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她最落寞的一段時光。辭職后孤身一人來到那座城市。他不過是新單位里男同事之一,也算是淺淺復淺淺的點頭之交。
下班后無所適從,她便一個人躲在黃昏的宿舍里養(yǎng)成了聽爵士樂的習慣。她總喜歡以一種落寞的姿勢,臥在小沙發(fā)里,聽粉紅馬蒂尼樂隊的碟——《歌聲舞影》。記得那天,在聽到第9首時,有人敲門。她一下子從沙發(fā)里沖出去——是他,手里提著一只紙包,向她笑笑,說是出差漳州,順便給她帶一包漳州特產玫瑰花茶。她這才猛然想起來,是有幾天不見他了。她極詫異,喔!漳州盛產水仙,怎么還有玫瑰花茶!彼此微微地都有一些尷尬——因為不熟。
在這個陌生的城市里,畢竟還有人想到自己,算是一點點的慰藉了。但,比起單位里別的女孩子們薔薇薔薇處處開的熱鬧戀情,自己便有了另外一種輕愁薄痛。
后來,他們屢屢各自端了一只空碗于單位食堂里不期而遇。一次,他順水推舟地請她在食堂附近的小飯館里共進晚餐——算是熟人吧。初雪降臨前的天氣,徹骨的寒。兩個單身男女在異鄉(xiāng)的小飯館里吃著魚頭火鍋,即便有孤獨,但,那孤獨也是包裹著暖意的。可能,她所感受到的溫暖更甚于他的。
他送的玫瑰花茶,一朵朵的均是堅固的花苞兒,是龍鳳燭似的不動聲色的暗紅,就像她的寂寞,稍稍有些枯意,但,只要拿開水沖泡一下,隔過透明的玻璃杯,那些花骨朵兒頓時活過來——蕩著愜意的美麗,野氣暗伏……氤氳著玫瑰的香氣,她想,怎么著也得送點兒東西給他吧。
單位宿舍樓旁有一片開闊地生長著荒蕪的雜草,這便使得她有了機會站在宿舍的陽臺上看那些男同事踢足球。當然,他也是其中之一,踢左前衛(wèi),偶爾客串一回前鋒。只要天氣好,下班后的黃昏里,單身漢們總是有一場球要踢的。他在橘黃色的陽光里奔跑的樣子,微微有一點鄉(xiāng)愁的意味,使她一下子聯想起自己崇拜的那位在德國踢球的男人——她幾乎每天都要上他的個人網站去看看。她覺得他們倆是有些相像的——溫和的眼神,堅毅的面龐。她又想起自己的弟弟來,同樣的一個好踢足球的小男孩。某一天,她去專賣店閑逛,偶然間看見玻璃柜里陳列著許多好看的男式羊毛襪。她突然想起他來,覺得踢球是最費鞋襪的,靈機一動,決定買一打襪子送他。只是,等付錢時,她心里略微掠過一絲猶豫——只知道有送別人領帶的,哪有送襪子的呢?送襪子,多么家?!路鹬琢?。12雙羊毛襪子安靜地躺在咖啡色的紙袋里,被她拎到黃昏的草地邊,乘他換球鞋的間隙,遞去……
這些舊事,一晃已是多年。她常在心里說——不論怎樣活,都要對得起自己的往事。然而,他們之間,也只能有往事吧——到底沒有走向美滿和長久,怕也就是這樣了的。
如今,她依然孤身一人從一座城市漂向另一座城市,而那座城不過是她的一個驛站。只是,她記住了——一生銘記著一座城市,是因為那里有一個人值得她去記憶。等所有的紛繁舊事都一一熄滅,關于那包玫瑰花茶與12雙羊毛襪子的時光,重又回來。
到底,她是個對愛有保留有克制的人,所謂“花來衫里,影落池中”,也是談不上純潔的。
又是初雪降臨的季節(jié),她坐在家里的小沙發(fā)上癡纏地想——也不知那12雙羊毛襪子,他穿壞了沒有。一種徹骨的痛,鋪天蓋地地漫過了她的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