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云南的漾濞,可能會很少有人知道。但要是說起大理,知道的人就多了。其實漾濞與大理僅一山之隔,而將兩地隔開的,就是著名的點蒼山。蒼山東面,是風光秀麗的大理壩子和碧波蕩漾的洱海,歷史上的南詔和大理國曾稱雄一方,輝煌一時;而蒼山西面的漾濞則因山高林密,水深灘險,不論是在地理上,還是在經(jīng)濟、文化等方面都相對較為隱秘了?,F(xiàn)在漾濞的全稱應是云南省大理白族自治州漾濞彝族自治縣。
那天,我大理的白族朋友老段特意帶我到漾濞去了一趟。不用說,一路上又是他的導游兼解說員。從大理下關(guān)出來,我們沿著老滇緬公路一路西北而行。
西漢時被稱為西南絲綢之路的通往西域、印度的蜀身毒古道(身毒,即今印度),是中國古代通往外界最早的一條通道。漾濞就處在古道的必經(jīng)之地。起始于四川成都的蜀身毒道,經(jīng)大理,過漾濞,然后才進永昌府(即今保山),出境進入緬甸、印度。史家據(jù)古代文獻、文物和考古資料證明,早在秦漢時期,零零散散的行商小販就開始帶著蜀地的絲綢、邛竹杖、鐵器沿著古道進入東南亞和西亞地區(qū),而印度、中亞的玻璃、寶石、海貝以及佛教藝術(shù)、哲學也隨客商沿著這條古道傳入中國。人們在習慣上把蜀身毒道在中國境內(nèi)出大理后最西邊一段稱為永昌道,而又將其中從漾濞至保山的路段稱為“博南古道”(因途經(jīng)大理州永平縣的博南山而得名)。漾濞的歷史與西南絲綢之路的興衰密不可分,它不僅因為古道上隨馬幫流動的經(jīng)濟而繁榮,也因古道的衰落而漸漸沉寂。從漢代至民國年間,這條古道一直是云南的重要商道,直到汽車和公路的出現(xiàn)。
1938年,一條與古道同向的公路從漾濞穿境而過。這條公路,就是滇緬公路。
滇緬公路1924年開工,從昆明開始往西緩慢延伸,用了11年直到1935年,才修到(大理)下關(guān)。1937年7月,抗戰(zhàn)爆發(fā),當年12月起,云南十多個少數(shù)民族、二十余萬民工全線投入筑路工程。這項工程不僅要重新改建夯實昆明到下關(guān)原有的路段,還將新的起點從下關(guān)往西,經(jīng)漾濞、永平,進入保山;又經(jīng)龍陵、潞西,由瑞麗、畹町出境。這是云南公路史上極為悲壯和慘烈的一頁。為早日筑成這條穿越崇山峻嶺、跨過急流險灘的“中國最后一條陸路輸血線”,數(shù)千民工喪生于滔滔江水、險峰危崖和急性傳染病。1938年8月,全長959公里的滇緬公路基本貫通。大量的戰(zhàn)時物資和兵力立即得以在這條運輸動脈上流通,這對抗戰(zhàn)勝利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今天,很多年長的漾濞人還記得當年軍車晝夜不停穿行于滇緬公路的壯觀場面。
與滇緬公路并肩西行的博南古道,即在公路的一邊。古老的人馬驛道在山梁上逶迤而過,沿途林茂人稀、村落很少。這里的地名尾多冠以一個“鋪”字:過漾濞江依次是柏木鋪、秀嶺鋪、梅花鋪、太平鋪、北斗鋪、黃蓮鋪、永平鋪……兩鋪之間,便是負重的馬幫一天的行程。
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初期,新修的320國道從漾濞邊上繞過,自此后,漾濞境內(nèi)近70公里的滇緬老路也就漸漸隱沒在群峰之中了。
在漫長的歲月里,西南絲綢之路上無數(shù)馬隊商幫跨急流,翻危巖,穿行于云南的深山密林中。其中最險的江流就是博南古道上的瀾滄江和漾濞江。漾濞江發(fā)源于劍川劍湖,自北而來,流經(jīng)大理州的劍川、洱源,進漾濞縣,最后折向西,流入瀾滄江。一路上,漾濞江匯聚沿途眾多的河流溪澗,在漾濞形成洶涌的大水,舟楫難渡。
在漾濞老縣城的西南邊,可以看到一座古老的吊橋跨江而過。這就是漾濞江上最早的鐵索橋——云龍橋。云龍橋長39.7米,橋面寬3.2米,修于明弘治年間(1488~1505年),是博南古道上的咽喉要道。
數(shù)百年間,云龍橋一直是唯一跨越漾濞江的大橋,也是博南古道上重要的水上通途。今天,云龍橋已經(jīng)成為博南古道上唯一幸存的古橋,也是中國現(xiàn)存的最古老的吊橋。近500年來,每隔30至50年,橋都要大修一次。最近一次重修是1995年。1993年,云龍橋被列為了云南省級重點文物保護單位。
江邊山坡上盤桓著的博南古道上,如今仍然還不時有叮當作響的馬鈴聲傳來。我的朋友帶我踏上這風雨侵蝕的古道,一邊給我講著一個馱馬失蹄摔下懸崖的故事 ,一邊仔細地尋找當年的痕跡。
在漾濞江邊,一條街道臨江而筑,不足一里的小街彎彎曲曲延伸著窄狹的巷道。這里是漾濞縣城的老街,早先叫仁民街,文革期間改成了人民街。但從上世紀五十年代至今,當?shù)厝硕紝⑵浞Q為“小街”。作為街鎮(zhèn),它至少已經(jīng)存在了600多年,但作為縣城,它的歷史卻要短得多。今天,漾濞老城的小街依然保留著數(shù)百年前的樣子和格局,民舍密集,夾街而建,老吊橋還在,馬幫往來如昔,只不見了當年的喧鬧和繁榮。小街已成為漾濞縣城廢棄的一隅,留下眾多的歷史痕跡,像安靜的老人,在時光流逝中漸漸隱退。現(xiàn)今的小街,幾乎是一座空城。家境好些的人家差不多都已搬到縣城新區(qū),剩下的住戶自稱是住在“貧民區(qū)”,因為他們沒有足夠的錢搬新家。這些老居民已經(jīng)習慣了平靜悠緩的生活,他們之所以還生活在這里,僅僅因為小街是他們的家。
作為一個緩慢時代的留存,如今的漾濞小街上,行人稀少,街巷空寂,安靜得如夢境一般。滿目舊日時光的痕跡,讓它停留在另一個年代里。漾濞江邊的小街,今天已經(jīng)成為一種風景,也是一個要讓人懷舊的地方。
在汩汩流淌的江水聲中,小城漾濞所流露和保存的,更多的是一種時間碎片,一種邊地生活簡單而本質(zhì)的氣味。
(責編:劉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