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恩節(jié)就快到了,我?guī)е?歲的妹妹去看爺爺,并且邀請他到我們家來和我們一起過感恩節(jié)。
到了爺爺家,屋子里一片寂靜,一切都和往日一樣,冷冷清清,連一點節(jié)日的氣氛都沒有。
我們找遍了整座住宅,最后才在廚房里找到爺爺。他一個人坐在一把墊了襯墊的椅子上。他的身體僵硬,粗粗的胳膊放在福米卡家具塑料貼面的桌子上,嘴里叼著他的舊煙斗。
爺爺是一個舊式的意大利鄉(xiāng)下人,不僅脾氣暴躁,而且性情執(zhí)拗,倔強起來,幾頭騾子都拉不住。每當(dāng)他惱火或者不耐煩的時候,他就不愿意說話,而是用喉嚨里發(fā)出的一聲“咕嚕”來代替回答。歲月的滄桑和生活的磨難在他的心靈里留下了深刻的傷痕,使他至今仍無法忘記那些令人痛苦的回憶。
“爺爺,我們來看您了。感恩節(jié)您到我們家去和我們一起過吧。”我嘴里雖然這么懇求,心里卻知道他是不會答應(yīng)的。
果然,在聽了我的懇求之后,他只是在喉嚨里咕嚕了一聲,給了我一個否定的回答,混濁的目光越過我,落在對面的墻壁上。
“來吧,爺爺,您就答應(yīng)我們吧,”卡麗撒著嬌懇求道?!拔視为殲槟鲆恍┠钕矚g吃的餅干的。媽媽說她會教我怎么做的?!?br/> “爺爺,這是感恩節(jié),看在上帝的份上,您就過來和我們一起過吧!”趁著卡麗在向他撒嬌的機會,我再一次懇求道?!澳呀?jīng)有四年沒有和我們一起吃過晚飯了。就讓以前都成為過去吧。爺爺,我們重新開始,好嗎?”
他瞥了我一眼,藍(lán)色的眼睛里照舊閃爍著一種憤怒的眼神。在過去的許多年里,這種眼神一直震懾著我們家庭里的每一個人。可是,我是不受他的震懾的。因為,我了解他。因為我也像他一樣孤僻和不善于表達(dá)自己內(nèi)心的情感,當(dāng)然,我是不愿意公開承認(rèn)這一點的。
卡麗仍然在喋喋不休地說著,試圖說服他。她不知道這樣做簡直就是徒勞。
我站起來,走到窗前,俯瞰著爺爺?shù)暮笤?。在冬天的陽光照射下,荒涼蕪雜的花園被蒙上了一層灰色,里面雜草叢生,蔓藤糾結(jié)。過去,爺爺把那里拾掇得可好看了,綠的草,紅的花,到處充滿生機??墒?,自從奶奶去世以后,他就再也不去管它們了,任由它們自生自滅。尤其糟糕的是,他對自己也是這樣,他把自己封閉在一個孤獨的世界里了,不讓別人進(jìn)入。
我從窗前轉(zhuǎn)過身,在更深的幽暗中端詳他。從他那突出的下巴到他那粗大的雙手,他身上的每一處都映射出他一生的艱辛。的確,他從13歲就開始干活了,在經(jīng)濟大蕭條期間又飽嘗失業(yè)的痛苦;此后,又在特倫頓的斯通采石場里干那種重體力的活兒,而且一干就是幾十年。他的生活的確是不容易啊。
我在他的臉頰上親了親。“我們現(xiàn)在得走了,爺爺。如果您決定來和我們一起過感恩節(jié),我會來接您的。”
他仿佛沒有聽見我說話,仍然像石頭一樣一動不動地坐在那兒,眼睛直直地注視著前方,嘴里叭嗒叭嗒地吮吸著他的舊煙斗。
幾天后,卡麗向我要爺爺家的地址。
我問她:“做什么?”
她一邊將一頁紙疊得整整齊齊的,塞進(jìn)一個藍(lán)色的信封里,一邊回答我說:“我想送給他一件禮物。是我自己做的?!?br/> 我把爺爺?shù)牡刂犯嬖V了她,她寫得很慢,全神貫注地將每一個字都寫得既整潔又漂亮。寫完以后,她放下手中的鉛筆,堅定地說,“我要自己去把它寄走。哥哥,你帶我去郵局,好嗎?”
“我們過一會兒再去,好嗎?”
“我現(xiàn)在就要去。求求你了。”
我拗不過她,只好答應(yīng)了。
在感恩節(jié)那天,我醒得很晚,是意大利沙司的香味把我誘醒的。媽媽正在廚房里準(zhǔn)備她的特殊的晚餐:餛飩、火雞、椰菜、甜馬鈴薯,還有酸果曼沙司—— 一桌意大利和美國的傳統(tǒng)食品的完美組合。
“只要準(zhǔn)備4個人的位置就夠了,卡麗,”我走進(jìn)廚房的時候,正好聽到媽媽對正在布置餐桌的卡麗說。
卡麗搖了搖她的小腦袋,說:“不,媽媽,我們要準(zhǔn)備5個人的。爺爺會來的?!?br/> “噢,親愛的,”媽媽看了看卡麗,無奈地?fù)u了搖頭。
“他會來的,”卡麗堅定地說。
“卡麗,你就相信我們這一次吧。他不會來的,這你是知道的?!蔽也幌肟吹剿@一天被失望給毀了,就提醒她說。
“約翰,讓她擺吧。”媽媽看著卡麗,無奈地說?!澳敲?,再多擺一套餐具吧?!?br/> 這時候,爸爸從起居室里走過來,站在門口,雙手插在口袋里,看著卡麗擺餐具。
忙碌了一天之后,我們終于可以坐下來準(zhǔn)備吃晚飯了。我們圍坐在餐桌邊,靜靜地等了一會兒。然后,媽媽瞥了卡麗一眼,說,“我們現(xiàn)在可以做飯前禱告了嗎,卡麗?”
卡麗向門口看了一眼。然后,她低下了頭,嘴里開始喃喃地念誦起來,“請保佑我們,上帝,謝謝你賜予我們食物。保佑爺爺……幫助他快點來。謝謝你,上帝。”
我們?nèi)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作聲,也不吃飯,似乎只要我們不開始,“爺爺不會來了”就不算是定局,而卡麗也就不會失望。我們?nèi)寄刈?,只有客廳里的時鐘在滴滴答答地響著。
突然,門外傳來一陣沉悶的敲門聲。卡麗一下子跳了起來,向客廳跑去。她猛地拉開門,高興地大叫:“爺爺!”
來人正是爺爺!
他筆直地站在門外,身上穿著他僅有的那套已經(jīng)被磨損得發(fā)亮的黑西服,一手拿著一頂淺頂軟呢帽,壓在胸前,另一手拎著一個正在晃來晃去的褐色紙袋?!拔?guī)Я艘恍┕瓉?,”他一邊說一邊舉起了那個紙袋。
幾個月之后,爺爺在睡夢中平靜地去世了。在清理他的櫥柜時,我發(fā)現(xiàn)了一個藍(lán)色的信封,里面裝著一張折疊起來的紙。紙上畫的是我們家廚房里的餐桌,餐桌邊擺著五把椅子。其中有一把椅子是空的,而另外四把椅子上則淡淡地畫著標(biāo)示為媽媽、爸爸、約翰和卡麗的人。而在我們每一個人的身上,則都用大紅色的彩筆醒目地畫著一顆心,每一顆心的中間都有一道鋸齒狀的裂縫……