照舊抬頭一看,一個小巧玲瓏的燕窩筑成了,真的是巧奪天工!
每天,從此又可以看到兩只燕子形影相隨的翩翩倩影。它們常常在窩邊上的電線上立著,片刻,一只突然飛走,另一只立即尾隨而去,在幾棟樓房間穿梭著,沒一會兒又飛回來,總是在那窩邊上的電線上停下來。然后有一天終于不再雙棲雙飛,而是輪流著在那窩里伏著,輪流著飛出去又飛回來。
心里竊喜,悄悄對兒子說:燕子要當爸爸媽媽了。兒子也笑得很開心,滿臉的新奇和憧憬。
五月來臨的時候,窩邊上便多了幾個張著小黃口的小腦袋兒。“老大,老二,老三,老四……”我指著那些小腦袋兒數著,老人說:前些天掉下來一只,死了。
心酸酸的,疼!
過了會兒,大燕飛回來,一貼進窩口,幾張小黃口便張得大大的,興奮地叫著,擠著。大燕總是毫不猶豫地把小蟲子往其中一張嘴一放,轉身,撲騰著翅膀一下就飛走了。剛才還叫著擠著的小雛燕,不管吃到沒吃到,卻全都閉上了嘴,靜了下來,只乖乖地把小腦袋兒貼在窩邊上。而常常一只大燕剛飛走,另一只便會從另一方向飛過來,照樣把食物往其中一張嘴兒一放,便旋即又飛走,燕窩便又是一陣的熱鬧撲騰。
大燕每次只能喂一只,所以燕爸爸與燕媽媽一天里總是忙著不斷地去覓食、喂食,不斷地飛來又飛去,直到小雛燕們長大到可以自己去覓食為止。
或許這只是大自然最平常不過的一個畫面罷了,然而我一遍一遍地看著,一種感動在零八年這個五月的空氣里一絲一絲地烙進我的骨里。這就是燕子的家,一個人世間最平常卻最彌足珍貴的家。
小雛燕長得很快。六月來臨的時候,每天一早再抬頭看燕窩,已經不見燕影了,只有地面那一攤新的白色鳥屎證明它們晚上確實是飛回窩了的。而七月我最后離開那個屋子的時候,回頭去看那個曾經也屬于我的家,意外地發(fā)現那燕窩口又并排擠著幾個新的小黑腦袋兒,半空中,燕爸爸與燕媽媽又在來來回回地忙碌著覓食喂它們的新寶貝兒。
眼里有酸酸的東西想掉下來,強忍住。新的小雛燕會很快又長大了,這個家的成員很快也會全飛走的,唯有祝愿與祈禱:燕子,明年春天一定要平安飛回來。
然而,燕子總有飛回的時候,我卻再也回不去了。人的家,有時竟還不如燕子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